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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望发


眼看一家人都到齐了,老海怪媳妇招呼了一声,“吃饭吧,再等一会儿,菜就凉了。”

  一家人听过,各自拿起筷子,低头开始吃饭。

  三个新媳妇,头一遭端婆家的饭碗,都有些怯生,只拿筷子头夹菜,而且只夹自己身前的菜,小口咀嚼着。

  老海怪媳妇看出,新妇们都有些装假,便不住地在一旁劝菜。

  新妇们都一个劲儿地说,“好,好。”却又都不肯放开肚皮来吃,忸忸怩怩地,只吃过一点儿,就推说吃饱了,放下碗筷。

  眼看新妇们都装假,老海怪便也不肯太随便,只吃了一碗饭,差不多就是个半饱,也推说吃饱了,放下饭碗,从炕头下来,到院子里察看帮工们收拾酒席上的东西。

  草台班子的人吃过饭,在猪圈上拆卸了戏台,打点行装。

  一切收拾妥当,老海怪照例给了赏钱,一班人马道了声谢,把行装搬到车上,告辞离去了。

  掌勺的大师傅吃过饭,收拾好灶台,向老海怪讨了工钱,装着自带的炊具回去了。

  这边老海怪一边抽烟,一边指挥帮工们,把从邻居家借来的摆酒席用的桌凳,送还邻居。

  帮工们都是吴家沟的邻居,通常也不给什么工钱,只管他们一顿酒席罢了。

  看看酒席上的一应什物都收拾妥当,帮工们就告辞回家去了,临走时,老海怪也不忘记给每人发一支纸烟,说些客气话。

  天将擦黑,吴家大院复归寂静。

  老海怪回家换下新衣裳,换上平日干活儿的衣服,到马圈给牲口添了草料。

  新婚的小夫妻们,这会儿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女儿女婿也在收拾自己的行装,打算明天一早赶回家去。

  老海怪媳妇冷丁想起了什么事儿,开口问女儿道,“荣子,今年过年,倷打算初几回家?”

  “初二呗。”女儿说道。

  “那,倷打算在家里住几天?”母亲又问道。

  “一天呗。”女儿说道,“初三初四,俺婆婆家里有客人,俺老婆婆一个人忙不开,我得给她打个下手。”

  母亲听过,寻思了一会儿,说道,“那你初二,就不稀回来吧,等初五六再回来拜年吧。”

  “那是为什么?”女儿福荣有些不解,问道。

  “那什么,初二,我想回倷舅舅家住几天。”母亲说,“自打倷姊妹几个长大后,我有多少年没回去给倷舅舅拜年了,眼面前,倷都成了家,妈也了了心事,妈今年想回去住几天。“

  “那行,我初五回来吧。”女儿说道。

  其实,女儿福荣根本不懂母亲。这事儿,老海怪媳妇已经担心挺长时间了。

  孩子们成亲后,大年初二,新妇们必定要回娘家拜年,那时家里,只剩下他们老夫老妻了,她担心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会招架不住丈夫的攻  势。

  她心里清楚,虽说和丈夫之间,已经十几年没有过什么事儿了,可这期间,丈夫对她的惦记,却从没停止过,只是怕惊动了孩子们,碍于孩子们的眼睛,丈夫才干焅了这么多年。

  可是,等到大年初二,儿子们都去丈人家拜年了,要是小夫妻们在丈人家耽搁几日,那时候,家中无人,干熬了这么多年,生性鲁莽的丈夫,能够轻易放过她吗?

  一想到这一点,老海怪媳妇就浑身发抖,情急之下,便想趁这功夫,回到哥哥家去躲避几日,等等孩子拜年回来了,她再回家。

  而老海怪呢,受到儿子们新婚的刺激,煎熬了他多年的那块儿炭火,这会儿也像经过大风吹过一样,兀然重新燃烧起来,折磨得他心急火燎的,巴望着多暂家中没有别人,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从妻子身上,找到发泄点。

  傍晚,老海怪早早关上了街门,他担心村里的一些不良之徒,会趁着来闹洞房的时候,占了他家孩子们的便宜。

  这会儿他忽略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今天白天的婚礼上,他们吴家沟,根本就没几个人来随份子。

  倒是他的三个儿子,都挺实际,一当天色暗下,就早早吹了蜡烛,上炕睡下了。

  这一夜,老大老三都挺知足,上炕之后,便不肯闲着,都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儿。

  难熬的,就数老二了。正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虽说腿瘸,可其他部件都好使着呢。要说不  想事儿,那话鬼都不能信。

  只是一想到身边躺着母夜叉似的独眼新娘,二瘸子心里就有些发毛,怎么也撩不起火儿来。

  而独眼新娘呢,也是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了,除了瞎了一只眼,其余各地方也都好使,新婚之夜,哪里会指望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

  可这种事儿,不是她一个人着急能管用的,听听身边瘸腿丈夫均匀的喘气声,她心里急,却又张不开口,毕竟是新婚之夜嘛。

  来回在炕上翻动了几次,见丈夫仍没有过来的意思,新妇一堵气,背朝丈夫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鸡鸣头遍,老大老三媳妇就起来了,简单洗漱一下,就到堂屋灶下做饭去了。

  乡下人过冬季,嫌夜里起夜,外边太冷,一般都把尿坛子,放到堂屋门口,第二天一早,再提出去。

  老三媳妇过来时,老大媳妇正拎着尿坛子出门,打算把尿坛子送到茅厕。

  老三媳妇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水倒进锅里,打算烧火温水、刷锅做饭。

  在婆婆屋里的大姑姐,听见弟妹们都过来了,也赶紧起身,过来帮着忙。

  老二媳妇在娘家时,没少让爹妈指教,说到了婆家,要长眼色,要勤快,不能懒。刚才听见鸡叫头遍,她也想起来,只是昨晚让丈夫冷了一夜,心里赌气,躺在炕上不起来。

  躺了一会儿,又觉得刚结婚,就耍小性子,会让人小看了,便懒塌塌地爬了起来。

  待女人们把饭做好,吴家的男人们也跟着起身了。

  老海怪起来得最早,一起身,穿好衣服,先到牲口圈里给牲口添了草。随后,三个儿子和女婿,也跟着起来了。

  老大老三,今天早上一起来,就觉得腰部酸痛,眼窝发青,想必昨晚没轻忙碌。

  倒是二瘸子,没有丝毫不良反应,虽说腿脚不好,可拿起扫帚扫完院子,却显得和平日一样轻盈有力。

  吃过早饭,女儿两口子要回去了,母亲又叮嘱女儿一遍,让她初五六再回家来拜年。

  女儿答应着,和丈夫一块儿回去了。

  女儿两口子走后,老海怪对三个儿子说道,“倷哥儿几个,今儿个就别出去了,今儿个咱家有客人来,倷在家里帮着忙活忙活。

  老海怪说的客人,指的是三个儿子的老丈人。

  吴家沟一带的年轻人结婚,新娘的父亲,要在婚后第二天,去亲家看望女儿,这叫望发;婚后第三天,新妇要回娘家去,这叫回门子。

  好在昨天刚办完酒席,家中还剩有现成的饭菜,不需要另外操办。

  老海怪指派儿们,把让婚庆上搞乱的的东西,重新收拾熨贴,一切都要恢复原样。

  几个儿子干了一会儿,就弄得差不多了。

  半晌午,老三的丈人于大头来了。老三两口子把于大头领到上房,和亲家翁见了面。

  在昨天婚礼举办之前,老海怪对这个亲家翁,还是有相当的成见,因为订亲时,他对他们吴家下了狠手,光彩礼钱,就要了二百块现大洋,这事一直让老海怪耿耿于怀。

  不过自打昨儿个婚礼上,见过老三媳妇,这种不悦,就在老海怪心里消散了一大半。无论是于丽华的相貌,还是说话办事,他觉得,花二百块大洋,娶这个媳妇进门,挺值。

  今儿个见到于大头,看见亲家翁方头大耳,相貌堂堂,一副大户人家当家人的派头儿,手里拎着挺大的礼包。老海怪猜测,那包礼物,也不会太便宜了,便对这个亲家另眼相待了。

  老海怪极热情地接过礼物,把礼包放到春凳上,而后就和亲家寒暄起来,劝亲家翁上炕。

  自己装上一袋烟,又把烟荷包递给亲家翁,只一会功夫,老海怪就觉得,和这个亲家翁有了共同语言,二人相谈甚欢。

  二人抽了几袋烟,喝过几道茶,说了一堆闲话,不觉天已晌午。这功夫,老大和老二的丈人,也脚跟脚到了。

  老大媳妇的父亲,是个大烟鬼,脸颊削瘦,面色青灰,两眼呆滞无光,走路打晃。

  老海怪原本就不待见抽大烟的人,再见眼前这个大烟鬼亲家翁,猛然间,让他想起了早年自己死去的父亲。

  父亲活着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老海怪心里,便生出些许不快,只是碍于客人的面儿,脸上不好表露出来,假装热情地招呼大烟鬼上炕。

  二媳妇的父亲,是老海怪三舅哥的小舅子,只是因为隔了一层亲,老海怪从未和这位亲家见过面,按说呢,他们两家,算是亲上加亲了,应当比一般家更亲近一些。

  可是,这老二媳妇,确实太不入眼了,瞎了一只眼不说,关键是长了一身懒肉,一副蠢想,又不长眼色,让老海怪一开始就不待见她。

  而老二的丈人呢,今儿个来时,手里提的包裹也不太大。

  这样一来,父以女贱,老海怪就不太把这个亲家翁放在眼里,只和于大头能说得来。

  现成的酒菜,现成的饭,老海怪媳妇领着三个媳妇,只一会儿功夫,便办置了一桌酒席,老海怪见菜上齐了,就招呼三个亲家围坐到桌边,自个儿先端起酒杯,向客人劝酒劝菜。

  酒过三巡,老海怪红胀着脸,开口说道,“三位亲家,我有个打算,说出来,三位亲家帮我看看,行不行?”

  “什么打算?”于大头警惕起来,开口问道。

  因为在这之前,于大头曾到吴家沟,打听过这位亲家底细,知道他为人不太厚道。担心这位亲家,会在这种场合,说出让他们难以拒绝的过分要求,于大头小心地盯着老海怪,等着他说出心里的打算。

  “你看啊,大哥,”老海怪佯装微醺,麻达着眼皮,说道,“今儿个,是腊月二十七,再过三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这阵子呢,俺家老老少少,里里外外,都在忙碌着着孩子们的喜事,这过年的事儿,暂时就撂下了,到今儿个,年糕也没撒,油也没走,饽饽还没蒸呢。

  “今年,又是孩子们成亲后的头一年,这个年,哪能稀里糊涂地随便过了?怎么也得差不离儿,是不是?如今呢,俺家也算是个大家口了,这操办年货,光靠他妈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呢。

  “所以啊,我就想,明天孩子们回门子的事儿,看看能不能往后推迟几天,反正过年时,孩子们当不了回去拜年,三位亲家看看,咱能不能把回门子和拜年的事,搁在一块儿,等初二那天,让孩子们都回去,在妈家多住几天,行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于大头听过这话,才放下心来,抢先表了态。

  另两个亲家见于大头表了态,也跟着说道,“行,行。”

  “行。”

  这样,新妇回门子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只有在外屋地上,侍候客人的老海怪媳妇,懂得丈夫的心思。

  她知道,丈夫之所以要把新媳妇回门子和拜年两件事,凑在一块儿,主要是为了省去一份礼物钱罢了。

  新妇们都还没分家另过,回娘家时,婆家当然要给新妇置办礼物。

  按当地风俗,新妇们回娘家回门子,婆家至少要给每个新妇置办四样礼:两包糕点,一瓶酒,外加一厅罐头之类的东西。

  这样算来,新妇们出一次门儿,差不多就要花费五六个小银子,三个儿媳妇一块儿出门儿,就要同时备置三份一样的礼物,差不多要花费家里十六七个小银子,那可是一块现大洋呢。

  要是像老海怪说的那样,把回门子和拜年,合在一块儿,这样就能替婆家省下一份礼钱。

  眼看于大头爽快地带头答应了,老海怪心里高兴,又多敬了于大头一杯。

  吃过晌,送走了三位亲家翁,老海怪媳妇,就领着三个儿媳妇忙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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