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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求死


端木青已绝食绝药十几日。

  原本苍白得脸近乎水玉般透明,湛亮的黑眸毫无光彩,整个人如同抽去生气的人偶。

  不哭不闹,昏昏沉沉,竟日里能清醒的时候也就那么一时半刻。

  自打上回摩什昱失手灌了端木青许多药汤,便没再来过紫青宫。他哪也没去,就避在夕月阁,谁也不见。

  直到那一日,末儿急匆匆叩开了夕月阁,她瞧着胡桩泛青的殿下,张口又结舌:“殿下,圣后,她今天都没有睁开过眼。”

  平素,末儿就担心殿下情绪失控下折磨端木青,索性不到情势危殆,她绝不对叩请摩什昱去看顾。

  但,越发气微的端木青,不仅不用汤药,更绝食绝水。末儿不知道端木青是不会服气的,她那微末的术法还不能辟谷。

  等她反应过来,端木青已是有进气没出气。

  抬掌,摩什昱将凉浸浸的灵息输出女人的心间。

  半晌,女人毫无动静,安然得睡着一般。摩什昱退跌半步,他不懂女人为何一心求死。

  直到端木青细白的手腕兀的垂落床榻,像失去凭依的藤,了无生气。

  一封蛱蝶信落在足承上,无力振翅的蝶信扑腾两下便放任自流地躺于尘埃。

  反正最后都是碾落成泥,何苦上青天。

  男人粗厉的大掌抖开蝶信,字迹娟秀出自女子之手的信函上写着:“羽神危矣,恐无力回天。”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竟就此断绝求生意念,就为同旁的男人共赴九泉。

  不,他们没有九泉可去,只会化为云,风吹时落成雨。凭什么,他们至死也要风愁雨恨缠绵悱恻?

  独留他长久地伫立暗涌无息的怒恨里。

  他不允许!

  摩什昱抱起女人,在一众妖医跪送里绝尘而去。他不会让端木青得逞。

  ---

  永夜圣境。

  静得能听见血水流经心室的声音,静得能闻见泪水在眼眶里翻涌如浪的拍打。

  摩什昱踏着永夜水波,抱着毫无生息的女子而来。冷月透过幽泉洒落,为原本黝黯的永夜平铺一层冰霜。

  将女子轻放在永夜无声的水波上,一侧是奔流循复悄然无声的落瀑。端木青如用一片苍白的花瓣,随波轻漾,仿佛随时都要逐流远去。

  男人抽出匕首,划破手腕,血一滴滴落入女子唇瓣。永夜的时序是静止的,唯有在此才能封住她消逝的神识。

  良久,男人的血蜿蜒从端木青的嘴角漫溢滑落,下颌紧锁的女人被撬开牙关。摩什昱心头揪紧,徒劳地抑制着发颤的嗓:“端木青,你不可以死。”

  将女人重新抱在怀里,男人索性将手腕割得更深,血汩汩冒出,就势涌入一张苍白的唇。

  更多的血滑落下颏,衣襟,哪怕能咽下去万一,便有希冀。

  直到男人浑身凉透,冷汗濡湿衣衫,摩什昱陡地体力不支,眩晕袭来,骨骼高大的男人轰然倒伏在永夜之中。

  冷月洒在男人侧卧的面庞上,眉骨下的一双黯眸深邃。眸中的那轮紫月冷眼瞧着天地,瞧着男人伸出指骨嶙峋的手,摸索着,细意为仿佛睡着的女子拭去脸上的血迹。

  指尖的清凉触感,如摸过一块水玉,冰凉无情,再无嬉笑怒骂,再无嗔怒怨恨。

  握着女人细弱的腕子,若是还能有气力向他扔锦枕,该多好。再不济就是捏成拳,挠痒般捶自己几下解解气也好。

  摩什昱牵扯出无力的苦笑,沉沉晕睡过去。黑甜的梦境深远,他一直走,蹚着砭骨的潭水一直走。

  直到一线天光透过掌缝,落入眼中酸胀刺目。

  眼前是连天的水鸢林,繁花胜雪,压枝的水鸢花团美得疑真似幻。

  一串空灵断续的哼曲随风传来。循音找去,水鸢林中青衣翩跹的女子美得让人呼吸一滞,摩什昱的心无端漏跳一拍。

  神女的裙边飞扑着荧光星闪的妖蛱蝶,蓦然回首的女子一双眼眸湛亮如辰。

  手忙脚乱藏身的男子,隐迹于树后,心如擂鼓。

  他怕,神女虽看不见他的身形却听见了他的心跳。

  神女停下舞步,悉蹙蛾眉,轻声问:“谁?”

  摩什昱不答,屏息。瞧着端木青在自己跟前凝眸张望。额间的花钿不染纤尘,幽冷的馨香直钻入他鼻腔,钻入他的心房。

  有那么一瞬,他的手就要抚上小神女堆雪的粉腮。

  谁料,确认无人的端木青擦着隐迹的手指,折身离去。

  风来,带来她不知名的吟唱。

  风去,带走她幽冷清研的香息。

  兀立水鸢林中的男子,自此静等风来。

  今日,她会来么?

  ----

  摩什昱醒来时已在自己寝殿。尚头晕目眩的男人,扶额坐起。

  守在殿内的朱厌深叹道:“殿下不该如此。”

  阖目不答的男人,看着手腕已恢复伤势。不过是流点血,他还死不了。

  揉了揉跳痛的眉心,男人低问:“她呢?”

  才脱口便深感不妥。他怕朱厌回答端木青已烟消云散,化作天地间的一缕清风,而这风定然不愿缠绕吹拂他左右的。

  她要走,借着云气上天入地,走得无影无踪。

  提脚就要下榻的男人,但觉乾坤一阵颠覆,差点稳不住身形,颓然跌坐在榻。

  朱厌慌忙扶持:“殿下失了许多血,休养为重。永夜圣境妖医已去瞧过,已有些醒转的迹象。”

  闻听此言,男人长舒叹息。她没事就好。

  忠心耿耿的朱厌一挥手,凤惜端着药碗进来。

  深知摩夜族一心不恋二人的朱厌,妄图安排旁的女子抚慰情伤深重的男人。

  虽然不恋,也不是不能接受。比起各妖族送来的女人,凤惜的真心他从不怀疑。

  女人低眉顺眼,赤红的裙裳凄然盛放,几百年来的孤芳自赏,殿下从未认真瞧过她一眼。

  但,她终是自欺地相信那句居心叵测的誓言。

  他不过别有用心随口一说,她便信了一生。

  听闻殿下为了端木青命都不要。凤惜笑得凄楚:“殿下,喝药了。”

  “放下吧。”缓过一口气,拔腿就要走的男人被凤惜牵住衣袖。

  女人明知故问:“殿下要去哪里?”

  男人锁眉不答,步子迈得更开。不意,凤惜胆势陡增,挡住男人去路,逼问:“殿下难道不知,她根本就不爱你!”

  真相被撕开血淋淋口子。谁又不是一壁自欺着,一壁断了后路。

  摩什昱垂眸打量着凤惜片刻,几百年了头一遭,他才发现凤惜额间有一颗血红的朱砂痣。

  男人悠悠道:“你走吧。”

  走?她能走哪里去?

  望着男人头也不回的背影,泫然无泪的凤惜打翻了药碗,委顿于地。

  她早已回不去了。

  她背叛了一同长大的端木青,背叛了整个的圣曦族。

  她连仙元都剔给了摩什昱温养元神。她不过是个不仙不妖的废仙。

  她自问后悔么?

  没有答案。谁都没有情事风月的谜底。

  待到谜底揭晓,尘埃落定,曾被情字障目的男女要么执着互欺,要么坦然自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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