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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小海螺


听着忽然出现的刘黑宝的声音,赵大船一点儿不惊讶,甚至连头都没回。

“嗯,确实巧。”他应和着刘黑宝,继续赶驴车行进,时不时笑嘻嘻地主动跟一些渔民打招呼。

但他得到的回应通常不多,也远算不上热情。渔民们的视线大多落在板车上的物资上,不太落在他的笑脸上。

“你知道我在跟着你们?”刘黑宝好奇问。

“知道。”赵大船又抬手跟一个在补渔网的渔民打招呼,但只得到了一个微乎其微地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我一直保持着安全距离。”刘黑宝问。

赵大船微微侧头,扬起脸,好让刘黑宝看见他鼻孔里的反光滑膜:“动用异能时,我的嗅觉会得到增强,这一路上我闻到了几次你的气味。”

“好吧。”刘黑宝耸肩。

“哎!我回来了!”又走了几步,赵大船和一群失去劳动力的衰老渔民打招呼,未语先笑,笑声传出老远,“你们又在晒太阳吗?哈哈!”

这些老人确实在晒太阳,在一排礁石上。他们松弛粗糙的皮肤同身上的衣物一样糟糕,经过岁月洗刷也与污垢盐晶结合,不分彼此。看起来像是最不讲卫生的黑种人,但其实他们之中什么人种都有,只是看起来都是一团黑灰。

而他们的表情与身下礁石一样,礁石怎么面对赵大船的热情,他们就怎么应对,只是淡漠麻木地看来,了无生气。

“他们很没礼貌。”刘黑宝说。

“不,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礼貌。”赵大船脸上的笑意不因没有回应而减弱,“就像以前我不知道什么是货币,一分钱都没有,但你不能说我穷。”

“你确实穷。”刘黑宝说。

“那这里谁富呢?”

“我富。”刘黑宝拍拍胸脯,“我空间里有的是钱。”

“呵呵,在小镇的时候你们的交谈并未避讳我。我怎么记得你那个什么空间出问题了,一毛钱都取不出来。”赵大船嗤笑。

“要你管?”刘黑宝翻白眼儿。

“你跟过来就是为了说屁话的?”

“是你先笑话我的空间的。”

“你的空间确实取不出来一分钱。”

“但它总会好。”刘黑宝耸耸肩,“而且,如果我愿意,可以在里面装几十万把枪,很多粮食,车辆,和汽油。”

赵大船眯眼不语,像是没听见,继续赶着驴车行进,仍坚持着和看见的渔民打招呼。

他身旁那头刚买的驴子因不适应海风而打着响鼻,时不时用蹄子扬扬沙土,瞪着两只驴眼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忽然来了这里。

刘黑宝抱着脑袋向后躺下,好像准备补觉。

“我们要走了,大船。”等渔民们陆续接收了板车,那几十个鱼贩子出言跟赵大船告别。

“我们出海防线了,这次出来得不短,家里人该担心了。”

“行,”赵大船点头,“这些牲口板车先放这儿,你们明天来取,我管不起它们的粮食,钱下次跑完活儿给你们。”

“行。”

“下次十天后出发,正好能赶上一圈儿集。”赵大船说,“你们早点儿来,拉鱼就不要你们钱了,一点心意,别推辞。”

“嘿嘿,这……”

“唉唉唉,”刘黑宝睁眼打断了欲带发生的礼仪推劝,嚷嚷道,“提醒诸位一下嗷,你们身上都有契约,当心点儿小命儿。”

“…………”

刘黑宝成功破坏了气氛,鱼贩子们黑着脸离去了。

“我看你才是没礼貌的那个。”赵大船评价道。

“今晚吃啥啊?”刘黑宝拍拍肚皮,“先说好奥,我不爱吃海鲜。”

“这里只有海货儿。”

“车上不是有粮食吗?”

“那是给孩子和老人吃得,孩子光吃鱼不长个儿,老人长年吃鱼,胃都吃坏了。”

“你就是这么待客的?在我们那儿的时候,你可没少炫馆子啊。”

“我也没拦着不让你走啊,那能是一个性质吗?”

“你们就住这儿啊?”

刘黑宝坐起身,望着海防线里出现的第一片建筑。

这是一片连在一起的高脚楼,都是破破烂烂、潮乎乎的木头拼成,奢侈地盖着防水布,防潮性应该不错。

至于防风,靠得是那一艘艘报废的渔船。这些渔船也当房屋,也当承重结构,坐落、拼接在一座座高脚楼中间,提供稳定性。

“你们住得挺复古啊。”刘黑宝觉得这里和不重视居所的龙神部落的建筑水平旗鼓相当。

“没有多余的房子,你住驴圈吧。”赵大船边栓驴车边说。

“你们的待客之道真令我感动。”刘黑宝跳下驴车。

“爸爸!”几十米外,一个小丫头从吊脚楼的三楼小猴子一样爬了下来,嗷嗷叫着朝这里跑。

刘黑宝看见她的衣服还算是软的,也能看出蓝色的布料来,虽说有些黯淡模糊。

“嘿嘿!小海螺!想不想爸爸!”赵大船哈哈笑着接住她,举到空中呼呼转圈儿,银铃般的笑声响了又响。

“你好白!”小海螺还在空中转着圈儿,就好奇地冲刘黑宝嚷嚷,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白的人类。

刘黑宝不搭理她,毕竟她连一声靓仔都不叫。

“你爷爷呢?”赵大船放下小海螺,摸着她脑袋问。

“在海边!”

“昨晚又发生海祸了?”赵大船脸色一滞,叹息问,“死了多少?”

“二十个!”

“咱们也去吧。”一行人朝海边走去,刘黑宝慵懒地跟着走,甩哒着双臂。

小海螺围着他跑来跑去,时不时伸手悄悄戳一下,戳完就跑,观察着没事儿就再回来戳一下,想整明白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别戳了!你也不黑啊!又不是只有我白!”刘黑宝大怒。

小海螺吃惊地望着他,仿佛没想到他会说话。

“我是孩子,所以才白!大人都是黑的,以后我也会变成黑的!你为啥是白的?”她问。

“他们是特么晒得!”

“什么是晒得?”

“就是太阳!太阳光烤得!”

“那为什么不晒?太阳多好?比大风大雨好多了!”小海螺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刘黑宝。

“你爸爸我见识了,你妈妈是何方神圣啊?能教出来你这么睿智的孩子?”刘黑宝咬牙。

“我妈妈被鱼吃了!”

“我……”刘黑宝一滞,又纳闷儿道,“那你咋看着不伤心呢?”

“为啥要伤心?不是所有人都会被鱼吃吗?我也会被鱼吃的!”小海螺皱眉反问。

“我……”刘黑宝发现自己竟是说不过这么个小玩意儿。

于是他只好闭嘴,忍受着小海螺乐此不疲地戳戳点点,闷头跟着赶路。

到了海边儿,海浪轰隆隆响个不停,像一阵阵愤怒的嘶吼。

目之所及的景象,也如刘黑宝半天前偷偷溜进来看的一样,不是什么碧水金沙滩,而是一望无垠的深黑,满目皆是的泡沫。

刘黑宝还是不能接受大海这般样子,眼前最大的泡沫足有几米大,能把他装下。

而泡沫的数量又是无尽的,充斥着大海蚕食陆地的这一端。泡沫的碎裂声也不比海浪声小多少。

刘黑宝不禁庆幸起海浪的霸道,不然这永不停歇、层层叠叠的泡沫破碎声,怕是会让人疯掉。

刘黑宝左右环视,发现这一段海岸线是平缓的沙滩,海浪能侵入陆地再滑翔个几百米。他第一次想用贪婪来形容大海。

海边站着几百人,个个沉默望着海。刘黑宝朝身后的来路环视,发现一些斑斓的痕迹其实是血液,各色血液都有,红的不算最多。

一个魁梧的独臂老头儿来到赵大船面前。小海螺扑过去,喊了一声爷爷,又指着刘黑宝问: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大概是陆地上的猴子。”老头儿审视了刘黑宝几眼,做出判断。

“猴子你大爷啊!”刘黑宝反驳一句,问道,“老登,你们在干什么?”

“举行海葬。”他笑笑,笑得很狰狞,露出一嘴黄牙,“已经举行完了。”

“爹,这趟收获不错,给你整了点儿好东西。”赵大船把身上的新大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又说,“兜里还有一根雪茄和两包烟。”

“你倒是孝顺。”那老登又狰狞笑笑,用仅剩的独臂将大衣拽下,扔在小海螺的脑袋上,忽然喊道,“小海螺听令!”

“到!”小海螺闻言,忙放下掀大衣的手,啪的就是一个立定,掀了一半儿的大衣又落下,将她结结实实蒙住了。

“去,看看谁最可怜,把大衣给他。兜里的烟发了,每人一根儿,也挑最可怜的给。”那老头儿说。

“是!”小海螺呼哧呼哧就跑了。举行海葬的队伍里,也有几个孩子跟着她奔跑。

赵大船不说话,就是静静看着他爹,好像在等着什么。刘黑宝静静看着赵大船,想整明白他在等啥。

三秒后,赵大船等的东西到了。

“哎呦!装大了!那雪茄其实我自己抽也行!”老头儿忽然一拍脑袋,痛心疾首地冲跑远的小海螺大喊,“小海螺!那雪茄给爷爷留着啊!我其实就是听过,没抽过那玩意儿!”

可小海螺没听到,举着大衣当旗帜冲锋,一溜烟儿没影了。

“不是,老登,你这也没装明白啊。”刘黑宝无语。

“叫我老赵,再叫老登我揍你,老什么老?我今年才四十多。”老头儿瞪来。

“啊?你四十多?”刘黑宝傻眼了,看着这个说七十多都没争议的人,咽了咽唾沫,“老赵,你有什么保养秘方吗?说出来,好让我避避坑。”

“秘方啊,当然有。”老赵又狰狞笑起来,“在绝望的地方热爱生活就行。”

“有道理!”刘黑宝鼓掌称快。

“什么时候走啊?”老赵问。

“我特么刚来。”

“这都到饭点儿了。”

“是啊。”

“那你怎么还不回家吃饭?”

啪啪啪,刘黑宝鼓掌:“精彩!比小爷不要脸的人真不多!”

“海鲜吃得惯吧?”老赵招呼着大家往回走。

“吃不惯。”刘黑宝摇头。

“巧了不是,除了我那个不挑食的傻孙女儿,这里就没有爱吃海鲜的人。”

“我今晚要是没混上伙食,我就上你床上拉粑。”

“嘶……”老赵大受震撼,错愕看来。

“看啥啊?别跟我说你没床。”

“你想吃什么?”

“六菜一汤,不要海鲜。”

“你拉吧,床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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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高脚楼处处都在吃饭。但开火的地方不多,甚至只有寥寥几处,因为柴火不够。

大家都是随便啃条鱼干儿,或是嚼些生鱼肉,就着几根海草海带。不需要任何餐具,拿着啃就行。

几处生火的地方,都是为了给老人孩子煮粮食,柴火和粮食都是公共管理。

天渐渐黑了,除了那几个火堆,别处都渐渐沉寂。渔民们似乎习惯了黑暗,半点不惊慌,只默默看着黑夜将自己包裹。

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放下手中活计,找个地方缩着,默默等待着什么。

粥熟了,老人吃下面稠些的米粥,非抱凉了再喝,似是为了榨取感受每一丝热量;孩子喝上面稀薄的米汤,再配些鱼虾肉,他们总是着急,在最烫的时候喝完,似乎认为把消化道和食道全烫热乎才好。

也不是每个孩子和老人都有粮食吃,只有生病的和体虚的才有。

其他人只缩在一个个黑暗的角落,远眺着起伏不定的火光,闻着粮食的清香嚼着手中早吃得生理厌恶的海货。

这规矩是老赵的爸爸的定下的。他死在上次乱子里,为了争取到外出卖海货的机会。老赵的胳膊也是在那一战丢的。

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规矩有怨言。

强壮者,出力者,总是吃不到粮食,他们需不断付出。而老弱者,占据着所有特权,他们自认不配,受着煎熬,情愿全给孩童。

直到老赵的爹亲手处死了三个把粮食偷偷给孙孙吃的老人,这条规矩才仍旧存在着。可老赵感觉它又松动了。

经过一段胶着的拉扯博弈,刘黑宝得到了一小锅米饭,一盘拌海菜,和一盘炒鸡蛋。

他在高脚楼下,奢侈地坐着一把椅子,看着面前呼呼冒蒸汽的小石锅发呆。

赵大船在旁边摆弄鸡笼,安置新买的鸡鸭。鸡笼里溜达着一百多只羽毛油亮的成年禽类,有些是刘黑宝不认识的。

在海边它们很好养,喂些鱼虾就蹭蹭下蛋,呼呼长肉。赵大船每次出活儿都要带些家禽回来,这是最经济契合的选择了。

“三个鸡蛋够不够?”赵大船问。

“不够,我要十个。”刘黑宝头也不抬地说。

“五个吧,五个就够吃了。”

“那我不吃鸡蛋了,我要吃鸡。”

“好好好,十个,十个,放过鸡吧。”赵大船弯腰摸索着笼里刚下的鸡蛋,又说道,“煮鸡蛋行不行?营养不会少,还能省油。”

“我要吃鸡。”

“好好好,炒,炒,就这样吧。”赵大船唉声叹气地抱着十个鸡蛋走了。他要打听打听,看看谁会炒鸡蛋,毕竟海防线的历史上就没人炒过鸡蛋。

“哎!爷爷说你是从外面来的!”小海螺忽然蹭过来,蹲在刘黑宝椅子边,好奇问道。

“啊,怎么了?”

“那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呵,”刘黑宝笑笑,伸手把小海螺往后揪,“你先离我的米饭远点儿,把鼻子收收,米香味儿都给我闻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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