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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牌位


焦氏将葛郎中送至门外,接着返回女儿的闺房。

  “你看看自个儿这副模样,身段就快要赶上你父亲了,连椅子也被你压得散了架!今后还想嫁人吗?”她捏着绢帕按了按眼角。

  蔡臻儿卧在榻上,信誓旦旦的道:“娘,我愿意一直待在家中,还能奉养你和爹爹!倒是真没想过要出嫁。”

  焦氏听了这话,胸前起伏着,微微颤抖着手指向她:“你是要折我的寿……”

  “夫人,老爷说要留二位公子用饭。”厨子的声音在门帘外头,“请问菜色如何安排?”

  “葱爆牛柳,清蒸桂花鱼,火腿鲜笋汤,再加一个砂锅煨蹄筋!”

  焦氏又是一口气闷在了喉咙里。少刻,她理了理气息,掀开帘子道:“先去灶房看看食材。”

  午时,蔡臻儿对着矮几上的一碟清炒香芹和一碗白粥,脸苦成了一团。

  夜晚,镇上灯火已灭,打更人敲着竹梆子路过。“咚——咚”,更声悠长,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回荡着。

  沈记酒铺的后院静寂无声。

  黑暗的屋中,一盏孤独的烛火静静的在燃烧。沈钊纹丝不动的站立着,整个人透出一股冷厉却又萧索的荒凉来。

  他的面前赫然立着七个牌位。牌位上并无名讳,只有些深凿镌刻的图形,有的似残月,有的似水草,在火光中清晰而触目。

  “阿钊,护着她逃吧。有多远便走多远,莫要再回来。”

  “天理昭彰,尔等乱臣贼子,必食其果!”

  “一起杀出去!”

  “不必管我们了,就当作,葬在此处……待他日,魂归来兮……”

  “钊儿快走,别往回看!”

  这一声声的,直刺入他的脑子里面,势必要将他三魂七魄摧散。沈钊唇角紧抿着,双手都攥得骨节泛白,额上的疤痕隐隐作痛。

  “嘎吱。”身后的门被打开,凉风灌了进来,烛影摇晃,忽明忽暗。

  他缓缓闭了眼睛,直至心神渐渐安定,才道:“如何?”

  沈楠拍了拍身上的风尘,目光在牌位那处停留了片时,慢慢侧过身把门关好,道:“这些年陶叔不断对纪大掌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人家终是拗不过,帮着往上头递了话……我们见了一个主事的人,是程家的旁支,名叫程仿文。他从筕州府捎来了口信,程家不便插手藩国之事,虽不好施以援手,然也允诺不会与我们为敌。”

  “确定是程家家主亲口所述?”

  “他持有青玉貔貅令牌,应当错不了。”

  屋内沉寂了许久,直至烛台积满了烛泪。

  “据闻太子常年体弱,但四皇子也养在程皇后膝下,更别提暮山上的那位……程家虽未参与朝政,其地位却早已稳如磐石,不愿趟这浑水,也是人之常情。”他眸中神色几经变幻,最后沉淀下来。“如此,我们便放手一搏吧。”

  沈楠不由吞咽了一下,半晌才道:“并无胜算。”

  “无妨,若是成了,便恭迎她回去。假使不幸落败,不过就是我们几个马革裹尸罢了。”

  “……”

  金桂树逐渐绽放花蕊,街头巷尾都散发着馥郁的清香。

  “钊舅舅,给您。”她豪迈的把藕色荷包递到他手中,“我挣来的!”

  沈钊低头去看,荷包鼓鼓囊囊的,而她穿一身清清爽爽的嫩藕色裙衫,露齿笑着。

  他冷峻的面色稍显和缓,而那些噬心蚀骨的煎熬,也淡化了几分。

  那边沈焱一口桂花酿含在嘴里,差点喷出来。

  “喂,来真的?!”

  “记着,别告诉她。”

  沈焱又倒上一整碗的桂花酿,仰头饮尽,说:“且等等,我先去一趟瑶城。”

  “为何?”

  “上次在河边遇见个神算子。”沈焱抬袖抹了一下嘴,“我再找他算一卦,问问吉凶。”

  沈楠一脸狐疑的盯着他。

  “嘿,你还别不信!我同荷儿从那个算卦摊子路过,他只抬眼看了看,就说我们一主一仆漂流异乡,也是可怜。”

  “莫不是信口胡诌,恰巧蒙对的吧?”

  “不像是那等江湖骗子。荷儿说他算错了,他也半点儿不恼,连声道她天资聪颖,命格非凡呢!”

  “得了,你说吧,被诓了多少银钱?”

  “难得在市井之中遇见这么有眼光的人,赏了他二两银子,哈哈哈……”

  沈钊听了,一张脸几乎凝成冰壳。

  隔日,沈焱藏在床板底下的一只黑陶罐子被他直接收走了,名曰“充公”。

  一轮弯月挂在墨色的空中,静静打量着凡间。

  俞氏在院中用井水清洗豆子。

  零碎的月光耀着,墙头处隐约有花枝探过,挂着半枯的花朵。

  忽地,一道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剑气挥过,花枝被齐生生斩断,跌落在地。

  她心头一个激灵,手上的动作随即僵住。

  秋夜微凉,并不寒冷,可近来每每入夜之后,周围仿佛总有风声呼啸……

  一刻钟后,豆子总算洗好了。俞氏轻吁了一口气,欲要回屋。

  正在此时,“喀嚓”一声,略粗的晾衣绳突兀地拦腰断成了两截。

  她又是头皮一麻,不由得倒退半步。

  墙的另一边突然间没了动静。不一会儿,有叩门声响起。

  “谁?”

  一段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后,他道:“叨扰了。”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她紧绷的神色稍微舒缓。

  沈钊的脚步停留在断掉的晾衣绳面前,又略微观察了一下周遭,抚额道:“抱歉。”

  俞氏听得他如此说,心里头自然清明异常,朝他福了一福:“沈爷言重了,奴家的这条命是您救的,不必如此客气。往后若有什么差遣,您也吩咐便是。”

  沈钊背对着她,良久未语。

  红叶稀疏,秋草渐深。

  韩绍清穿了石青色的襕袍,在案前提笔写字。倏地,墨汁不慎滴到了纸面上。那纸映着天光白炫炫的,一两滴墨色晕开,更显刺眼。

  他低头看着,无端的觉得心神有些不安宁。细想,已有一整月未收到家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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