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草最近天天被打，因为她爹妈心情不好，都是这场大雪害的。

  弟弟闹腾，白天哭，晚上哭。

  妈也跟着哭，哭得脸色青黄，眼睛又红又肿，尤其是眼睛珠子，看着好像要掉出来了一样，蒿草见了非常害怕，尽量躲着她妈。

  她妈不高兴就会打她，骂她。

  “害人精！扫把星！赔钱货！你怎么还不去死！养你个傻胚有什么用，没人要的烂货！养了也是白养，浪费粮食！”

  蒿草已经听得懂好赖话，她不明白她妈为什么一边嫌弃她，一边还要把以前的事翻来覆去讲给她听。

  “我本来是该过好日子的，我以前是跟李家村大队长的儿子过日子的，他脾气可好啦，不会打人，个子高，人也聪明，是有名的拖拉机手。”

  “我跟着他过的都是好日子，从来没有饿过肚子，我那时候可招人羡慕了！村里的姑娘都没我嫁得好！吃的都是细粮，白面做的馒头、面条，还有喷喷香的大白米饭，一个月总能吃上一回肉！”

  她妈吸溜着口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蒿草一见到她这个样子就害怕，因为她笑不了多久就会翻脸，疯魔似的骂起来。

  “都是那个怪胎！怎么就投生到我肚子里了！我真是命苦啊！命苦啊！！！辛辛苦苦怀了七个月，生了个没手没脚的女娃子！把我公公婆婆都吓坏了！村里人都说她是怪胎，会害人的！我男人不敢要我了，撵我回娘家去！”

  “我哭啊，我跑回去三次！头都磕破了，赌咒发誓，我绝对会给李家生个大胖小子，可是没人信我！所有人都嫌弃我！”

  “我爹娘嫌我是个负担，留在家里净招人耻笑，没多久就托人给我重新订了亲！我是被打晕了，绑着嫁给你爹的，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了！”

  “都是那个怪胎的错！害人精！她该死！死了也要下地狱，阎王爷一定要让她永不超生！”

  她妈骂着骂着，就会对她动手。

  蒿草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原因被打。

  家里的碗被爹摔烂一个了，只能用那个豁口的碗吃饭，她妈心疼那个被摔烂的好碗，打了她一顿。

  今年雪下得太大，天冷，尿布洗了不干，只能用火烤干。

  家里的柴已经不够用了，蒿草去山上捡的柴又是湿的，烧不燃。

  妈怪她太懒，没有捡够柴，于是她爹就拿竹条抽了她一顿，不准她吃东西，饿死她。

  缸里的米面是留给爹吃的，弟弟喝米汤面汤，蒿草和娘主要吃的是红薯、玉米渣。

  蒿草喜欢春天，春天有好多好多的野菜吃，她就是春天生的，她爹就叫她蒿草。

  她最讨厌冬天，特别是今年，雪下得太多实在太多了，怕天气变坏，爹说粮食要省着点吃，要吃稀的。

  家里的吃饭顺序是爹先吃，然后妈喂了弟弟后再吃，蒿草总是最后一个吃。

  今天晚上没吃的，蒿草睡到半夜饿醒了，肚子里像着了火似的，喉咙里冒出一股一股酸水。

  蒿草难受得厉害，大着胆子去翻了她爹的裤兜，拿到了厨房的钥匙。

  她不敢再偷吃缸里的米面，如果让爹娘发现，她连家门不能进了。

  蒿草从筐里翻了个拳头大的红薯，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还没得及咽下去，突然门外刮起阵阵狂风，门被吹得哐哐作响。

  蒿草一下子紧张起来，浑身冰凉，退到墙角边，她听到自己打鼓一样心跳声，不由自主地颤抖。

  没多久她听见一阵古怪的响动，声音如同打雷。

  然后，她家房子倒了……

  蒿草被木板压住了，手和脚都不能动，鼻子嘴巴里全是土，只能哭喊爹妈来救她。

  喊了好久都没人应她，她喊不动了。

  头很晕，蒿草忽然看见家里堆满了粮食，她妈煮了一锅香喷喷的白米饭，让她敞开肚子随便吃。

  蒿草高兴，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吃，可是怎么也吃不饱。

  蒿草昏迷前，听到有很多人在说话。

  “这个女娃还活着吗？”

  “活着，赶紧去拿条被子过来！”

  "被子呢！快点把被子拿过来！陈团这边要被子！"

  *

  蒿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镇上卫生所里，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

  她很害怕，穿白袍子的护士问了她很多话，还端给她一碗白米粥吃，蒿草不敢吃，怕挨打。

  护士说了不打她，她才吃。

  在卫生所呆的那几天，医生和护士都对她很好，她吃到了热乎乎的饭菜，还有军人叔叔来看她，给她糖吃。

  蒿草第一次吃到糖，嘴里甜滋滋的味道让她直接呆住，动也不敢动。

  太好吃了！

  蒿草不想从卫生所离开，她想一直住下去。

  病房里的一个大婶骂她是个白眼狼，爹妈死了，她居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蒿草不懂，护士明明说她爹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为什么大婶要骂她是白眼狼。

  直到离开卫生所，她都没想明白。

  护士姐姐说她是孤儿了，不能在卫生所住，要去县里的福利院住。

  福利院有很多的孩子，有不能走路的、瞎眼的、精神不正常的……大人说乖乖听话的好孩子，不听话的是坏孩子，坏孩子没有饭吃。

  吃饭是要排队的，她第一天来，排到最后。

  等排到她，饭菜只剩一点，已经冷掉了。

  原来排在前面的人才有吃的，下一次听到说吃饭了，蒿草赶紧往食堂排。

  她本来是排在中间的，被人推了出来。

  “新来的排到最后！别想抢我位置！”

  蒿草又是最后一个吃饭。

  通过三天的观察，她发现排队的顺序不是固定的，还会有大孩子插队，如果有人闹起来打架，会被大人罚站，不准吃饭。

  蒿草清楚规则后，她终于排到比她小的孩子前面，还没来得及高兴，那个比她小的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哭声招来了保育员。

  “姨姨她打我！”

  保育员过来教训了她一顿，蒿草不管怎么解释，都没有人信她。

  最后她被罚站了两个小时，饿一天。

  大的打不过，小的不能欺负。

  蒿草不会反抗，让她做事就做事，很多人说她傻孩子，不会有人领她回家，她会在这里呆一辈子。

  蒿草想，呆在这里也挺好的，她不会被爹妈打骂了。

  让福利院所有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是，她在这里呆了不到一个星期，就被人领养了！

  尽管领养她的叔叔带她去买了新衣服和鞋子，蒿草心里还是很害怕。

  忐忑不安地和一群叔叔坐汽车到了新家，新家里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姐姐。

  “你好，小盆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蒿草紧张，憋了半晌才说出自己的名字：“……蒿…蒿…草……”

  漂亮姐姐握住她的手，笑着说：“我们真有缘份！”

  “……”

  蒿草听不懂什么是缘份。

  漂亮姐姐拿了很多她没见过的糖出来，让她挑选。

  蒿草惊呆了。

  什什么……让……让让让她选？

  “她牙齿长坏了，不可以吃糖。”叔叔伸手拦住姐姐，叹了口气，“渺渺，以后别拿糖来诱惑她。”

  漂亮姐姐眨眨眼，低头看她了一眼，眼里全是心疼。

  叔叔又开口对姐姐说话，“你也不能再吃糖了。”

  “为什么？”

  “吃过多的糖对身体不好，我先帮你收起来。”叔叔把姐姐手里的糖都收走了。

  “我当然吃太多糖对孕妇不好，我现在隔三天才会吃一点点糖，不信你去问何阿姨。你住手……等等，陈聿为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蒿草隐隐约约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得出了一个重要结论——

  姐姐好，叔叔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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