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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正邪


客栈大门关着,光线昏暗。

  程墨轻念咒语,倒悬在空炁中的瓶子光芒乍亮,几只棕红色的硕大蜘蛛落在了地板上。

  众人神色僵硬。

  “这位兄弟,你踩着我脚了。”鲮鲤低头瞅着压在鞋面上的一根螯肢,“劳烦挪一挪。”

  蜘蛛精忍耐片刻,发出含了恼意的妖媚女声:“你也一把岁数了,没长眼吗?简直男女不分!”

  鲮鲤一刹幻出原形,挣开螯肢,缓缓往柜台方向爬去,“是了,好男不跟女斗。”

  蜘蛛精头顶一排漆黑眼珠狠狠扫视着他,正待发作,忽闻戛玉似的清润声音:“此役之后,容你们在暮山结界内自由行动。”

  她连忙转头看向程墨:“墨仙人此话当真?”

  “牢记克制妖性,不得为害山中生灵,否则必将你们彻底封印。”他又抛出早已在袖中蠢蠢欲动的茶晶色琉璃瓶子,一阵耀目的光亮后,地上凭空伏着一只通体黝黑的巨大蝎子。

  菱姑面色一抖。李荷侧眸,撇了撇嘴,说道:“你们变小一点嘛。”

  “是,荷仙人。”黑蝎粗声应道,身形略微扭动,晃眼间,缩减成了寸许长的小蝎子。随后几只蜘蛛精也化作拳头大小,纷纷跳上方桌听着指示。

  沈焱哇了一声,闪身跳开。沈楠到底镇静,执起白釉茶壶,给她们每只倒上一杯茶水。

  “掌柜的,让厨子多做一些小荷喜欢的肉末烧饼,还有甘草汤,带在路上吃。”满身灰黑色鳞甲的鲮鲤在柜台旁出言提醒着。

  陶淮僵僵的仰起视线,望向高处的屋脊,觉得整间客栈很快便要五毒俱全了。

  六日后,藤月国。

  整座城池十分老旧,有的屋舍已是破败不堪,街角苔藓丛生。唯独正中的那座宫殿营造得如瑶台银阙,华丽无伦。

  “君上,该点卯了。”大监俯首在遍地洒金绣腾蛇纹缂丝幔帐跟前。

  少间,帐子被拂开,窸窣一阵,接着“咚”的一声,自床沿掉落一个裹着薄水烟逶迤长裙的女子。她衣襟半散,露在外面的一片雪肤赫然布满青紫的掐痕,微睁的双目失去神采,已然没了气息。

  “处理干净。”榻上阴晦无情的嗓音传来。

  大监习若自然,招手唤来两个内侍,悄然无声的把女子尸身抬出寝殿。

  一名宫女低眉垂眼的服侍他换上玄衣纁裳,戴上玉旒发冠。

  宫廷各处种了许多木棉花,因气温较曜安为热,一簇簇的花枝早已竞相绽放,在晨曦中透出一种异常诡艳的鲜红色。

  突然,前方花丛款款行来几个女子,观之眼若点漆,面容姣美,绰约多姿,谈笑甚媚,衣皆鲛绡雾縠,亦无缝缀之迹,香气飘扬,莫可名状。

  闻豫莫名的身形一滞,足底锦靴停驻在刻满繁复诡谲花纹的地面。

  “不是让过了巳末再送来么?”大监疑疑惑惑的皱眉,扭头瞥向随行的几名带刀侍卫,“把她们带去槐泱殿。”

  侍卫领命,大步朝她们行去。

  当先一名绛色纱衣的女子妙目流转,睨笑道:“我们是来见君上的,可不想走呢。”

  闻豫谛视她半晌,渐渐嘴唇勾起:“如此,那便过来陪孤吧。”

  女子笑得露出媚靥,纱衣飘动,出步甚小,然顷刻就绕过侍卫们,到了离他半丈处,说:“只是我们姐妹几个不比凡间女子,君上今夜恐怕无福消受了。”

  他脸色陡然阴翳,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同时抬起黄铜假肢,轻轻击掌。

  几个藏黑色袍子的人从隐身处闪出,疾速跃向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不停摇晃手里的青铜铃。霎那间,地上雕刻的阵纹迸溅出无数道刺目的光,将几个女子牢牢困在光束里,森白一片。

  “雕虫小技。”清冽的嗓音穿透而来,蓦然抵达他们的耳畔。四个术士猛然一惊,捏在指间的青铜铃猝然脱手而出,疾如旋踵往高处的赤金屋脊飘去,稳稳落入一名墨发飞扬的玄袍男子掌心之中。

  “这是什么法器啊?”李荷挨近了细瞧。

  他轻笑,把几枚青铜铃塞入她莹润的手心。

  立于阵中的绛纱女子失去束缚,深黑的眼珠透出一股浓浓恼怒,只见她霍然张口,朝着术士吐出一簇硬铮铮的白色蛛丝,丝如白瀑,连绵不断,只消瞬间便将他缠裹成了茧状。其余几个蛛女如法泡制,把术士们统统变作动弹不得的大茧子。

  “快上!”大监面色慌张的退到闻豫身侧,“拦住她们……”

  话语中,潜伏着的数十名大内侍卫拔刀出鞘,全然蜂拥而上,与蛛女们缠斗在一处。须臾,花丛微动,一道灰黑色的身影倏地窜出,加入刀光剑影的混战。

  绛纱蛛女的背后,一柄厚重的刀刃反射天光,挟裹狂风劈来。她堪堪回头,就见臂力极强的某人五指关节紧抓,直接把那个举刀的侍卫提起,旋即反手扔了出去,像扔一块破布似的。

  她神情一愣,又见这人头发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些木棉花粉,显得古怪又好笑。

  “小晖,你使兵器跟他们打嘛,不然又要弄伤手了。”轻灵灵的语声从上方飘过来。

  鲮鲤思索了一瞬,跃到一个侍卫跟前,利爪一伸,夺过他手里的刀,说:“借用一下。”

  侍卫:“……”

  “邪仙,竟与妖为伍!”被蛛丝裹起来的术士在地上扭曲挣扎,面向殿顶语气愤愤。

  一块鱼鳞状的金瓦“嗖”地飞来,精准无比的把他额头砸出一个鸭蛋大小的包。

  “不许骂我师兄。”李荷拍了拍手,不悦的噘嘴。

  程墨不以为然的睥睨着:“孰正孰邪,孰是孰非,来日自有公论,就不劳诸位挂怀了。”

  眼见庭院中的战况呈现一边倒的趋势,闻豫脸色阴沉,踅身正欲后撤,一支沾血的金錾连环花簪破空掷来,击中他的左腿膑骨。

  他骤不及防的趔趄了下,跌倒在细墁地面。

  一袭灰紫箭袖长衫的男人自几棵木棉花树间走来,他单手握着长刀的柄,刀尖低垂,一步一滴血,在地上拉出一道鲜色的笔直长线。

  “龙钊?”闻豫脸色倏然大变,“你怎么没死?!”

  他眼神如刀锋一样凛冽,内里藏着凌厉致命的杀机,越走越近,握刀的指骨陡然屈起,蓦地扬手一挥,半空洒出一线血色。

  大监身体缓缓栽倒。

  “自然是为了亲手送你们母子下去团聚。”他语调极冷,像在冰里过了一遭,“到了碧落黄泉,莫忘了给酆后,以及当年遭你残害的数百条人命赔罪。”

  闻豫瞳孔缩紧,还欲说些什么,忽觉一道寒气掠过脖颈,刹那之间,他眸底倒映出一片血红,所有的思绪彻底归于寂灭。

  春日芳菲,奈何木棉飘零,残红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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