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医院，大门口。

  身穿白大褂的苏橙双手插着兜靠着柱子默默等待着。

  “我说这么久见一次面你还从我这讹两个包子是吧？”

  张雅说着把包子还有茶叶蛋豆浆打工人三件套带着白塑料袋一齐递了过去。

  故友相逢，苏橙眼里透露出欣喜，脸上笑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极富亲和力。

  她接过塑料袋看着里面的东西打趣道：“不错嘛，人情世故做的足，这还有额外的赠品。”

  这话说完，手上的塑料袋顿时回到了张雅的手里。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给别人的东西还带拿走的，这三岁孩子都干不出这事儿。”

  两个人笑了笑，走到边上的长椅坐了下来。

  苏橙旁若无人的开吃，张雅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谁也没有感到尴尬。

  “阿雅，我有些后悔学医了，每天饭都没时间吃，天天看生离死别的给我弄抑郁了。”

  她说完垂头丧气的一口咬在了包子上，看着医院门口又来到的救护车神情沉重。

  张雅也跟着看去，救护车上抬出来一个满身是血的病人。

  “没办法，因为你的共情能力太强了，要是都有你这份心，那患者们可就放心了。”

  她说完扭过头：“你是真厉害，这场面，这么大的血腥味，你居然还能吃的下去？”

  苏橙笑道：“小意思，小场面，呕吐的阈值已经无限拔高，我现在闻什么都不会恶心了。”

  她吃了两个包子，又把剩下的东西递到张雅的面前：“给，你也没吃吧？”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今天过来体检不能吃东西，我还以为你给你的份带出来了。”

  张雅没好气的说道：“你真是没心没肺，小嘴倒是越来越会损人了。”

  苏橙笑嘻嘻的完全没有生气，只觉得亲切，学生时代的好友和工作中同事完全俩概念。

  以前总听别人这么说还不以为然，但是身体和心情的反应却是无比的真实。

  她对着椅子的板子磕了几下茶叶蛋，一边小心的剥着皮一边问道：“最近工作怎样了？”

  “之前听说你要当为爱冲锋的勇士，好好的工作让你扔了，去什么新媒体公司混了？”

  听到这话张雅直接大囧，她的嘴巴直接卡壳了。

  苏橙见状摇摇头：“别说了，我懂，一看就是为爱冲锋失败......问世间情为何物。”

  张雅满脑袋黑线：“拜托，我还没死呢，也没殉情，没那么无限的深情恋爱脑，你醒醒。”

  苏橙手上抓着剥好的茶叶蛋很正经的点点头：“有道理，确实。”

  “故友重逢工作我就不问了，以你的能力不可能不行，快乐我也不问了，你工作就很快乐。”

  她说着便摇摇头，依然不可思议于有人会从工作中得到快乐，把鸡蛋白扔到了嘴里。

  然后起身把塑料袋扔到了垃圾桶，手上只拿了个没开封的豆浆。

  张雅奇道：“你也不健身，也不搞什么蛋白，你把最好吃的蛋黄扔掉干嘛？”

  “以前我记得你很爱吃蛋黄不爱吃蛋清来着，这当医生了口味都变了？”

  苏橙拿着吸管扎在了豆浆上吸了几口，这才说：“不是口味变了。”

  “是见的多了，了解的多了，就会特别的注意，有时候甚至注意到了魔怔的地步。”

  “蛋黄是高胆固醇的，这东西偶尔吃吃还行，吃多了容易胆结石。”

  张雅听后只觉得来到了没有知识的荒原，她有限的注意只有不大鱼大肉，不暴饮暴食。

  苏橙看她的模样笑道：“你这是正常人反应，我现在这些都是职业病。”

  “看到食物脑子里出成分，搞不好我们比营养师和健身的还要精确。”

  “哦对了，最近我这边新榨了油，你要不要来一桶？我看市面上的有些不安全了。”

  张雅继续石化，眨眨眼睛不知道对方说的什么意思。

  苏橙看她这个样子感慨道：“挺好的，知道的越少越安全，反正吃到坏的概率也不大。”

  “你别看我这个样子，我们医院比我魔怔的多的是，她们家里的消毒水比医院用的都快。”

  张雅很是正色的看着她：“橙橙，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抑郁了？”

  “要不你带我体检完，我陪你上隔壁六院看看吧，看看精神状态？”

  说完，两个人互相按了按痒痒，在椅子上迎着阳光笑做一团，笑声如学生时代般晴朗。

  从头到尾的体检，全程苏橙都陪着，有些科室的检查，苏橙甚至一起进去。

  “没什么，该查的都查了，指标什么的都挺好的。”

  苏橙看着张雅的报告单满脸的欣慰，说完她又多看了一遍，生怕看漏了什么。

  张雅疑惑道：“我记得，有个医生说我胃肠功能紊乱？”

  苏橙解释道：“指标都非常正常，但是你说了饭后很偶尔的肚子有点不舒服。”

  “这种情况下，你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又不能说你完全没有事儿，所以就只能说你稍微有点事儿，给你整点不痛不痒的药稍微试试碰碰运气。”

  “不过，我帮你拒绝了开药，你先在生活习惯上调理。”

  “饭后必须多走动，工作半小时必须起来活动五分钟，一定牢记不加班不熬夜。”

  “要是坚持一个月，还是有点小问题，那我们再稍微碰碰运气。”

  张雅听着这些道道不禁摇头：“360行，行行潜规则，幸好有你。”

  她说完这话看到苏橙眼睛一亮暗道不好，这种反应曾几何时在上学时就是要坑她的架势。

  果然，苏橙很正色的说：“那是，我跟你一个个检查室跑着，就是暗示同行好好干活。”

  “不同的检查上心和不上心出来的结果那是不一样滴，就和360行，行行有摸鱼是一样滴。”

  张雅惊讶道：“啊，这也太可怕了吧？”

  苏橙无奈的摊手道：“人又不是完全准确的机器，自然会有疏漏情况的发生。”

  “就像刚才的彩超，因为有人为判断的参与，人的精力和经验，都会导致不同的结果。”

  “比如胃肠镜检查，不做无痛的话，有些人的手法就让你很舒服，有些人就让你难受。”

  “当然，无痛也会不舒服，只不过你不知道，但是你的器官知道，手术同理。”

  苏橙掰着手指念叨，但是她发现身边的张雅神情越发担忧。

  她适时的中止了话题，笑着安抚道：“别担心，你有我这个医生闺蜜，肯定没什么弯路的。”

  “至于服务费咨询费什么的，我就不收你的了，记得请客就好。”

  张雅了解这个闺蜜，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但是总把很多事情化于无形。

  就像现在，表面上是让她请客，但对方深层的意思，是不想让她觉得欠了人情。

  苏橙很适时的补充了句：“你现在薪资多少，我想想要不要多吃点，成你的终身私人医生。”

  张雅看着对方嘻嘻哈哈的样子，听着话语里藏着的内容，心里无比的感动。

  这是人家明牌，有事儿尽管麻烦的意思，这话的分量实际是很重的。

  “放心，我工资还是挺不错的，要吃什么我就请什么，刚才的包子你觉得怎么样？”

  苏橙听她这话笑得更加的开心了：“真是服了你了，不过你请什么我都爱吃。”

  “不说这个了，我还是担心你这个工作狂的生活，不在你身边也没办法监督你规律。”

  “很多疾病都是过劳产生的......算了，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科的病房，正好给你提个醒。”

  “不让你看看现实，你这一个月的规律生活怕是坚持不下来。”

  张雅刚想逃跑就被苏橙拽住了胳膊，非常强行的给她活捉了。

  “啊，你现在力气怎么这么大，我不想去，我不想看人间悲剧，我追剧都看喜剧的。”

  苏橙直接就把她的话过滤掉了，边走边说：“我们科昨天手术个病人，和我们差不多大。”

  “他的工作就很过劳，除了基因，工作习惯，生活习惯都影响很大的，你千万要注意。”

  张雅默默的听着，跟着一起上了楼，扑面而来的消毒水味，让她有一种天然的抵触感。

  苏橙走到病房门的前一刻，张雅注意到对方脸上变得如同教师般严肃。

  看着张雅好奇的眼神，苏橙无奈的说道：“病人也可以当作学生来看。”

  “当然我倒不是像有些医生故意这么傲慢，故意仗着信息不对称自我意识过剩给人摆臭脸。”

  “我不说把病人当家人也差不多，只不过不严肃点对方真是不听话，我是指治疗和用药。”

  张雅听后换位思考了下这才感慨的说道：“我觉得你这样下去离抑郁确实不远了。”

  她心里无比清楚对方的性格，但越是这么负责的人，在某个规则里就越是痛苦。

  好人，很多时候，确实就是活该让枪指着，很荒诞很无奈。

  进门之后，病房的人看到苏橙都是笑脸相迎。

  苏橙冲着眼前的几位微微点头，然后走到了年轻小伙的近前。

  “手术完，有没有什么不适，今天早上有没有排气？”

  张雅觉得眼前这个小伙就是跟她一般的年纪，但此时身上的引流管什么的确实吓人。

  小伙子穿着病号服，嘴唇有些发白，但还是笑了笑：“排气了，没什么不适就是伤口痛。”

  苏橙点点头：“排气就行，今天可以稍微吃点稀粥了，伤口痛没办法，总要有恢复过程。”

  她说完又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挂着的吊瓶，这才向着隔壁的床走去。

  张雅看着躺着的脸色有些发黄的大叔，只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苏橙冲着坐着的阿姨说道：“大叔的状态好点了嘛？”

  “说是好些了，看来咱们的消炎止痛还是很有效果的，谢谢医生了。”

  苏橙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张雅跟在她的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什么感想，我的阿雅同学，那个年轻的小伙子有的活，但罪是没少遭的。”

  “那个大叔肝癌了，几个月的命，手术意义不大，我也不建议他手术，保守少遭罪是正道。”

  张雅现在脑子里还飘着刚刚那个大叔的脸，那个阿姨她觉得好像也有点熟悉。

  “想什么呢？是不是在心里暗下决心，这辈子除了身体健康一切都是浮云了？”

  张雅点点头：“一进这种病房就感觉扑面而来的压抑和不适，确实很值得人警醒和注意。”

  “怪不得你难受，你天天看这些确实没办法心情好，不过也算是牺牲你一个造福很多人了。”

  苏橙听到这些话走到一边，胳膊压在了钢管围栏上，看着一楼导诊密密麻麻的人。

  张雅也跟着走了过去，也一起在那站着低头看去。

  “来的这些人里，实际上能搞定的，没有多少，医生不是无所不能的。”

  “越治病越知道，有时能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在安慰，这句话的无奈和心酸。”

  张雅安慰道：“你已经做的够好的了，物尽其用人尽其责，之后就是听天由命。”

  苏橙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张雅：“行了，准备中午请我吃什么，现在挑地方吧？”

  张雅听后笑道：“你让我一个月生活规律，所以这饮食是不是也应该稍微克制些？”

  苏橙点点头：“说的太有道理了，一个月规律就从明天开始吧，今天这顿我看可以丰盛。”

  两个人顺着电梯开始向下走，电梯上多的是拿着各色袋子的患者，上面写着各种医院名。

  苏橙看到后，眉毛又皱了起来。

  张雅小声的问道：“怎么了？”

  苏橙：“我看到这些片子，替一些人心疼，他们的片子很多都要重照，又是笔不小的费用。”

  张雅转头看着这些明显穿戴有些朴素的人：”不一样吗？“

  苏橙摇摇头：“不一样，资源倾斜，有人是代价，没有办法，不提这个了。”

  张雅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住道：“有没有考虑过转行？”

  苏橙先是一愣，然后感慨的笑了：“亲朋好友里，你是第一个劝我转行的。”

  “别人都让我咬牙坚持，举出医生的无数好处，还是你最懂我了。”

  张雅听后沉默了，没有再说别的话，点到为止算是提醒，她们之间无需再多言。

  到一楼后，张雅猛然回想起来什么。

  她打开手机开始翻林雨的朋友圈，看到了对方一家三口的合影。

  终于，她知道为什么楼上的那两个人眼熟了，知道后整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病房里，林妈看着明显憔悴了许多，正睁着眼睛的丈夫。

  “告诉他吧，这辈子好歹让他伺候你一阵，不单是为了你，我也是担心他会遗憾。”

  林爸咧着嘴笑了一下，脸上黄疸的颜色很重。

  “告诉他个屁，多加个人闹心也没用，你要说伺候，他也算是伺候过他老子了。“

  看着林妈不解的神情，林爸很是自豪的说道：“我见到肝癌报告后，就让他给老子搓背了。”

  “你这辈子可是没这待遇了，你都不知道，当时我那股子欣慰和喜悦劲儿，真好啊。”

  林妈听他这么说，还是劝道：“你不在乎，你父爱无边，但你也要想想孩子的角度，他......”

  正在这时，林爸的黄手搭在了林妈的手上，握紧。

  “我知道你用孩子的感受给我台阶，心疼我，希望我享受最后的温暖和陪伴，我都懂。”

  “生命是苦旅，你陪我最后一程就好了，别让孩子跟着压抑难受了。”

  林妈听到这些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林爸的黄手上碎成了水花。

  “行，我不劝你了，那就不告诉他，我陪着你。”

  凯镁大厦，林雨看着手机的日期，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他心里这种隐隐的不安，就像是扎在手上的刺，就等着复查平息呢。

  不出意外没事儿的话，那才是生活上快乐日子的开始。

  他兜里卖命犯险换来的钱，够他一家三口后半生幸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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