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眉药仙此刻陡然想起玄牝真人，上前问道：“前辈既然是用毒的圣手，不知前辈可知，天山百瘴岭中有一种奇花，叫作虎脉结香的？”

  常朝云冷笑道：“废话。她原在天山霁云圣姑门下，百瘴岭的毒物，岂有她不认识的？”

  玉衡、天璇二道连同许燕飞、赤眉药仙听罢，都大吃一惊。许燕飞道：“前辈当真是天山的人？”

  “不错，我就是霁云圣姑的三弟子贺凌霄。”

  天璇道长细细端详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妇人，问：“贺凌霄？前辈真是法号春居妙人的贺凌霄？不对。当年黄龙阁一把大火，仅有狄樱一人逃生，你绝不可能是贺凌霄。”

  花禅婆婆叹道：“当年狄樱为了掩盖罪证，才放火烧山。我若不躲起来，哪活得到今时今日？”

  天璇道长说：“那场大火我师父也觉着蹊跷，不过灵池上人一口咬定乃邪魔歪道奇袭所致，别人也不好质疑什么。现在想来，狄樱一定是为了修炼元婴珠残害同门。东窗事发，这才杀人灭口，烧了黄龙阁毁灭证据的。”

  许燕飞问：“可是按理说，元婴珠修炼的秘密，知之者甚少。卓嫣红是霁云圣姑大弟子，为何叫狄樱捷足先登，炼成元婴珠呢？”

  花禅婆婆摇头道：“个中原委我也想不通。总之霁云圣姑油尽灯枯之际，便将我们一众姐妹唤至榻前，把黄龙阁主之位传给狄樱了。其实师父传位于她，并不算什么意外之举。毕竟她仙根仙缘俱佳，又深得师父厚爱，除了大师姐，也只有她堪当此任了。”

  狄樱接任黄龙阁主的缘由，花禅婆婆说了大半，有一个原因至关重要，她却漏了。其实五百年前仙魔大战，不光霁云圣姑伤了仙根，卓嫣红的仙根也有所折损。只是卓嫣红起初伤势不重，未予重视，后来累及任督二脉诸多要穴，再行调理，仙根却已有折损之兆。狄樱行事果敢，天资本与卓嫣红不相上下，卓嫣红伤了仙根，霁云圣姑让狄樱掌管黄龙阁是再合适不过的。

  当然，站在贺凌霄和季萍的立场，狄樱仙资再好，到底资历不足，她们不服管束也是常有的事。至于狄樱两个师妹，伍月升与狄樱几乎同时入册，与狄樱本来关系不佳，王英此前又处处讨好卓嫣红，自狄樱做了黄龙阁主，明面上敬着狄樱，私底下却与贺凌霄、季萍打得火热。总之狄樱虽做了黄龙阁主，其实里里外外，谁也不拿她当回事。好在卓嫣红并无谋逆之心，成日里钻研太虚上人和霁云圣姑留下的百余卷法门典籍，以期补其仙根，复其修为。

  依彼时狄樱的脾性，她本无心争夺黄龙阁主人的位子，倘使卓嫣红做了黄龙阁主，绝不会亏待狄樱，她倒落得安逸，只管自个修行，早登大罗金仙为好。可是霁云圣姑既然将狄樱推上黄龙阁主之位，身份变了，立场自然也变了，立场一变，狄樱的所思所想也一并发生了变化。个中玄机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起初贺凌霄、季萍不理她管束她尚可容忍，不过半年，两个师妹甚至十余册外弟子也不把她当回事，狄樱便彻底开悟：所谓不择手段，于弱者是缺陷，于强者却是能耐。一味放任黄龙阁弟子，她这阁主之位迟早不保。倘若她从未坐上这位子，阁主不做也罢，然而坐上了阁主之位却叫人拉下来，往后黄龙阁里恐怕再无她立锥之地了。她深思熟虑，终于决定修炼元婴珠。

  卓嫣红自然想不到，狄樱会对她痛下杀手。打头狄樱只诓她，说那冰寒五行大法有培扶仙根之效，卓嫣红也未质疑，任凭狄樱施法，在她脑中修炼神丹。卓嫣红身感异样，狄樱只道冰寒五行大法合寒、烈二气，聚周身血魄于百会穴，自然与寻常法门体感大为不同。也亏得卓嫣红道行深厚，竟坚持了月余，待她察觉大事不妙已为时晚矣。

  狄樱神珠得成，原想着以俑术依卓嫣红样貌炼化一个替身，只要旁人不生疑心，倒也可以蒙混过关。所以每次贺凌霄或季萍前去探望卓嫣红，卓嫣红只言语片刻便以她心神不定抑或经脉阻滞为由，将两位师妹赶走了。最初几回贺凌霄倒不生疑，次数多了，她便察觉其中古怪，有一次终于憋不住，对季萍说道：“师妹，你难道不觉得大师姐这一年多来甚是怪异？”

  季萍问：“此话怎讲？”

  “二师姐当年也是伤了仙根，倘若冰寒五行大法当真可以培扶仙根，何以到头来，二师姐还是不免油尽灯枯？”

  “兴许是因为太虚上人才悟出冰寒五行大法，其时法门并未完善，师父不敢施用呢？”

  贺凌霄摇头道：“此理不通。左右二师姐也是死路一条，就算冰寒五行大法其时尚不成熟，试一试又何妨？”

  季萍道：“这倒奇怪了。总不会是师父见死不救吧。”

  贺凌霄道：“你入门时二师姐已身故，那时的情形你并不知晓。当年她受晏孤鸣蒙蔽，竟对他动了真情，以至珠胎暗结。可是她前去丹霞，欲问晏孤鸣提亲之事，晏孤鸣却矢口否认，说二师姐腹中胎儿不是他的！二师姐心灰意冷，不日胎死腹中，她便背着师父，用百瘴岭中的毒花苦练毒掌，三年后，总算杀了那负心薄情的晏孤鸣。可是她自己却因急于求成，修炼毒掌时伤了奇经八脉。直到她杀死晏孤鸣，师父才发现她炼毒之事，只是那时候毒气已深入她心脉了。师父为了救她，每月初一、十五都为她灌输真元，以防毒气继续渗透，伤及仙根。试问师父若见死不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不过可惜，哪怕师父拼尽全力，才过了一年，二师姐仙根便多有损伤了。我记得师父几乎每日都与我和大师姐讨论二师姐的伤情，我仙资的确不算拔尖，不过我自小便记力超群，过目过耳之事，忘之甚少。季师妹，我敢拿自己性命担保，师父从未说过要拿冰寒五行大法为二师姐培扶仙根的话。再说了，冰寒五行大法当真有这奇效，师父怎么不用来自保仙根？”

  “师姐的意思是……”季萍沉下嗓门，道，“狄樱在骗我们？”

  贺凌霄道：“我起初还不敢断定，只以为师父当年未以冰寒五行大法救治二师姐，也许是有她的苦衷，又或许狄樱仙资雄厚，另有领悟也未可知。不过这一年来，大师姐变化太大了。季师妹，大师姐最疼你，她过去待你如何，现在又如何？你难道不觉得其中大有可疑之处吗？”

  疑心就像枯柴里的火，一旦迸发，便势不可挡了。二人很快发现卓嫣红不过是俑术炼化的替身，随即纠集黄龙阁全部弟子，逼入狄樱的丹房。狄樱自知再多隐瞒已是徒劳，索性撕破面皮，将元婴珠的秘密和盘托出。

  ——花禅婆婆讲到此处，不禁哽咽。许燕飞问道：“元婴珠威力非凡，你如何竟逃过一劫呢？”

  花禅婆婆说：“我们这许多人一齐攻她，其实狄樱并没有绝对的胜算。可惜人多有人多的优势，也有人多的坏处。要想齐心协力，没有掌舵人，又如何办得到？于是不免各自为战，也不免各有拖累，这便叫狄樱抓住时机，一连杀了好几个册外弟子。虽说是修行之人，到底凡思未脱，一见同门身死，各个都畏缩起来，斗志便一泻千里，反助了狄樱的气焰。我一时力有不逮，叫狄樱所伤，登时昏死过去，待我醒来，已身处火海之中。我眼见周遭横尸凄楚，唤着季萍和两个师妹，毫无回应。好在我仙根未损，体内尚有最后一丝血魄，这才炼一股真元，遁地而逃，捡回性命。”

  天璇道长问：“可是方才我等与前辈斗法，前辈的脉息并非白泽观一门，法门路数更是诡异，莫非前辈逃出天山以后，又拜入他人门下了？”

  “我若能拜入他老人家门下，何至于藏身此地？”花禅婆婆叹道，“当年我身受重伤，逃得出天山，却并无去处。我打头想过逃去昆仑山，可是灵池上人既然修成了元婴珠，当年玄隆子莫名失踪，便叫我不得不怀疑，与灵池上人有关了。他素日里一副正义凛然的派头，竟干得出这等事来，要我去投奔他，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思前想后，除了藏身山野，我再无选择了。当时我体内三华不足以支撑太久，于是我就逃到太和山近旁一片密林深处。那里毕竟是阴浊之所，仙山弟子平白无故也不会去那里。”

  天璇道长说：“害你的是狄樱，你这说辞，怎好像仙山弟子都要害你一般？”

  花禅婆婆嗤笑道：“三山弟子在利益面前虽各怀心思，可论及丑事，自然是大哥不说二哥了。我又不知狄樱与哪些人有哪些关系，万一她已布下眼线，我不多加防范哪还有活路？说来也是天意，藏法神秀他老人家每个甲子才出关一次，天大地大，竟叫我有幸遇到他，得了他的点化。如若不然，我哪能活到现在？”

  “藏法神秀？”许燕飞眉头一皱，说，“此人好生熟悉。”

  柳浊清道：“师叔，藏法神秀不正是睛明娘娘提过的那位仙翁么？”

  许燕飞问花禅婆婆：“不错。这位藏法神秀可是在南海则居山修炼的？”

  花禅婆婆略有些诧异，道：“你们竟然知道他？据我所知，藏法神秀行踪诡秘，非有缘之人莫可见他一面。”

  赤眉药仙说：“这件事说来话长。其实我们无人见过藏法神秀，只是机缘使然，前不久我们为了救这位顾兄弟，曾前往鲸海，闯过东夷幻堡。堡主睛明娘娘与这位藏法神秀曾是一对世外伉俪，我们只知藏法神秀栖身则居岛，乃万年桃仙，有关他旁的细节我们一无所知。”

  “既如此，我也不怕叫你们知道了。藏法神秀他老人家既是异类修得仙躯，其修行法门自然与我等法门大不相同。当年我与他偶遇，他可怜我仙根所限，已近油尽灯枯之境，这才点化我初入其法。神秀先生的法门要义一言蔽之，便是以毒炼罡。其净空四方大法不过四道法门，却因炼化罡气的毒物不同，足以举一反三，达到变化无穷的效果。”

  赤眉药仙听得此言，面露喜色，道：“方才一入谷，我便嗅得谷中异香游移，这许多花卉似乎都内有乾坤。看来前辈不止擅长用毒，在培育毒物方面更是绝顶圣手了。”

  花禅婆婆道：“这是自然。我这栖霞谷中所有花草树木、鱼虫鸟兽，无一不是毒物。那个上官龙好意思自称万妙毒王？我花禅婆炼过的毒物比他一生所见还要多上数倍，些许毒物他恐怕闻所未闻。你们仙山中人独在自吹自擂这一点令我佩服。”

  赤眉药仙笑道：“前辈既然非要我们替你杀了狄樱才肯放人，我倒有一个建议，不知前辈肯不肯？”

  花禅婆婆道：“你说看看。”

  “近日我等在天山百瘴岭中采了一株虎脉结香，以医治一位仙翁。前辈也该知道，那狄樱乃一方魔主，要杀她实非易事。前辈要我们千辛万苦杀了狄樱，只换这几位自由之身，算盘打得也太精了些。所以，若要我们帮你除掉狄樱，你除了放人，必须先替我们医好那位仙翁。”

  花禅婆婆冷笑道：“你这妮子怕还看不清形势。我的栖霞谷以奇门术数幻化而成，任你们修为再高、道行再深，若只凭蛮干，要闯出谷去，可不容易。现在你们这许多人质在我谷中，我只要狄樱项上人头和三魂七魄，公平得很。你竟想与我讨价还价？”

  赤眉药仙说：“前辈若只想以仙山弟子挟持仙门三派帮你杀了狄樱，何必在此地守株待兔？归根结底，前辈既已藏匿四百年，恐怕并不想得罪仙山，只是狄樱不死，你心结难除，终不得安生罢了。你方才提到悬空道人每季来你这谷中以稀奇毒物换取五色金枝梅，那五色金枝梅本是百瘴岭特产，虽有夺命的阳烈之毒，却可经魔法淬炼，压制三彩粉蛾身上的鳞毒。阳魔的命脉尚在你手上，她又可轻松出入东海，你却不逼她除掉狄樱，足见前辈是个稳妥至极的人，知道那阳魔势单力薄，便是与人魔，甚或再同那位金翎法王联手，也难伤狄樱。与其打草惊蛇，不如一击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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