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兰贝尔医生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唐夫人，你是在质疑本人的公正性？”

  唐兰芬笑着摇头：“当然不是，只不过中国有句老话，叫避嫌，我自然是相信兰贝尔医生的公正性，可是外人却不熟悉你的为人，恐怕多有猜测。”

  “少拿这套来糊弄我。”兰贝尔医生不悦地反驳，又看向局长道，“我命令你严惩凶手，绝不能让法国的领地，出现违法的事情。”

  唐兰芬立刻抬高了声音：“兰贝尔医生，你这是在威胁巡捕房吗？”

  唐兰芬一点都不怕兰贝尔医生动怒，他虽然是法国背景，可她有日本人撑腰，都是列强，暂时没有强弱之分。

  再说了，兰贝尔只是个医生，她却是沪上四大家族的主人，两项权衡，她也能占上风。

  岂料她的话刚说完，局长便板着脸道：“唐夫人，你在说什么浑话？兰贝尔先生，怎么会威胁我？”

  “一个小小的医生，居然命令你严惩我。这是巡捕房，到底是您这个局长大，还是这个医生大？”唐兰芬不屑一顾道，“他是法国人不错，但也得遵守我们中国的规矩。”洋人在中国有优待不假，但无权无势的普通洋人，想命令官方，也是痴人说梦之事。

  闻言，局长的脸色更难看了。

  唐兰芬也算是老江湖了，怎么在这上面这么没眼见力？

  说白了，不算是谢家也好，唐家也罢，再怎么折腾也只是商人。

  他给他们几分面子，不过是私下有利益往来。

  和他们闹得脸色不好，日后得到的“孝敬”也会变少。

  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商人毕竟是商人，除了钱，一无所有。不管他们背后是日本人撑腰，还是法国人撑腰，列强要是打了过来，只要有利可图，这些人都是案板上的鱼肉。

  可兰贝尔先生不一样！

  他表面上是法国领事馆的医生，实则挂着军衔，还是他的上峰。

  也就是说，给他一百条命，他也得罪不起这号人物！

  思及此，局长笃定道：“唐夫人，这里最大的人，是兰贝尔先生。”说着，局长还摸了摸桌上的军章，来暗示这位法国医生的身份。

  “……！”

  唐兰芬闻言，脸色瞬间煞白。

  到了此刻她才明白，谢悄当初把唐绣羽送去给兰贝尔医生诊断，为的就是这一出。有了兰贝尔医生的命令，局长根本不敢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唐兰芬立刻道：“是我浅薄无知，还请兰贝尔医生恕罪！”

  “唐夫人还打算把罪犯唐绣羽带走吗？”谢悄紧逼着问道。

  唐兰芬强忍住心中的诧异，飞快地在脑海里盘算了起来。她想带走女儿，不外是想用疯子的事情平息舆论，杀人放火是犯罪，这会给唐家的名声造成极大的损害，可如果唐绣羽疯了，大家也会变得宽容许多，唐家更不需要被大众指责仗势欺人，违法乱纪。

  只要唐绣羽回到唐家，百姓们自然会将舆论转到后者。

  可现在，有权有势的兰贝尔医生开了口，如果她依旧坚持带走人，不仅会引来法国领事馆的不悦，更可能令日本大佐放弃与唐家的合作。

  因为日本人，绝对不会为了一个中国商人，去得罪法国军人。

  唐兰芬深吸了口气：“兰贝尔医生说得极是，我们一定要严惩凶手，小女既然没有疯，那纵火的事情就是她的本意，我们唐家向来光明磊落，绝对不会包庇凶手，她有罪，就按照法律惩罚她。”

  “姆妈……”唐兰芬的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声，她转过头，就看到宋汝臣身后的唐绣羽疯了一般冲进来，用力抓住她的手，满脸绝望，“姆妈，我是你的女儿，我为唐家做了这么多事，你怎么能不管我……”

  唐兰芬冷漠地扯开唐绣羽的手：“唐家教你读书识字，教你礼义廉耻，教你刺绣，唯独没有教你杀人放火，你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让我怎么管你！”

  唐绣羽死死地扣着唐兰芬的手腕，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因为她很清楚，这一松手，就代表了，她被唐家放弃了。

  那么，唐锦玉的下场，就是她的未来！

  唐绣羽抽泣着：“是冉明姬威胁到我们唐家，我才出手教训她，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唐家！”

  这么多人在场，唐绣羽居然敢说出这番话来。

  这不是自救，这是给唐家蒙羞！

  唐兰芬哪能容忍这等行为，当下脸色就黑沉如锅底。

  “冉小姐遵纪守法，本分经营，能有什么威胁？分明是你嫉妒人家的本事，才处处陷害于她。”唐兰芬说得义正言辞，再猛然用力，就把唐绣羽推到地上，看向局长道，“局长，把犯人收监，按法律处置。”

  局长挥了挥手，唐绣羽再次被人拉走，不甘心的怒吼渐渐远去。

  唐家又多了一颗弃子。

  局长拍了几下手道：“唐夫人真是大义。”

  唐兰芬轻轻点头道：“局长过奖了，唐家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情，主犯该罚，从犯也该罚，唐家那几个隐瞒不报，为虎作伥的下人，回头我也一并送来。不论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但凡犯了法，作了恶，就一定要严惩。”

  女儿逃不过，就让其他人跟着陪葬，唐家的下人逃不掉，徐庭也别想逃掉。

  局长自然也听出来了，道：“那是自然，包括那个徐庭，也要严惩。”

  “这件事到此为止，家中事务繁忙，我就先行一步。”唐兰芬说完，便抓紧了手袋，带着仆人迅速离开。

  徐庭敢和宋云矜设局陷害唐家，她不仅要让徐庭为此事坐牢，也要让徐庭的妻儿也付出生命的代价，让徐庭悔不当初。

  唐兰芬一走，其他人也相继告辞。

  到了门口，谢悄正欲送宋云矜回去，兰贝尔医生却用法语笑着开口道：“谢先生，此事，你得好好谢谢我。”

  宋云矜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用法语，更没想到，谢悄竟然也用一口流利的法语回应：“我已在聚香斋定了位子。”

  “正好，我也有事和你说，是关于之前那批纱布的事情。”兰贝尔顿了顿，不再继续，只弯着身，坐进车内。

  谢悄走到宋云矜身边，低声道：“阿姐，我得空了来找你。”

  宋云矜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客气地行了个礼，便与他们告辞，待他们离开，又转身回到了巡捕房。

  先前那名小警察见到宋云矜，立刻迎上来，一脸愧疚地道歉：“冉小姐对不起，先前我糊涂弄错了，你还宽宏大量，帮我说话。”

  宋云矜一语揭破：“你不是糊涂弄错，而是被唐夫人收买了。”

  “我……我……”小警察一愣，脸瞬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抖了两声，便耷拉着脑袋，“冉小姐已经看出来了，为何还要救我？”

  “我只是打赌，赌你不是坏人。”宋云矜见小警察一脸不解，便接着道，“唐家仆人想用你来攻击我，但你那会儿没有顺着杆子一同污蔑我，反而努力撇清，足见你不是坏人。不是坏人，不妨出手帮一帮。”

  “我只是个小警察，家里全靠着我的薪水过日子，若是局长迁怒于我，我也待不下去了。”小警察感激道，“冉小姐，我叫曹路，你帮着我保住了家人的生计，往后我一定会报恩的。”

  在这个世道生存本就不易。

  洋人可欺负，官家可欺负，资本可欺负。

  除了忍受，除了小心翼翼，别无他法。

  宋云矜生在这个时代，深知小人物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期生活，是多么的艰难。

  当初，亲生父亲不喜欢她，可有苏家的庇佑，她的生活无忧。

  再后来，苏家覆灭，她和刘筝过了一段朝不保夕的日子。

  无权无势的人，哪有什么选择，哪有什么尊严？

  不过是，别人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

  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

  苏家这样的名门大户，说覆灭就覆灭，连个关心的人都没有。

  何况是他们这种人呢？

  都是可怜人，在时局下的自保。

  既然他本身没有恶意，她也不想过多为难这样的人。

  这不是圣母，而是共情！

  如果有一天，中国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她相信每一个人都可以选择随心随性而活。

  “我不需要你的报答，以后莫要主动害人即可。”

  话落，宋云矜与曹路道别。

  就在她折身准备回去时，却看到宋汝臣在不远处出现，她立刻上前，拦住了宋汝臣。

  “宋队长，我有事相求。”

  宋汝臣很是奇怪，今天这一战，宋云矜大获全胜。

  可以说，她是这场闹剧里，最大的赢家，既扳倒了唐四小姐，让唐兰芬吃了瘪，还宣传了自家的生意。

  不知道，她还有什么不满的。

  当下，他便问道：“什么事？”

  “我想见唐绣羽和徐庭。”

  宋汝臣不解：“见他们做什么？”

  “纵火案的苦主是我，我要是深究，他们在劫难逃，我要是网开一面，他们就能重获自由。”宋云矜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和局长为了不得罪唐家绞尽脑汁，如果我不追究，对你们来说，算得上是好事吧？”

  宋汝臣立刻明白的她的意图：“你想跟他们开价？”

  “对。”宋云矜没有掩盖意图的意思，回答的很是干脆。

  宋汝臣冷声道：“抱歉，冉小姐，我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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