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的门被推开了。

  慕冬雪借着慕霜降放大的瞳孔看清了眼前的一切，看清了她那素未谋面的父母。其实看得也并不是那么清楚，慕霜降的瞳孔开始泛起阵阵血雾，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了。他们的父亲扑倒在门口，心脏被一只手穿胸挖出不知所踪，身体已经冰冷僵硬，再无生还的可能了。慕霜降看到父亲那张痛苦而苍凉的面孔不由得眼前一黑，胸中血气上涌，他当即一口血吐出，险些就晕了过去。

  然而慕霜降没有，他爬起来向里间冲去，掀开帘子的那一刻慕冬雪几乎都要发出了尖叫，慕霜降重重一声跪倒在了床边，下一刻他抓着床边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长嚎。

  母亲破腹而死，死不瞑目。整张床都被血浸透、梆硬了，母亲的双臂却紧紧抱着一个胎儿，这胎儿从报信以来又过了两月已经有了八个月大小，看起来和那些刚出生的婴儿无异，被双臂紧紧环抱着，慕霜降双手颤抖着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将她从母亲冰冷僵硬的尸体上取下来。慕霜降紧紧地抱着这个小小的婴儿，赫然发现怀中的身体还有余温。慕霜降颤抖着将她放在床上注入灵力，这才发现婴儿的口中含着一枚碧绿的珠子，这正是生命之龙的龙珠，是慕霜降从古龙族一位圣者那求来的至宝，本来是想着用它来让父母寿数长久的……

  没想到母亲临死前将它放在了婴儿的口中，这才保住了最后一丝余温。

  可是也只是余温。

  慕霜降来来回回检查了很多遍，除了这本不该存在的温度，他的妹妹，怀中的婴儿，已经没有半分生气了。没有生气了……

  慕霜降一屁股跌坐在床边的地上，面无血色。婴儿口中的龙珠不知为何在下一刻被吐了出来，慕霜降连忙接住去看，骇然发现婴儿的体温正在慢慢下降，不出一刻钟，面前就又将多一具冰冷幼小的尸体……

  不……

  不、不……

  “不行……不可以……”慕霜降抱住他的妹妹泪流满面，“不能再死了，不能……”

  随后他伸手，一把捏爆了滚落在地上的龙珠。

  狂暴浓郁的生命力瞬间溢散开来，慕霜降仅剩的灵力全部调动，引导着这些生命力一点不落全部进入了婴儿幼小的身体，用灵力引导它们重新流过尚存温暖并未僵硬的身体，一切完成后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一丝生气。慕霜降正要面露喜色，突然婴儿大哭了一声，张嘴大时候一股浓郁的黑气猛地涌了出来，随后就消失不见。

  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婴儿体中好不容易出现的生气，这一次浓郁的生命之力竟然没了任何作用，慕霜降面色苍白，他探上灵力，在小小的身体中发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死亡之力。

  是楚景沐的……的灵力……

  这缕死亡之气刚才已经化作一团黑烟吐了出去，但是却对婴儿的生命造成了致命的伤害。现在的生命之力已经没有了作用，婴儿的脸色正在急速发黑，慕霜降必须做些什么了。情况紧急，慕霜降不再犹豫，只见他重重一拳打在自己胸口，一口喷出的血是最为纯粹的精血，全部落在了面前这小小的人儿身上。冰寒的灵力因为血的缘故充满暖意，慕霜降用最没有伤害的方式冰封了婴儿的身体血脉，瞬间阻止了生机的消散。慕冬雪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具小小的人儿是……

  是她！慕冬雪！

  原来她，竟然是被破腹而出……

  慕霜降脸上的泪痕已经凝固，他的手已经微微发抖了，这是重伤之下极度虚弱的身体所反应出来的状况。慕霜降伸手去摸，摸出了一块祝情的碎片。慕冬雪正在想他要干什么，只见慕霜降握着碎片一把扎入了心口，最炽热的精血滚滚流出，被慕霜降全部引导着一大滴一大滴落在了婴儿的心脏上——

  哥哥——！

  慕冬雪怔怔看着这一切。慕霜降迅速虚弱的身体她能够十分清晰地感受，心脏撕裂带来的痛苦她也完全承受。因为古龙族为慕霜降行过了洗礼，慕霜降体内一半的血液都来自古龙族最强大最充满生机最能够自愈的精血，此时此刻他毫无保留全部送入了面前这具婴儿的身体，婴儿虚弱冰冷已经变得暗淡的血液在被迅速取代，身体中奔走的血液变得炽热而充满生机，婴儿的脸色开始慢慢回暖，慕霜降的身体却冰冷了——

  哥哥。

  慕冬雪无声地呐喊着。

  不要送了。不要再给了。

  哥哥已经受了重伤，手腕上的万禁珠串还在散发着无与伦比的诅咒之力，楚景沐的死亡之刃带给他的死亡之力在体内横冲直撞，不断吞噬着慕霜降自己的生气和灵力。如此重伤，若是换作旁人只怕即将陨落，慕霜降能够坚持到现在不过是因为异常纯净凝实的冰之本源，还有就是这一身古龙精血。可是现在，他把这能救命的精血都给了她！

  给了面前这生死未卜的婴儿！

  眼前慢慢黑下，慕霜降向后倒去，重重倒在了地上。

  随后，再醒，再输血，再昏迷。

  再醒，再输血，再昏迷。

  再醒，再输血，再昏迷……

  等到了第七天，慕霜降起来将父母的尸骨都收殓起来，随后一把火烧了干净。他收完骨灰又去收殓院中那些古龙族强者的尸骨，也是烧了，收好了各自的骨灰。慕霜降站在屋子门口，一边抱着婴儿一边看向冰河之地的天空，白蒙蒙的天在他眼中一片血红，因为慕霜降的眼睛已经被血色模糊了。他另一只眼睛呈现暗淡的金色，为了每天大量输血同时维持身体不陷入长久的昏迷，金眸吞天蛟已经和他融为一体，共同承担痛苦和虚弱。怀中的婴儿正沉沉睡着，她七天来只哭过几声，其他的时间一直都在沉睡，呼吸声十分微弱，有时无声无息间就会消失。慕霜降一直时刻关注着，一旦婴儿气息微弱他就灌血，这才勉强维持到了现在。

  慕霜降看了会天，重新垂眸看怀中的婴儿。这张脸显得皱皱巴巴的，又显得有些苦相，果然还是因为出生得太苦，受的难太多。慕霜降摸了摸她那小小的胳膊，上面是一道深深的伤口，这是他用来给她放血，换成自己血液的伤口。慕霜降轻轻摇晃着，像那些父母哄自己的孩子一样，低声道：

  “今日是小雪日，你看，冰原下着这样的小雪。不如就叫你，慕冬雪吧。”

  慕霜降的声音沙哑又满是痛苦，平静的表面背后却深藏着强烈的情绪波动，慕冬雪听着哥哥的声音又看着怀中这小小的一个婴儿，若是自己的身体，早已泪流满面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哥哥要承受这些……

  时间到了，慕霜降抱着婴儿进去重新输血，清扫过的房间有着难以消散的血气，点燃的烛光显得格外昏暗。桌子上摆放着两个罐子，里面装的正是父母的骨灰。慕霜降一边输血一边看着窗外的天，他似乎是在等些什么。此时附身的慕冬雪和他心绪相通，慕冬雪知道，哥哥在等回信。

  等古龙族的回信。

  七日。

  十四日。

  一个月。

  三个月……

  没有回信，没有回信……

  慕霜降踉踉跄跄走过来站在门口，今日他终于封住了自己的心口今日之后婴儿的情况就能稳定，不需要再输血了。此时的小冬雪已经会笑了，慕霜降带着她采买了羊奶，一边喂一边抱，在奶中加入他的血液，以此来进一步稳定生命。慕霜降抱着她，用灵力隔绝所有的寒气，站在院子外看了里面很久，最后关上了门。

  慕霜降在院门外深深附身，道：

  “孩儿要去古龙族了，看看他们如今究竟如何。我知道此行一定凶多吉少，但是……爹娘放心，我一定会护好冬雪，护好我的妹妹。”

  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雪地里消失不见，慕霜降转身一步跨出，空间瞬间扭曲。

  此行……

  慕冬雪想，此行会看到一个怎样的古龙盆地，古龙族？

  半月后，站在古龙渊前，面前的场景说明了答案。

  和慕霜降带着慕冬雪看到的古龙盆地一模一样。

  尸山，血海。

  山中流的溪水全部变成了血水，目光所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尸骨，古龙死后不少都化为了本体，因此尸体堆积，已经比山岳还高。慕霜降抱着慕冬雪一路奔上天梯，当他推开正殿的大门时，看到的是身首异处，身体却还端坐在座上的……

  古龙族族长，温奉天。

  慕霜降整个人都剧烈颤抖了起来。喉间涌上阵阵猩甜，慕霜降正在拼了命将这些血都咽下去，突然温奉天落在地上的头颅暴起冲来，慕霜降下意识全力一掌拍出，头骨瞬间被炸成了漫天黑色碎片。慕霜降脸色苍白地想为何温奉天的头颅会变得如此脆弱，突然黑色的碎片拼成大字出现在殿中，慕霜降看着这熟悉的字体，一字一字读道：

  “要见温东灵，来黑暗幽冥殿。”

  “东灵……”

  慕霜降猛地捏紧了双拳，骨头发出危险的咯咯声。此时此刻慕霜降心中是滔天的恨意和怒火，楚景沐真的、真的灭了整个古龙族，害死了他父母，还抓走了东灵！

  他要杀了他！！！

  慕霜降愤怒之余还是冷静了下来，将金眸吞天蛟分离出来后，慕霜降把怀中的婴儿递了过去。金眸吞天蛟立刻就用修长的身躯将婴儿团团围住，慕霜降道：

  “小冰，拜托你在这护着冬雪，此地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我也会设下结界，若有意外立刻用灵魂联络之法召我前来。我现在……要去黑暗幽冥殿找东灵了，此去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

  金眸吞天蛟的金色竖瞳中满是悲伤，它将脑袋蹭过来，却被慕霜降推开：“你我的契约是平等的，我若身死，最后的灵力会通过契约传回，应该足够帮助你化形成人。小冰，我今日求你，化形之后务必保护冬雪平安长大，慕霜降来生必做你的坐骑，永远报答！”

  “呜呜呜呜！”

  金眸吞天蛟像小孩子那样哭泣起来，慕霜降却没有管它，而是面向温奉天的残躯重重磕了三个头。

  “霜降并非有意毁灭岳父的尸骨，您在天有灵定能知晓。”慕霜降抬头看温奉天的残躯，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求求岳父，保佑东灵平安无事……是我来迟，但求岳父让我此去不要再迟了……啊啊啊啊啊……”

  一人一蛟都默默看着慕霜降流泪，这样克制的哭声最为痛苦，就连小小的婴儿也默默听着，不哭不闹。突然慕霜降起身一步迈出，还没有等一人一蛟反应过来就踏入空间裂缝消失不见。随着最后一丝灵力散去，殿外突然亮起一层又一层强大的冰属性结界，金眸吞天蛟弹跳而起长吼一声，小小的婴儿在此时放声大哭。

  可是慕霜降已经听不到了。

  冰剑既出，天地色变。

  慕霜降踏冰而出直接落在了黑暗幽冥殿最中间的空旷之地，他以自身为剑瞬间击破黑暗幽冥殿的护殿大阵，落地的瞬间恐怖的寒气将围上来的众人瞬间化为冰雕，下一刻伴随着慕霜降一步踏出，大地震动，上前冰雕瞬间破碎，光线之下这一切可以说是无比美丽，这美丽却是死亡的代价——

  此时此刻，慕霜降的眸底已是一片血色，冰光再也掩盖不住他极度的痛苦和杀意。此时阶梯之上闻风而来的整整有长老，每一位都在混沌境以上的实力，他们站在一起灵力全开的时候强大的威压立刻和慕霜降的灵力场形成对峙，并且在慢慢压来，似乎取得了优势。慕霜降无视这逐渐强大的威压，他冷冷看向阶梯的最上方，这仿造古龙族天梯而成的阶梯当真是令人讽刺——

  “楚景沐，我应你之邀来了。东灵在哪？”

  楚景沐出现在了阶梯最顶端。从底下的角度看并不能看到楚景沐身后的情景，只有楚景沐自己和他的声音：

  “令邪。想见到东灵，先登上阶梯吧。”

  话音落下，慕霜降瞬间举起了剑。已经断成三块的祝情被他用灵力强行凝聚，此时此刻慕霜降灵力全开，交手的一瞬间就将拦在前面的四位混沌境强者拦腰一剑，霎那间鲜血喷飞，恐怖的灵力纷纷爆开，众长老脸色立刻就变了！

  阶梯顶端的楚景沐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慕霜降向来出手都会留情三分，楚景沐知道他生性温柔善良，做人做事总会留些余地。然而今日慕霜降出手便是全力，恍惚间楚景沐看到慕霜降再次一步跨出，恐怖的寒气跨过整个阶梯直逼他的面门！

  封天冻地！！！

  楚景沐当即喝道：

  “众长老听令，全力出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他！攻击他左手手腕上的万禁珠串，杀了他！”

  慕霜降长啸一声，祝情剑起，长发飞扬！

  冰河，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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