今年年初，各租界便开始步步收紧文化出版政策，时不时就派出密探查抄各个报刊杂志，破坏出版。

  昨天晚上，渔阳里还被法国警方搜了一通，虽然不知道拿走了什么，但宋云矜知道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这会儿看到他们的传单，宋云矜便知道了，他们一定准备在这里行动。

  如果被印度巡捕扣住，他们的行动只怕会功亏一篑。

  得想个办法帮一下他们！

  主意一打定，宋云矜便快速看向四方，略一思索，迅速走向印度巡捕，经过其身边时，故意撞了一下，提在手中的手袋应声而落，里头的银元也散了一地。

  “巡捕先生，可以帮我捡一下么？”宋云矜露出焦急之色。

  印度阿三本不想理会，待看到满地的银元，顿时眼睛一亮，假意蹲下身殷勤地捡着地上的东西，实则是将捡到的银元偷偷藏起来。

  正在旁边巡逻的另一名印度巡捕见状，也挤了过来，贪婪地将银元揣进了怀里。

  宋云矜立在原地，一面悄悄抛出暗藏的银元，引开他们的注意力，一面不断指挥着他们：“巡捕先生，太谢谢你们了，哎呀，那边还有两个银元……”

  待确定那两名抱着传单的青年已经上了楼，这才停止动作。

  那两名印度巡捕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交给宋云矜，宋云矜立刻将十一个银元放到其中一人手中，用英语道：“这些东西对我十分重要，谢谢两位帮忙，这些是酬劳，请两位不要客气。”

  时下印度巡捕的酬劳，虽然比华人巡捕高，但也没有高多少，多一个银元就能多买一些东西。

  十一个银元，两个人不得打破头？

  不出宋云矜所料，二人拿到银元，立刻为那剩下的一个银元怎么分吵了起来。

  宋云矜的目光一转，便见到门口还站着两名印度巡捕，立刻上前，面露焦急地把情况说完，又道：“二位快去帮忙，免得他们吵起来，伤了和气。”

  那两名印度巡捕听说有钱可分，哪里还能忍住，嘴上说着“好的好的”，身体已经冲过去，要分一杯羹了。

  宋云矜望着吵成一团的印度巡捕，唇角微微一勾。

  忽而听到身后有道低醇的声音传入耳畔：“冉小姐真是好聪明。”

  宋云矜下意识转身，眸光便撞入一道如湖泊般透彻的眸中。

  是余程风。

  宋云矜作出不解之色：“多谢余先生，但我不知道你为何突然夸我。”

  “四个等级相同的巡捕，十一块大洋，不论怎么分，总会有人觉得不公平。”余程风走到宋云矜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吵起来，自然就无暇他顾，所以我说，你真聪明。”

  宋云矜的打算被一眼看穿，立刻生出警惕：“余先生，你误会了，是银元丢了，正好只剩下十一个，他们帮我找到东西，怎么也得谢谢他们。”

  余程风微微挑了挑眉，没有再追究，抬手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交给宋云矜：“方才谢七爷在场，不好给你。”

  宋云矜接过来，拆开一看，却见里头是一张宴会请帖。

  宋云矜不由讶异。

  “想必你也听霜雨说起了，三日后我要办一场晚宴。”余程风轻声解释道，“本来早就该差人送给你，但你行踪不定，我也不知道你能否收到。”

  他便把这份请帖放在身边，打算得了空，亲自走一程。

  他没有说出口，宋云矜却已经会意，她轻轻捏了捏请帖，上面还留着他的体温，暖着指尖。

  “多谢余先生。”

  “宴上请了一些纺织行业的要人，还有证券公司的人，冉小姐的云集山庄未开，却先打响了名声，想来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合作。”余程风的声音不徐不疾，温和有礼，如请帖上的余温，带着恰到好处的妥帖。

  宋云矜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我一定出席。”

  余程风淡淡一笑，便与她道别，才走了两步，忽然间听到楼上传来高呼：“五月一日，伟大的纪念日，醒来吧！劳工们和商业员工……”

  “国际劳动节，是属于我们工人的节日……”

  纷纷扬扬的传单如雪片般从天而降，洒满了南京路的上空，正在争吵的印度巡捕们立刻收了声音，飞快冲向七楼。

  那些口号却没有停下，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在混乱的场面中异常清晰。

  宋云矜抬手抓住一张传单一看，立刻确定正是许八小姐手中的那一叠传单。

  她的眉头蓦然皱起，忽然听到余程风的声音：“冉小姐。”

  宋云矜下意识抬头看去。

  他站在纷纷扬扬的传单，凝眸看着她，修长的食指竖在唇前，轻轻“嘘”了一声。

  宋云矜身体一震。

  他已经看到她所做的一切，也清楚她的目的，这是在提醒她，要保密！

  余程风和这件事，是不是也有关系？

  她本能往前一步，余程风却已转身，没入涌动的人群之中。

  “砰——”

  发完传单的青年们四下散开，印度巡捕们被乌泱乌泱的人群挤得花了眼，顿时恼羞成怒，朝着天空开了一枪。

  一瞬间，惊叫声四起。

  人群涌动得更加厉害。

  宋云矜不再逗留，当即转身，艰难往自己停车之处。

  然而她的车子才刚刚开进先施公司的巷子，便见前方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是余程风。

  他还扶着一名受了伤的青年，正是先前抱着传单的那位。

  宋云矜当即令司机开到他的身边，打开车门，低喝一声：“上车！”

  余程风有些意外，随即将受伤的青年塞进了车内：“送走他，我拦着。”

  “送回去！”宋云矜飞快下令，司机当即会意迅速掉头离去。

  “他们往这边跑了！”后方的脚步声近在咫尺，余程风拉着宋云矜正要离开，岂料前方竟也传来一道枪声，接着一只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余程风。

  “余家主，打算往哪里逃？”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宋云矜抬眼看去，便见执枪之人正缓缓朝他们靠近。

  老式长袍，年轻面容，身姿挺拔，神色倨傲，眸光之中俱是狠厉。

  ——是谢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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