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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沈听景


从振兴村回来之后,下一个地方是永常村。

  永常村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它有一家农场。

  农场一般指的就是包含农业的种植和畜牧业的养殖。

  永常村有非常广阔的农田,其中包含梯田和水田。永常村也是松江公社唯一种植水田的地区,出产的永常稻驰名中外享誉全球。

  永常村养殖了猪、牛、羊、鸡、鸭、鹅、兔以及各类水产,其中黑螯虾是本地珍稀物种,濒临灭绝,已经不再用于饮食,永常村甚至聘请专业人员养殖,期待可以繁育出更多的黑螯虾来缓解物种灭绝的危机。

  永常村也是滨巴市唯一一家接纳下放人员的农场。

  我不是没想过,万一呢,我也许可以在永常村见到熟人,比如某一位沈哥哥,但几率太低了。

  我祈求也许我能运气好,遇见一位,但我绝不敢向上苍祈求,我能见到沈听景。

  我看着他的背影,不过两个多月,原本就清瘦的少年,似乎就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

  沈听景个子很高的,而且他脊背很挺拔,从小到大,他都很注重仪态和形象,永远都干干净净的,衣服上总是能闻到皂香。

  他现在弯着脊背,在扛着麻袋,麻袋上的脏污和漏出来的谷壳都沾染在他身上,黑色的中山装甚至泛着青白色。

  那身中山装好像还是单的。

  我吸吸鼻子,想哭。

  不能哭。

  我偷偷跑到牛棚旁破旧的废弃仓库边上,没一会到了下工时间,七八个和沈听景一样瘦弱疲累的人,各自端着他们唯一的午餐,两个荞麦窝头的饭盒,往废弃仓库里走。

  这是他们住的地方。

  沈听景走在最后,等其他人进去,我从牛棚后面走出来,沈听景恍惚的停下脚步,怔怔的看着我。

  我看他傻了,赶紧挥手叫他过来。

  沈听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十分复杂,缓缓拖着腿走过来。

  我看见的他走路的姿势,眼泪立刻流了出来。

  沈听景拉着我,躲到牛棚后面,低着头看着我哭,伸手想给我擦脸,却发现自己手上又黑又糙,他沉默的放下手,一直看着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才说道:“婳儿,没事,我只是摔了一跤扭伤了,农场请了村里的赤脚医生看过,没伤筋动骨,过些日子就好了。”

  我瞪了他一眼,抹干净眼泪,把怀里的饭盒递给他。

  农场也是有大厨的,不过我们吃的,肯定和他们吃的不一样,无论什么情况下,他们这些下放的人,吃的一定是最差的。

  这个年代最好的招待就是红烧肉,其他的菜我都没拿,放了两个大肉包子。

  沈听景没接,只是说:“你多吃点···”

  “我不缺吃的,你赶紧吃!“我恶狠狠的盯着沈听景,凶巴巴的说道。

  我是个很任性很骄纵的女孩子,但我从来没凶过沈听景。

  我那么喜欢他,喜欢到三天两头去他家给他做饭,做了他的,还要做沈伯伯沈妈妈,还要做另外七个沈哥哥的饭。我一个千娇百宠的小姑娘,每天去他家给他做厨娘,十五六岁就能做十个人的饭,我舍不得凶他一句,只是做梦都想做他的妻子。

  他是长子,是长兄,要做他的妻子,就要为他照顾父母,照顾弟弟,我一直那么努力。

  可是他不喜欢我。

  本来我还不想放弃,可沈家出事,连累陆家和亲朋旧故,我不怪沈家,也不怪他,只是,不得不放弃他了。

  放弃成为他的妻子,但我不能放弃沈家的人,任何人。

  沈听景被凶了,也默不作声的,沉默的接过饭盒,打开之后,什么的大口吃着。

  他好像只是在完成我让他做的事,我让他吃他就吃,吃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很快就吃完了,吃完之后盖上盖子,又沉默的看着我。

  好想打他。

  可是我也怕被看到被发现,只好赶紧说道:“你知道沈伯伯沈妈···我是说沈伯母,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沈听景点头。

  我安下心来说道:“我做了棉被和棉袄,你把地址给我,我以你的名义寄过去。”

  沈听景却说道:“不用了,上面发了棉被和棉袄,你如果方便的话,帮我寄过去给他们。黑省太冷,你的自己留着用。”

  姐夫之前说的会下发物资的事兑现了,前几天就下发了,做的是挺厚,不过当然没有我特意找牛嫂帮我做的好。

  我又瞪着他:“你不想活了吧?你把棉袄寄过去,你穿什么?你还穿着单衣,你想冻死吗?我不管,听我的,我都做好了。”凶着凶着,我又哭了起来,说道:“我做了好多,你们全部都有,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我看见沈听景眼圈红了,喉头一阵滚动,半晌,他狠狠地闭上眼,咬着牙说:“陆婳,谢谢你,我沈听景,欠你一辈子!”

  我的狠狠地被扎了,我喘不上气了。

  我木然的拿出本子和笔递给他,看着他颤抖着手写下西北农场和各地农场的地址,我听见他说,沈三哥、沈六哥、沈七哥都在南方,不用给他们寄棉衣和棉被。

  在南方,至少自己的衣服是够的,这样我也松了一口气。

  写完之后,他把本子和笔还给我,我接过之后,又塞给他两个鸡蛋。

  最后我看着他慢慢往回走,我说:“沈听景,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沈听景听见了,他身体顿了一会,又接着往回走。

  直到他走回废弃仓库,我抱着本子,蹲下身,忍着哭声,痛彻心扉。

  我也不知道,我是痛我得不到他,还是痛他那样清贵的人弯下了脊梁。

  哭了之后,眼睛红肿,我不敢见人,拿着帕子躲着人回到我们村的拖拉机上。

  农场的人开始上工了,也没人注意我,等到了时间,孙书记和胡建军回来,见我在车上,也没说什么,就回了村。

  回村之后我跟孙书记请假,说明天要去给家人寄东西,孙书记倒没说什么,原本也就不是每天都出门,之前去了几天,也差不多修整两天,孙书记也需要整理补充记录一下之前现场写下的东西。

  倒是张淑英主任,看我眼睛红红的在灶房里烧火,担心的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人欺负我了?

  我反应似乎有些迟钝,看了张淑英主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跟我说什么,张张嘴,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好低着头说:“我想我爸妈了。”

  听了我的话,张淑英主任才放下心来,坐在我身边,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轻声说道:“想了就想了,哭了就哭了,往后日子还长,总有见面的时候。”

  我低着头,怔怔的看着火光,应了声。

  这天最后还是张淑英主任做的饭,我连晚饭都没吃就回房了。

  第二天一早,我也算是满血复活,麻麻利利的把一天的吃食准备好,然后跟老赵叔一起吃完早饭,拿着小背篓,坐上了牛车。

  今天去市里的人还不少,都挤挤挨挨的,坐我旁边的是村东头的王寡妇。

  王寡妇今年五十多,据说她嫁进江北村生了一儿一女,但丈夫上山的时候丢了命,王寡妇没了顶梁柱,又舍不得两个孩子,最后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学的做豆腐的手艺,靠着卖豆腐养活了两个孩子,供着他们成了家。

  王寡妇这卖豆腐的手艺是真的好,而且松江公社现在是没有做豆腐的手艺人的,如果不是市里有专门做豆腐的磨坊,王寡妇估计都能进公社了。

  即便是做豆腐的磨坊做的出来的豆腐,也没有王寡妇做的豆腐好吃,江北村的人吃豆腐都是在王寡妇家换,平时外村亲戚之间往来的礼中,送块王寡妇做的豆腐,那也是很有面子的。

  可惜了王寡妇这手艺,儿子女儿都没学,倒是听说新进门的儿媳妇儿想学,前前后后的给王寡妇搭把手,可这么长时间也没学会,有人说是因为王寡妇这儿媳妇儿,是个知青,而且从刚下乡来的时候就又懒又馋的,刚下来没几天就跟村里不少的男青年扯上关系,三个月不到就挑中了王寡妇的儿子。

  要说这位方知青也是真的眼光独到,王寡妇的儿子叫张大牛,长得高高大大憨憨厚厚的,有一把力气,是个种田的好手,人家还打猪草换两三个公分的时候,已经会心疼母亲的张大牛就开始赚十个工分了,只是这是个工分是要养老娘和媳妇的,王寡妇以前倒是也下地,但她赚的工分不多,还要挤出时间来做豆腐,每天也就三四个工分,一年到头不够吃的,只靠豆腐跟人家换点粮。

  儿子能下地赚十个工分之后,王寡妇就再也没下过地了,只把家里打理好,家里的菜地收拾两亩,再把豆腐做一做也就是了。

  至于王寡妇的女儿张翠芬,这姑娘据说跟她一位婶娘学了些纳鞋垫的活儿,小小年纪就开始纳鞋垫,也赚了些钱,不久之前嫁到了民胜村,她男人还给她送到民胜制衣厂去做了女工,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方知青自从结婚后也是不上工的,除了想学做豆腐乖巧了几个月之后,又开始万事不管只等吃了。

  我去王寡妇家换了几次豆腐,也见过方知青几次,王寡妇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张大牛是真喜欢她,她不愿意做,张大牛下工回来就帮她做,王寡妇又心疼儿子,只能自己多做点。

  王寡妇看我抱着背篓,便热情的问道:“小陆知青,你这是带了啥呀?”

  牛车上人多坐不稳,我晃得头晕脑胀的,随口说了句:“没啥,拿着换点东西。”

  王寡妇好奇,但也不能扯开背篓来看,见我没啥说话的欲望,就转头跟其他婶子聊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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