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合龙的神魂沉溺在深渊之中，又仿佛是飘荡在远天。

  恍惚之间，他看见师尊宫无昧的仙姿，就立在整个中土世界最高的那座仙山之顶，像是一座不朽的丰碑。

  阴阳两色的长发在接天高峰的峰顶飘荡。

  师尊的圣瞳仅一眼，便将他这道飘渺的魂魄印入眼中，然后伸出苍老的手掌随手一掬。

  霎那天旋地转，真武合龙的神魂再次出现在师尊他老人家的精神力界域之中。

  一样的山明水秀，一样的温火煮茶，师尊的精神力界域与他所统御中州土地根本没什么两样，已有真实世界的气息。

  没有接触到万法境大帝的界域之前，真武合龙根本不知「帝域」二字意味着什么。

  现在，她终于明白，那意味着绝对的主宰，非另一方帝域不可抗衡。

  这便是真正的逍遥万法。

  而眼前这一位最敬爱的师尊，他的帝域已经接近最真实的世界，是不是说明他的修为也最接近传说之中的现世神明？

  真武合龙不敢去想。

  “你们两个小东西，在想什么呢？”

  师尊的仁爱将这真武合龙这个顽徒的思绪拽回现实，他这才发现无妖相真武合名的神魂正恭顺地侍奉在一边。

  “徒儿真武合龙，拜见师尊。”他忙地跪地伏拜，不敢有一丝不敬。

  龙若渊见状，只微笑着、恭顺地为师尊添着茶水。

  真武合龙心中一凉。

  难道真武合名此子在师尊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过我了？

  他不敢去想。

  却说真武合名心中，已是通透无双。在与亲卿告别之后，他的道心重塑，智慧再一次如湖海一般铺展绵长。

  所谓「仙宗正则茶」，说的必是真武合靖。而另有安排，自然指的是让真武合靖其人接任小师姑的仙宗之位。

  所以师尊才会说：“你小师姑入我仙宗三千年，一直心性无拘，仙宗之位于她而言，实是一种束缚。为师思前想后，也就随她自由去了。”

  真武仙宗的一切，尽在师尊的掌握之中，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

  真武合靖以同境无敌的功力强临登仙台，又何尝不是师尊给他所安排的路？

  小师姑与二师叔的相爱，真的能逃过师尊的圣明眼睛？

  一切都沿着他所勾画的命轮转动罢了。

  他们这两个劣徒，以现在的功力和眼界，根本当不起与师尊博弈的对手。即便有时候自认小胜一局，也不过是师尊略施仁爱，谦让一分而已。

  也只有二师叔那种能在此界潜伏三千年而横行无忌的域外天魔，加上他本身的狡诈心性和绝顶修为，才可从背面暗算师尊一小步。

  至于正面迎击的话……恐怕师尊不须调动护界神阵的威能，便可轻松将其碾压。

  护界神镇的主阵基，也就是生长在中州的建神木，一直在师尊的牢牢掌控之下，而外人根本无从知晓这株神木生长在何处。

  建神木，位列此方世界五大神木之首，那才是整座镇狱神界真正的脊梁，堪称此界支柱。

  当然，真武合名到现在尚且不知二师叔失意时向真武合龙发出的灵魂拷问，也不知真武合龙为了活命给二师叔出的馊主意。

  而这一切，皆没有逃过真武玄宫的眼睛。

  所以师尊说出那一句：“也就由她去了”之后，真武合龙才会如蒙大赦，恭敬地跪地高呼：“师尊圣明。”

  师尊笑眯眯地看着这两个顽徒，轻抿茶水，“今日为师召你二人前来，只为一事。”

  两人皆是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垂首聆听，目不斜视。

  相比于虚无空间，其实修为达至半神境界真武玄宫，更信任自身所修炼而出的绝顶界域。

  在这方界域之中，他是绝对的主宰，有自信屏蔽九天之上任何生灵的窥探。

  当然，以帝境界域的独特属性而论，其余的大州执掌者是绝对不敢孤身进入他的界域之中的。

  强大如他们这样的修行者，又怎么会甘心把主动权完全交给他？

  所以虚无之地，便是他们共同的选择。

  将两个乖徒儿的神魂拘到此处，真武玄宫自是可以直言不讳。不过以他这般的大修能者而论，言语上可在不经意间就避开所有因果。

  他轻轻的把手中的茶杯重置于茶盏之上，发出一声脆响，如仙人一样徐徐言道：“《帝榜》已开放七日有余，为何迟迟不见你二人登顶？”

  两个顽徒皆是心中一凝：师尊这是问罪来了？

  这两人皆是低垂着眼帘，心中迅速思考着师尊的这一句话是否有更深层次的含义，也思考着该如何遣词回应。

  “《帝榜》第一虽是一个虚名，但这中土十四个大州的圣君，总需要一个领袖。”见两个劣徒沉默，真武玄宫又提点道。

  两个宫无名对视一眼，眸中皆有说不出的凝重。

  “诚如师尊所言，徒儿这次出关之后，必定登临十四州，与各宗古圣一一过招。”

  真武合龙的回答满溢着自信。

  他本就是睥睨天下的魔，寒州之行，又得寒仙宗的镇宗之宝水灵珠，他的天魔万象体即将圆满，这更让其目空一切。

  他当以无敌之势横扫各大州的古圣子和古圣女，登位《帝榜》第一。

  “徒儿也欲入荒古妖州历练一番，成就圣道之路的大圆满。”真武合名也道。

  他胸中的自信丝毫不弱于真武合龙。

  无妖之道已经有一个雏形，只待登临帝妖殿战胜当世的所有妖圣之后，便可达至圆满。

  无妖之道，就是要杀败所有的妖族，站在累累的血骨之上，才能成就顶峰。

  无妖之道一旦圆满，他便可携圣境无敌之势融合千万道于圣格，着手构造真一帝源。

  所谓古圣，便是将所有同类的天地规则凝聚成一股，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帝道法则，然后将法则注入圣格，才能修成真一帝源。

  当然，没有先天圣体的生灵是没有机会铸造圣格的。他们必须将凝练成的法则融入圣心之中，然后以圣心成就帝源，敲开真武境的大门。

  而先天圣体修士，本身圣心便与圣格合一，对帝道法则极为亲和，故而他们晋入真武帝境的机会比一般的古圣大得多。

  如果说至圣体内的圣道规则是一团无序且混乱细丝，那么帝境修士所御使的法则便是这些细丝有序编制成的钢筋，两者的威能自然天差地别。

  真武合名如果能成就无妖圣道大圆满，便可以尝试以无妖圣道为基础，把所有达至大圆满的圣则凝聚成法则。

  届时他体内拥有超过十道大圆满级别的帝道法则，当也不惧任何对手。

  包括真武合龙在内！

  “很好。”

  师尊展颜，笑道：“这中土十四州，很久没有出现这般璀璨的大世，也很久没有出现一位真正的领袖了。”

  “我看你俩就有领袖之资。”

  “你俩且大胆放心的去争，记住你们的背后，永远站着真武仙宗，永远站着你们的师尊。”

  “师尊……”

  两个爱徒皆是纳头伏拜。

  血金妖瞳里的狡黠一闪而逝：“徒儿只是不知对上那荒州的妖族，该如何相搏？可败之，亦可杀之？”

  深渊魔瞳之中亦是流出几许森寒。

  “杀人者，人恒杀之。”

  只听真武玄宫威严道：“你二人若有圣境无敌的信心，自可全力去征伐，无物不可杀之、无物不可炼之。”

  “炼蛊之道，我们这些老不死也都熟知一二，只是狱界安逸这么些年，无一人愿意再入局。”

  “这一世，既是极度辉煌璀璨的大争之世，便为你们放开限制又何妨？”

  师尊郑重的目光凝注在这两个徒儿身上，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肃重：“你俩记住，为师要的不仅仅是《帝榜》第一，在你们俩身上，为师想要的甚多。”

  “徒儿定不负师尊所期。”

  两人皆是拱手执礼，眸色坚定不移。

  又听清狂的师尊长叹一声，“其实……你们俩的小师妹和大师姐，都是为师有意的安排。只是盼你俩能历劫重生，走得更远。”

  “只是没想到……你俩竟然有所沉沦。”

  师尊只这一句话，这两个顽徒便完全明白了。

  原来月儿师妹的新躯壳，从来就没有瞒过师尊的眼睛。

  或许苏师姐的婚约，只是师尊为爱徒去夺取木灵珠核心所找的合适理由？

  不过这一切也不那么重要了。

  龙若渊曾为爱沉沦于深渊，又如曦光重新升起，此刻脸上只有苦笑：“师尊，你若不如此安排，恐怕徒儿早就自己走出来了。”

  送别了两位乖徒儿，真武玄宫又在帝境界域的最中心站定，三千里山河尽入眼中。

  巅峰之后，便是陨灭。

  这历史的周期，真武玄宫作为中州十亿里山河之主，又怎么会不明白。

  现在他只怕毁灭来的太快、太猛烈，他为这方世界所培养的种子，还未成长成巨树，就匆匆凋零。

  “且去争吧，且去抢吧……你们这两个小崽子背后，自有为师担着。”

  他也曾是亿万之中无一的精神力天才、也曾凭一手炼仙术几经生死，但他心中没有一刻有如今这种绝望感。

  他仰视着漫漫的夜空，仿佛在群星之间，藏着真武长宁灿如骄阳的眼眸。

  “师尊，这世界或许真要在徒儿手中的走向毁灭了……这是你为镇狱神界亲手所选的结局么？”

  他又想起当年他也是和这两个顽徒一样的年少轻狂，也曾无所顾忌口出狂言，那个浑身金甲的身影就这样睁着辉煌的眼睛看着他，不经意的提醒他要避谶、不要随便沾染因果。

  还要学会藏着心中的火焰，不要让它们肆意地燃烧……

  可那个伟岸如真神般的影子，现在哪啊？

  祂会像自己一样默默地给乖徒儿写下答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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