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宇沉默片刻后，转身背对着裴金才，严肃道，“裴金才，原本我是想来找你了解一下这里的三农情况，因为你是下庄村的村支书，但是就在我来之前，我得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信息，看了以后着实让我感到很惊讶。”

  裴金才一怔，低着头偷瞄了一眼方宇的背影，“什么信息？”语气明显有些慌张，底气不足。

  方宇继续说，“丁翠花前年四月在安兴东湖花园以全款价格购买两套三居室，同年七月在徐塘镇街道购买一套商住两用房，楼上住宿楼下商铺，商铺由丁翠花经营茶艺，另外每年从化工厂获取大额分红。裴金亮，初中毕业，参军三年，转业后进入化工厂，现为化工厂办公室主任。”

  裴金才听着听着，浑身开始发抖，心想，他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安兴的两套房和镇上的房子都是用自己老婆丁翠花的名义买的，钱的来路名义上是化工厂的分红，实际上就是给自己的贿赂，弟弟裴金亮进化工厂也是自己一手安排的。

  他脑子急速盘算着，不行，绝对不能承认钱的来路不正，壮大勇气说道，“买房是真的，不过那些钱除了我和我老婆挣的，还向我岳父、亲戚朋友借了不少，因为我们是农民，银行也不愿贷款给我们。至于分红，其实不是那回事，当时化工厂兴建占用了我们家的一块地，给我们两个选择，一是一次性补偿，二是分期每年补偿。我们算了一下，分期划算，所以选择了第二种方案。我弟进化工厂跟我没关系，他当兵回来正好遇上化工厂招工。”

  方宇咧嘴冷笑一下，转过身直视着裴金才，“是吗？你们家那块地挺值钱啊，每年可以拿那么多补偿款。”

  裴金才讪讪笑了笑，说，“这里的地你也看到了，地势相对高些，以前我们家是用来做果园的，每年可以产不少水果，所以补偿额度多些。”

  方宇微微摇了摇头，沉声道，“裴金才，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老同学，可你现在跟我有一句实话吗？”

  裴金才低着头，不敢直视方宇的眼睛，半晌，才弱弱的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方宇严厉道，“裴金才，你以为我今天叫你来仅仅是为了化工厂的事吗？我要不是看着同学的面上，今天来找你的就不是我，而是纪委、检察院。”

  裴金才  浑身一哆嗦，抬头看了一眼方宇，但又迅速低了下来，不敢说话。

  方宇接着说道，“化工厂开业第二年，下庄村的粮食减产百分之十，第二年，非但单亩产量减少，还荒废了二十多亩。河道污染，农民被迫自掏腰包打井取水，不仅下庄村的水产养殖全部被迫停止，连下游的几个村都受到严重的影响。去年到现在，癌症病例明显增加。”

  裴金才越听越紧张，却还要狡辩，“污染没那么严重，排放符合国家标准，市环保局都有检测合格报告的。”

  方宇嘴角一抽，冷冷的笑道，“这报告怎么来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裴金才摇摇头，“我真不知道，化工厂给我看的都是合格的。”

  方宇说，“真的吗？既然是合格的，你要把父母和孩子送到市里，你们夫妻俩在镇上？”

  裴金才额头冒汗，不知如何回答，内心充满恐惧和不安，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无法挽回的局面。

  正当两人陷入僵持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正是徐塘镇镇委书记邱青松。他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一副媚态的样子走向方宇。“方大夫，不知您大驾光临，请见谅。”说话间，主动伸出双手。

  方宇也给了他面子，伸出手和他搭了一搭，面无表情的说道，“邱书记，不用客气，我也没想要惊动你们镇领导，是我不好意思。”

  邱青松身材略胖，穿着一套略显松垮的西装，走路时步伐有些夸张。他的笑容中透露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狡黠，仿佛他对眼前的僵持局面早已有所预料。他的眼神不时地在两人之间游移，似乎在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少顷，转头看着身边的副总经理，佯装生气，发怒道，“你们是怎么搞的，保安都有这么大权力了吗？随随便便就把人关押起来，一定要严肃处理。”

  副总经理急忙点头哈腰，赔笑着说，“是是是，我一定严肃处理，严肃处理。”

  邱青松眼珠子转向方宇，笑嘻嘻的说道，“方大夫，我们去办公室坐坐吧，喝口茶，余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方宇严肃道，“算了，化工厂的水我是不敢喝。”说完，背着双手朝外走。

  刚走出门，小五带着黄学峰和另外两名警察，迎面急匆匆的朝他走来，小五关心的问道，“没事吧？”

  方宇说，“没事。”

  跟在方宇后面的邱青松满脸堆笑的和小五打招呼，“沈队长，不好意思，让你跑一趟，都是误会。”

  小五嘴角上扬，微笑了一下，说，“误会就好。”说完，转头对黄学峰交代道，“你带人去他们保安室，把他们的电警棍全部没收了，把今天上午的监控拷贝一份，带回去调查。”

  黄学峰说，“明白。”

  保安队长闻言，非常紧张，上前强挤出笑脸，说道，“沈队长，真不巧，这两天我们的监控系统出了点问题，主机坏了，还没修好。”

  小五一听就知道保安队长是在撒谎，找出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冷笑一声说，“是吗？这么巧？”转身对黄学峰说，“那就把他们的主机设备带回去，我们帮他们修。”

  保安队长更紧张了，连忙说，“不用不用，我们已经联系好了。”

  小五手一挥，“没关系，那些修理店我们比你们更了解。”

  保安队长语塞，看着副总经理求助。

  副总经理这时哪敢跟着撒谎，悻悻的说道，“让沈队长他们去拷贝吧。”

  邱青松还想挽留方宇，笑嘻嘻的说道，“方大夫、沈队长，你们大老远来了，难得来一次徐塘镇，请赏个脸，移步去镇政府如何？”

  小五说，“不了，本来上午局里要开会的，发生了这件事，我还得赶紧回去。”

  邱青松又笑嘻嘻的看着方宇，说道，“方大夫总没什么急事吧？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和裴金才陆小民又是同学，中午也刚好一起聚聚。”

  方宇说，“以后有机会说吧，我也要赶回去，下午还有事。”

  邱青松有些尴尬，“这....。”心想，这回去怎么跟萧家强交代？可是人家不愿意也不能强拉啊。

  正尴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来了三名警察，为首的一位快步走到小五面前，很是随意的敬了一个礼，“沈队长好。”

  小五礼貌的回答道，“徐所长好。”

  来人正是徐塘镇派出所所长徐伟。

  从级别上讲，徐伟和小五，一个是大镇的派出所长，一个是市局刑警队副队长，两人平级。搁以前，徐伟可是没把小五放眼里，总觉得小五是副职，自己的地位比小五高，更主要的是他是岳新侨的人。现在不一样了，岳新侨倒了，刑警大队长魏国洪死了，小五主持工作，虽然有不少人盯着大队长的位置，但明眼人都知道，小五是宋明飞的人，下一步小五转正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第一次，徐伟在小五面前有些卑微的说道，“沈队，需要我们做什么？”

  小五反问道，“局里没给你打电话吗？”

  徐伟听了小五说话的语气，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忍着，说道，“姜主任打电话给我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转过身看着跟来的两名警察，语气凶凶的命令道，“你们两个去驻厂办公室，把厂里的保安叫去好好审查一下。”

  两名警察老老实实的说，“好的，所长。”

  方宇抬头看着站在人群后面的陆小民，叫道，“陆小民，你过来。”

  陆小民终究是当地的农民，对官场的变化自然不清楚，尽管心里对邱青松、裴金才有意见，但县官不如县官，自己肯定不能得罪他们。讪笑着挤过人群走到方宇面前，问道，“你这就要回去了吗？”

  方宇问道，“你今天有什么事吗？”

  陆小民摇摇头，说，“没事。”

  方宇说，“那你跟我去市里一趟吧。”

  陆小民说，“行。”

  方宇和小五、陆小民朝厂门外走，邱青松心里虽然不爽但也只能规规矩矩的跟在后面。

  刚出大门，一辆面包车在一米开外嘎然停下。车门打开，何紫嫣首先跳了下来，亲切的叫道，“方宇哥。”

  方宇一愣，蹙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何紫嫣微笑着还没来得及回答，紧随其后下车的市府办主任邱泽星笑呵呵的走过来，说道，“方大夫，何小姐是我请来的。”

  何紫嫣看着方宇笑盈盈的说道，“邱主任让我们电视台来报道一下化工厂污染的问题。”

  邱青松一听慌了，知道新领导上台会收拾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赶紧上前抓住邱泽星的手，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大哥，有什么事咱们是不是先通通气，报道的事缓一缓？”

  邱泽星咧嘴笑了笑，讥笑道，“怎么？邱书记，化工厂的污染确实很严重吗？让你这位大书记这么紧张？”

  邱青松说，“不是，不是，化工厂有污染是事实，但也是符合排放标准的，如果领导们觉得有什么其他问题，我可以责令化工厂停业整改，如果媒体报道出去，那化工厂可能就办不下去了。”

  邱泽星依然笑呵呵的说，“真是符合排放标准吗？你我都说了不算，市环保局买上过来勘察。市领导之所以要把电视台叫来，也是为了监督，确保检测结果的公平公正。你放心，如果如你所说，符合国家排放标准，电视台一定会给化工厂做免费的正面宣传报道。”

  邱青松急的汗都出来了，化工厂的污染严重程度，他比谁都清楚，现在记者这么一来，说明市里下决心要把厂子关停了。这对他来说还事小，更要命的是他这两年手脚不干净，恐怕会有灭顶之灾。

  方宇在旁边看着，心里却也有些不放心，徐塘镇派出所和化工厂勾结，人数加起来十多人，而小五这边不过四名警察。虽说记者是无冕之王，一般人不敢惹，但在农村这种地方，很难说这些人会不会胡来。靠近小五，低声说，“暂时还不能走。”

  小五心知肚明，看了一眼何紫嫣，转头对方宇轻声说道，“放心吧，我来安排，别看邱青松这副怂样，硬来是不敢的。”说完，拿着电话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何紫嫣凑到方宇耳边，撒娇道，“你是不是不放心我？”

  方宇白了她一眼，佯装生气的问道，“你姐知道你来吗？”

  何紫嫣咬着嘴唇笑着摇摇头。

  这时，市环保局局长丛利民匆匆赶到现场，他额头上挂着几滴汗珠，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紧张。小心翼翼地走到方宇面前，声音略微颤抖地说道：“方大夫，我们一定按照萧书记的要求，认真调查化工厂的污染问题。”然后他转过身去，严肃地吩咐下属们收取证物，并下达了查封工厂的命令。

  邱泽星走到方宇旁边拉了一把，方宇会意，跟着他走到边上没人的地方。

  邱泽星低声道，“萧书记很重视，这次下决心要把化工厂的问题查清楚，你先回去吧，我亲自在这督阵。”

  方宇皱着眉头问道，“这些人不会胡来吧？”

  邱泽星笑了笑，说，“不会，他们还不敢。你知道吗，邱青松和我有点远亲关系，只是两家有些恩怨，老死不相往来，邱青松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有数的，这次不管他犯了多大的错，我绝对不会帮他说话，只能怪他咎由自取。”

  小五走过来，看着方宇说道，“我让小黄送你和陆小民去市里，李军带着几个人这会正在太华乡检查治安，马上赶过来。”

  方宇和陆小民坐上黄学峰的车离开，留下邱青松和裴金才一脸的尴尬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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