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我收到了龙七的信。

  他说小郡主发了召令，问我什么时候动身。

  我看着在院子里练剑的陈勤玉，将那封信烧成灰烬。

  我想，小郡主是真的决定起事了。

  也是，她身边的人都是疯子，包括我这个她从未谋面的龙隐卫统领。

  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可能，我们都希望她能坐上那个位置，为殿下和娘娘沉冤昭雪。

  那么好的两个人，带着污名死去，我们所有人都不能接受。

  为了小郡主，为了殿下和娘娘，我决定下一盘棋。

  陈勤玉练完剑，欢快的跑过来，问我她有没有进步，我却和她提起了她的身世。

  瞧，她多早慧，她一直都记得自己身负血海深仇，就像小郡主一样，知道自己身世后，即便手下没有多少人，也愿意想方设法谋算，为殿下和娘娘报仇。

  所以我问她，“玉儿，你想不想为陈家人报仇。”

  她看着我，眼里带着期盼，“先生，我应该报仇吗？”

  那时候我只以为，她想要我的肯定。

  我点了点头，“陈家满门忠烈，陈将军是个大英雄。”

  三天后，陈不才“死了”，陈勤玉和我一起踏上了前往乌县的路。

  乌县很小，很破，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陈勤玉看着他们，眼中满是怜惜。

  初到乌县时，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治理好这个小县城。

  我默写出殿下和娘娘当年游历时写下的那些想法，手把手教她如何治理好一座县城。

  我告诉她，“以后等你坐上那个位置，也要像这样治理好大宇。”

  乌县越来越好，她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

  或许是因为她越发意识到自己即将要挑起多么重的胆子。

  她有时候会发呆，看着我的时候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我何尝不是这样，我把她当做了另一个小郡主，教她帝王心术，教她治理国家，将我所有的本领尽数倾囊相授。

  萧慎来乌县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和殿下长了一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

  只可惜殿下的眼睛里只有清正，他的眼睛里全是算计。

  是不确定他是宇文帝的第几子，所以给在宫中做妃子的龙二去了信。

  龙二这个人啊，最是受不得气，她曾说以后要嫁一个满眼都是她的男人，像殿下和娘娘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她最终进了宫，成了左右逢迎的后妃，和许多人共享一个她不爱、也不爱她的男人。

  龙二告诉我，那人是宇文帝的第六子，萧慎。

  陈勤玉不愧是我教出来的人，她看穿了萧慎的把戏，差点想直接把人弄死在乌县，不过她故意放过了萧慎安插进乌县的探子，只杀了他的家人。

  京中渐渐风起云涌。

  小郡主也在西北站稳脚跟，我也得到了陈庆之还活着的消息，但我并没有打算告诉陈勤玉。

  事已至此，不论陈庆之是死是活，陈勤玉都必须反！

  她在等京城的丧钟，我也在等。

  最终，宇文帝薨逝，六皇子继位。

  一切就绪。

  萧慎连发七道圣旨，要乌县给萧家军提供粮草。

  笑话！当年不论是陈家还是东宫，都有萧家的手笔，还想让乌县提供粮草，我宁愿直接提供毒药。

  陈勤玉和我商量后，发布檄文，公布了当年潼关战的真相，直接反了！

  结果和我当初设想的一样，女子称王，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是无所谓，他们现在闹得越厉害，小郡主以后收到的非议就会越少。

  就是憋着一口气，陈勤玉硬生生将萧正和元家逼退二百里。

  小郡主也在西北展现出了她的手段，她竟然真的打下了草原。

  成海写信来说小郡主想打西北，我还以为他在讲笑话。

  但小郡主用事实告诉我，成海不是讲笑话的材料。

  她真的打下西北，还称了王。

  有了如此功绩，再加上有陈勤玉以女子之身称王在先，小郡主受到的非议并不算多。

  那段时间我心情甚好，连陈勤玉都在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我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只能随意找借口搪塞。

  自从陈勤玉称王后，乌县其实一直很难。

  而她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重，我知道她时常半夜从梦中惊醒，光着脚在廊檐来来回回的走。

  我看到她这样，便想起小郡主，我不想看到小郡主也面临如此巨大的压力。

  陈庆之还活着的消息终于被陈勤玉知道了，她很高兴，想将陈庆之留在乌县，但陈庆之拒绝了。

  他忠了一辈子君，但我知道他真正忠的人是谁，他永远也不可能反。

  陈勤玉很失望，陈庆之走的那天，她砸了很多东西。

  她哭着问我，为什么陈庆之要背叛她，她说陈庆之不配做她父亲。

  她说只有我对她好，我才配做她的父亲。

  可我心里清楚，我也不配。

  我是个骗子，也是个疯子。

  西北越来越平稳，大宇越来越动荡。

  京城那些世家来投奔，陈勤玉收了他们的钱银，转头就把人赶去中州圈禁。

  当初被陈勤玉放走的那人纠集一帮流民，扯了虎皮做大旗，竟然想找陈勤玉报仇。

  这样没脑子的东西，我不过动动手指就能将他打退。

  只是没想到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竟然打起了西北的主意。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陈勤玉。

  我知道陈勤玉一定会去见小郡主，我也想见见小郡主是何等风姿。

  在战场上，陈勤玉和小郡主交上了手。

  我在暗处看着她败下阵来，我很高兴，又莫名提着一口气。

  在那五支弩箭射向她后心时，我出手挡下了那些箭。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她死。

  回去以后，她发了好一通火，像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我看着她折磨自己，差点就没忍住，想要推翻棋局。

  可是不行，小郡主还没有坐上那个位置，殿下和娘娘的污名还没有洗去。

  快了，很快了，一切很快就能结束了。

  我提议攻打京城，陈家军和萧家军在青河两岸僵持不下。

  陈勤玉数次想要直接打过去，我总告诉她，还不到时机，要再等等。

  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失望。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但已经不重要了。

  萧正被杀那晚，我被对岸的爆炸声惊醒，醒来发现她趴在我的床边，双眼空洞的盯着我。

  她说，“先生，你真的是我先生吗？”

  我点头，“当然，我此生只有你一个弟子。”

  她笑了，笑很奇怪，我不明白那个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当我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小郡主终于完成我们所有人的愿望，她坐上了那个位置，洗刷了殿下和娘娘身上的冤屈。

  我想告诉陈勤玉真相，她是我一点一点教导长大的姑娘。

  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她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在城墙之上，她问我，“先生，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对她拱手行了一礼。

  原来她都知道，知道我对她的利用。

  她闭了闭眼，我太了解她，每次她强忍眼泪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闭上眼睛。

  “你滚吧，滚回你真正的主子身边。”她带着哭腔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得知她其实知晓一切时，我一向自诩聪明的脑子，竟然有片刻无法运转。

  我看着她，看着她拎着我在她生辰时送她的长剑跑下城墙与陈庆之拼命。

  我默默跟在她身后，想在陈庆之出手时拦住他。

  所幸陈庆之没有还手。

  我知道她恨陈庆之，让她发泄发泄也好，她不会真的杀了他。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没有杀陈庆之，她选择了自戕。

  我声嘶力竭大喊，拼了命的跑过去，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我抖着手去捂她的伤口，感受到她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凉。

  我让她不要害怕，我说我会救她。

  我喊医疗队的人救救她。

  但是晚了。

  她望着我，叫了我一句“阿……爹……”

  我想起她年幼时，我教她“养不教，父之过”。

  她满眼孺慕的望着我，“先生，你教导我，那你可以是我阿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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