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赛亚界舟准时在吉时出发了！怎么会这样？”一个冷幽幽的声音，就好像来自十八层地狱，沙哑、难听、冷彻肌骨。

  戴栎匍匐跪在地上，头低到最低，盯着身下又冷又硬的地面。

  虽然门规并没有不准抬头看上峰这一条，他却完全不敢抬头。

  五年前，也就是他三岁加入这个号称“真罗天庭”的浩大组织十年后，在他升为护法这一天，第一次得以面见之前一直通过吕护法间接指挥他们的堂主大人。那次，饶是他闯荡天下，经历丰富，见过的奇人怪事如过江之鲫，也差点儿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竟然看到两米外的堂主，他……他……他的身躯之上，斗笠之下，竟然不是头颅，也没有五官，而是一团袅袅的黑色烟雾，缓缓旋转，内部中心一团红色的火焰，散发出幽幽的红色光芒。

  同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抬头看了堂主一眼之后，全部心神，他脑部、胸部、腰部、四肢腿部、脚趾、手臂、手掌上的全部感觉，他的全部心神突然全部从他身体里被迫拼命往外钻，就要从他的身体里脱离出去，飘向对面。对面堂主的斗笠之下，旋转的烟雾速度越来越快，他的心神眼看就要被一重一重厚重地裹挟着，拉进堂主头部中间的红色火光里。

  他本能直觉地预感到若心神被拉进那里，他全部的精神、感觉和神识就会被焚烧殆尽，一丝一毫都不留存。

  他猛然一咬舌头，清醒了一点儿，但只是微微减缓了感觉、精神脱离躯体的速度，他依然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而无能为力。

  堂主似乎因为他是刚刚晋升，不想他即刻出事，因此身体和头部微微向旁边转了一个小角度，避免他的目光直接对上堂主的头部正面。

  如果全部心神被烟雾掠走，被火光焚烧，也许世上还会有一具他的躯体，却注定不会有他这个人了。

  而也许，自己现在的这个躯体，或者其他某些伙伴的躯体，承载的感觉、精神和意志，已经不是最初躯体之心神。

  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

  他感觉到了堂主在焦急地等待他回复，戴栎赶忙驱走心中的杂念，回答他道：“是，属下刚刚得知，据韦烽传回的消息，六只蜚蠊蟑螂只啃咬数下，就全部被阵法击毙，并没有达到破坏辛印岭里宫殿外墙、引动宫殿全部防御阵法、完全开启宫殿预警系统之目的，因此殿内并没有如我们之前预想的那般红光大盛……”

  “废物！”

  一记刚猛绝伦的掌力传到了戴栎的头部、脸面、胸口，令跪着的他突然翻身后倒，向后飞出了数米，后脑和背部重重地撞击在冷硬的地面。

  后脑勺一冷，他知道脑后已经出血。

  但是一个鲤鱼打挺，他立即翻身飞起，重新跪在了刚才的地方，丝毫不差，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那儿一样。

  这是他有可能避免堂主的第二波暴怒出手的唯一方法。

  这是他五年里养成的新的习惯。

  他应声道：“是，属下无能！枉为天庭栽培，办事不利，坏了大事，甘愿接受一切惩罚！”

  冷幽幽、透彻肌骨的声音再次传来：“六只蜚蠊蟑螂，你们驯了整整一年，喂了三十二个天庭苦心养大、日日修炼的童子之心，出动之日，竟然功败垂成。赛亚界舟，还是准时在吉时从赵幕的央周出发了。天庭任何一个王上都会不高兴的，天王都有可能震怒，若怪罪下来，不是你们能承受的起的……”

  “甲卯”演武场上，在一颗树木的背后，林丰已经目不转睛地看了这本兵阵圣经半个时辰。偶尔耳力打开，听到飘来的谈话声音，他知道已经有好几个同窗贡生来到了演武场。

  再不出去，他就要被发现躲在树木后面偷人家的书看了。

  他无奈地阖上书本，意犹未尽地收起《孙云兵法》，从地上站起来。

  他先装模作样地沿着边缘走，慢慢露出身来，给了众人一个背影。

  “啊，那不是头儿吗！”

  “啊，哪儿啊？”

  “那，那不是吗！”

  “哦，还真是，头儿，那么早啊！我们也来了，今天我们怎么修炼啊？”

  林丰这才转过身来，踱步到众人面前，他道：“今天我们来玩点儿不一样的！”

  他看到白兴也在七八个人中间，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这孩子，还不知道天上掉了馅饼砸在他的头上呢。

  怎么这副模样，难不成因为蓝起受伤了，兄弟间情意深重，他心里也硌得慌。有什么关系嘛，过两天蓝起就活蹦乱跳的回来了，我既往不咎，还让你们一组。无论你们多亲密我都装作看不见。

  只要你们好好修炼！只要咱们的境界能提升！只要不负清鹤师兄的重托：特么的至少五个同窗贡生晋升内蕴堂。

  内蕴堂者，乃大周王朝之荣耀，三万历史之学府，修真强者之殿堂。

  “白兴，过来一下，跟你说几句话。”蓝起不在，咱也跟这个细皮嫩肉的世家贵胄子弟亲近亲近，环环肩膀，握握手，说说悄悄话。

  纯粹为了修炼，一切为了晋升内蕴堂。

  白兴跟着他来到了一棵巨树的后面。

  巨树直径就一米五，加上枝繁叶茂，外面的同窗贡生们看不到他们。

  一点儿都看不到。

  林丰环住白兴的肩膀。

  白兴略感诧异，以前只有蓝起喜欢勾肩搭背，今天头儿怎么了。林丰的胸怀也很宽阔，倒也没有不舒服。

  林丰将手伸进了怀里，自己的怀里。

  摸出了《孙云兵法》。放在白起眼前。

  白起漫不经心地从书封上面扫过，然后，表情瞬间凝固。

  孙

  云

  兵

  法

  ！

  孙云是他屡屡在梦中梦见的古代大拿啊！他梦见他，站在数万修真士面前，鼓动唇舌，一番慷慨陈词。全部修真士士气大振，人心齐，泰山移，战事节节胜利。他梦见他，身后跟着另一个战将，一场战役胜利之后，握紧拳头，快速飞行，奔赴新的战场，仿佛走在了时间前头。他梦见他，布下五行八卦阵，七星北斗阵。他梦见他羽扇纶巾，谈笑间，数不尽的火箭射向了对面亿万里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魔族人、魔族兽的无数艘界舟，红云染红了半个宇宙。他梦见……

  他不仅一次地想，只要能听他说一句话，只要在站在他面前一分钟，就不枉此生了。

  如果说蓝起让他心中激动，因为蓝起有如人间的极品；而孙云让他心中感动，因为他确像天上的神仙！

  林丰见这个贵胄世家子弟，瞬间变成呆头鹅了，不禁用环着他的手臂摇了摇他。

  “林丰你……”

  林丰赶紧用环着他的手臂前端的手掌捂住了他的嘴。这么大声，不怕事大啊！

  白兴会意，悄悄地继续说：“怎么有《孙云兵法》？”

  林丰白了他一眼，盯着他说：“这书是你的了。你真不知道这书从哪儿来的？他没有跟你说过？”

  白兴一阵诧异，五秒钟后一脸恍然大悟状，道：“蓝起！蓝起他让你转交给我的？蓝起他今天早早地到了演武场？”

  林丰点点头。将环着他的手臂放下，收回到自己身侧。

  “不要跟任何说这本书的事。”

  “好，好！”

  “记着，今天将书藏在怀里，今天一天都不要剧烈运动，也不要跟任何人过招比试。”

  “好，好！”

  “翻一翻有没有缺页什么的？我今天可是将此书完整地转交给你了啊。”

  “好，好！哦，不用了，不用了！我相信你不是那……”

  见林丰斜着眼睛幽幽地盯着他，他顿时明白了，又忙道：

  “好，好！”

  他将孙云的兵阵圣典，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哗啦啦”地翻过去了一遍，每一页纸张有如踩着鼓点、带着节奏快速而舒缓地翻滚过去：虽然是誊写本，但字迹清楚，书法绝佳，几可比书圣王氏；更重要的，完整无损，只页不缺。

  林丰看着他将书藏进怀里，放到最里层，用手摸了摸他的胸前。他的手。

  就从大树后面大摇大摆地出来。左右扫视一眼，嗯，没有人偷听、偷看。

  演武场中心已经有了五六十个同窗贡生。

  白兴跟着林丰，往演武场中央走来。走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神又忧郁下来，脸色耷拉着，他突然停住脚步，没再跟着林丰往前走。五秒钟后，他慢慢地转身，往边上走去，慢慢地蹲了下来，看着天际出神。

  林丰往后面一瞧，这孩子，怎么又怏怏不乐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吗？有了下册，念着上册了？

  叫你不要剧烈运动，没叫你蹲着啊。

  林丰将手掌放在嘴巴前面，作喇叭状，冲他喊道：“白兴，不用蹲着，不用蹲着，你看太阳升起来了，大白天的，一个大男人不要蹲着。”

  白兴听到，赶忙站起来，但站在那儿没动，五秒钟后，也作喇叭状，朝业已转身的林丰喊：“头儿，我能请一日假吗，我想去看看蓝起，看看他还在不在？”

  在不在？这点轻伤就能挂了……不成？天天尽知道跟蓝起勾肩搭背、眉来眼去，我看你，你看我，这孩子。

  “假不批准。今天，你看我！”

  纯粹为了修炼，一切为了晋升内蕴堂。

  林丰来到演武场中央，在众人前面站定。

  六十五个修真士在林丰过来的时候，自发地站成了整齐的六列，两两之间间隔一米。

  他看到白兴又蹲那了。蹲着就蹲着吧，哪怕远远地、脉脉地看着我也行。

  纯粹为了修……

  “人齐了吗？”

  “齐了！”六十五个人一道发出的声音，势如奔雷，响彻育新宫……的甲卯演武场。

  内蕴堂大考，满分千分，魅影步法、兵阵规、美生道、天地章、史载每一项大道各占一百分，战斗道独占五百分，分为了三道大题，三题各占一百五十、一百五十、二百分。

  所以每项大道、每门课业都很重要，而战斗道是重中之重。

  “很好。今天是我们集训的第二天，男女贡生分开修炼，女同窗请站到我的右手边。她们今儿个的修炼任务很独特，但是既能帮助她们自己，也能帮助到大家。

  “男贡生里面，想继续打太古猿拳，锻炼体魄的，请站到我的左手边。”

  三四秒钟后，只有崔万相、伍淼庭等先后五个人从队列中走出，站到了他的左边。

  万相还是他们昨日约好，帮他忙，帮助全班，记录每一个六年四班的少年修真士修炼过程中的每一个微小变化的。

  其他人一动不动。真心想天天打太古猿拳的人，比预想的还少啊。

  把自己豁出去，希望《孙云兵法》讲的有用，能帮助到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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