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 章 景国皇帝朱叛道(一)
一口巨大铜棺从天而降。
楚铭感到不可思议,不仅仅是因为这口棺椁本身,还有其他令人头皮发麻的原因,这口棺材出现得太过诡异,毕竟一行人来到此地已久,就连龙池都意外找到,不可能发现不了这口巨大铜棺,反而该在第一时间发现才对,更为匪夷所思的是,铜棺不受重力控制,没有任何机关加持,却能做到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下降。
“早就知道这鬼地方必定是某人的陵寝,刚才拿了那么多陪葬品,恐怕已经触怒墓主,怕什么来什么,棺材水落石出也就罢了,偏偏是以如此诡谲的方式出现!这是要诈尸不成?”
“棺椁内阴气浓郁,恐怕真的有妖魔鬼怪,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快撤!”
一行人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哪里还敢逗留,纷纷脚底抹油跑路,来不及挑选逃跑路线,只能以最快速度冲下台阶。僧人倒是一如既往地菩萨心肠,没忘记背上矮小男子,只是一行人还未跑下台阶,就听到一声沉闷巨响,与此同时尘嚣四起,显而易见是棺椁砸地闹出的动静。
楚铭转过头,这才发现铜棺并未封上棺盖,下意识嗅了嗅鼻子,竟是没有闻到尸臭,喃喃自语道:“难道棺椁里没有尸体?亦或是说墓主是位金刚体魄,死后不腐?总不能是个空棺材吧?”
棺椁落地之后,就再也没有传出动静,但是一行人再有任何离开的动作,已经平静下来的棺椁就会微微晃荡起来,有源源不绝地浓郁阴气冒出,如沸腾一般哗啦啦满溢而出,浇盖棺椁内外,愈加显得阴森可怕。
驻足不动的楚铭低敛视线,继而环视四周,皱眉道:“难道墓主要杀我们?”
僧人欲哭无泪道:“这儿究竟是哪?”
楚铭虽然想要得知这个真相,但此时此刻根本不想有人回应,甚至连落针之声都不想听到,只希望这座地宫能继续鸦雀无声下去,因为安静意味着安全,相当于是一枚定心丸。然而事与愿违,一道轻微虚弱的男子声音从棺椁内徐徐传来:“孤的葬身之所都摆到你们眼前了,难道还不明白这是哪里?若不明白这是哪里,又为何要不请自来,扰孤安宁?!”
楚铭还是头一次听到‘孤’这个称呼,但是却也谈不上害怕,反而镇定的不可思议,笑道:“能拥有龙池这等宝物,如此自称完全合情合理,就是不知道前辈姓甚名谁?”
铜棺内蔼然腾起一道身影,弯腰驼背,披头散发,看起来就显得老态龙钟,仿佛是一名躺在病榻的奄奄一息之人,他骨瘦嶙峋,蓬头垢齿,但是穿着打扮让人不敢直视,那竟是崭新如初的龙袍!
那袭黑黄格外刺眼,让人难以忽视。
一行人再三确认,确实是龙袍无疑。
叶观狐疑道:“难道这是某个皇帝的陵寝?但是这说不通,我们怎么可能来到帝陵,而且墓主貌似还活着?”
叶观已经预料到最糟糕的结果。
龙袍男子沉默不语,漫不经心伸了一个懒腰,他好似沉睡已久,双眼不知有多少年不曾睁开,以至于眼皮子都坍塌了。他有气无力地缓缓起身,虽然身着龙袍,自有一股贵气,但暴露出来的皮肤却苍老枯黄,甚至胜过东阳国辛苦劳作的农人。
僧人惊疑不定问道:“敢问施主是死是活?”
龙袍男子张了张嘴,艰难道:“杀了他们!”
他本就虚弱,这句话更是刻意压低嗓音,所以显得声如细蚊,楚铭一行人根本没有听到,但是台阶两侧站立的俑人却齐齐摇晃起来,透出一股子杀气,楚铭想也不想就知道龙袍男子是要借俑人之手来清理外来者,有一种嚎啕大哭的冲动。
但是俑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狐假虎威的嫌疑,始终站在原地,根本没有对楚铭一行人赶尽杀绝,龙袍男子缓缓走下台阶,唉声叹气道:“实在是过去太久了,物是人非,太多事情都被遗忘,这些傀儡也早已灵性全无,更不会听孤的使唤。”
“你是谁?”僧人咽了咽唾沫,这一问一语双关,即想缓和气氛,也想问出对方的姓名,但是龙袍男子不予理睬,仍旧保持着居高临下的气氛,居高临下反问道:“你们又是谁?”
“我是谁?”龙袍男子语气一顿,双眼挤满迷茫,步伐也随之停止,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再次反问自己:“我是谁?”
楚铭一行人远远望着那个疯疯癫癫的龙袍男子,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对方越是疯癫,多半也会越是危险,如果一个人六亲不认,就别指望他能善良到哪里去,这位龙袍男子的话语确实有些神志不清,换了称呼继续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个老人,但是年轻时也曾立下大志,要逆天而行,哪怕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
“我终其一生都在逆天而行。”
“但是我后悔了。”
“逆天......”
“这是我一生之中做过的最大的错事,以至于变成了如今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再也不能去看外面的世界,还没死就要躺入坟墓之中......”
龙袍男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比凄厉悲怆,到了最后双手捂面,泪流不止,这令楚铭一行人大吃一惊,这可是一个敢把龙池当做陪葬品的男子,竟然还有如此脆弱不堪的一面?
龙袍男子放下双手,满脸痛楚,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很难想象到底是何事才能让他这般真情流露,楚铭反复琢磨龙袍男子的话语,试探性问道:“你这身子骨明明好得很,为何要给自己准备棺椁,而且与世隔绝?”
龙袍男子缓缓抬起头来,不知看向何处,扭曲的脸庞逐渐平静下来,转而是眼神骤变凶狠:“当然是在躲那无处不在的天道!”
龙袍男子尽量平缓声调,但却无法掩盖发自内心的悲愤,缓声道:“上古时代有四颗星辰,后来成为了四大神兽,青龙玄武朱雀白虎,镇守四方,维持世间星宿运转,这与被困在时空长河渡口的雷修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奴仆,若是不愿听从天道命令,就会死无全尸!就是罪无可赦!实不相瞒,我就是镇守南方的朱雀,不出意外的话,这一生都要受到大道规则的裹挟......”
楚铭听懂了,“难怪你要逆天而行。”
龙袍男子目光深深看了一眼楚铭,视线足足停留了几十秒的时间,感慨道:“于是我跨界了,从上游世界强行来到下游世界,以我所拥有的境界,注定会为下游世界的大道规则所不容,我不愿回去,只能自散修为,数十万年道行便如此毁于一旦,退到了堪比蝼蚁的飞升境,只有这样天道才愿意放过我。”
“实话说,我不甘心,所谓的天道不过是三根血管,而且已经老化,凭什么压制我?凭什么让我自残?我起初下了狠心,强行留在下游世界,用自己的力量撑爆这条血管,但是这样我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太不划算了,我还是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好。”
“之后,我确实迎来了一段相当短暂的自由时光,过得相当惬意,你们见到的那座龙池,就是从那段时间得来的战利品。你们甚至可能听说过我的名字,叫做朱叛道,没错,我就是景国的开国皇帝,如假包换,当然,这仅仅只是我的一个化名。在我游历下游世界的那段时间,正好撞上五百年一次的乱世,于是我揭竿而起,征战四方,不仅开创了一个王朝,还把诸侯扫平。”
“其中有一位年轻人声称自己是天命所归者,拥有上天赐予的龙池,妄想用远交近攻的策略,带兵把我先灭了,年轻人如此嚣张,我只好先下手为强......在某个深夜闯进他的行宫,划开他的皮肤,用类似于归墟的吸血漩涡贴在他的伤口上,他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就被吸走,漩涡变成了血球,而他变成了一张骨骼鲜明的皮囊,要知道龙池乃是滴血认主之物,凭借血液中的遗传信息与主人感应,所以没了鲜血,年轻人也就无法使用龙池,更不可能改变大局。临死之前,年轻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硬,说我杀了天命者,不久之后必将遭受天谴,我不以为意,当着他的面摧毁龙池,然后带回自己的行宫珍藏起来,年轻人死不瞑目的头颅也被我斩下,拿来传首九边,于是天下人都知道我宰了天命者,纷纷臣服于我,在此之前,我孑然一身,孤独熬过漫长岁月,但是在此之后,各方豪杰与我把酒言欢,心甘情愿为我效犬马之力,甚至只要我的一句话,就有无数人抢着上刀山下火海,我拥有至高的权力与威望......”
龙袍男子回想过去,那是他人生中最得意的一段时间,所以他不知不觉笑了起来,但是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之后的人生悲惨得无以加复:“我起初与天道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好景不长,我还未统一北方草原,就预感到即将降临的天谴。年轻人的诅咒仿佛应验了,哪怕我再三跌境,天道都仍是不愿放过我,甚至不惜伤及无辜,直接摧毁景王朝的首善之城,数十万人灰飞烟灭,我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是这世间已经没有我的一席之地,景国就此灭亡,从辉煌到落幕,前前后后不过十年而已,我就从天下共主变成过街老鼠,我甚至都没有脸面再活下去。”
楚铭皱眉道:“可你终究没有死。”
龙袍男子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反驳。叶观深吸一口气,目光深深望向龙袍男子,轻声道:“你要是振臂一呼,不知会有多少人响应,说不定还能继续缔造奇迹,也不至于让后世认为你根本没有存在过。”
龙袍男子双腿瘫软,声音也更加虚弱了几分:“我虽然还有一口气,但是道心全碎,这一生注定是不可能东山再起了,于是我费尽心思藏匿起来,乞求不要再被天道发现。在这之后的漫长岁月里,我做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就是为自己修建坟墓,还为昔日的臣子立碑,规模之大,远胜过世间任何一座皇陵,你们还是第二次来我陵墓的客人,我很欢迎,就是我这个一蹶不振的样子让人笑话了。”
楚铭笑道:“我们的本意绝不是打扰前辈的安宁,甚至我们也不知道为何会来到此地,前辈能否行行好,送我们离开这里,出去之后,绝口不提有关于前辈的一点事!”
龙袍男子反问道:“朕的陵寝,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楚铭打趣道:“那要不给前辈守几年陵,直到前辈寿终正寝?作为回报,前辈只需在百无聊赖之余指导我们修炼,如何?”
龙袍男子哈哈大笑道:“孤生为人杰死亦鬼雄,用得着你们养老送终?”
龙袍男子面无表情问道:“孤还不知你们的姓名,更确切的说,孤对你们一无所知,但真要问起来不知会有多少问题,或许几天几夜都问不完,孤也没有这么多的精力,就问你们一个问题,到底是如何来到这的?”
龙袍男子显然是对楚铭一行人的不请自来耿耿于怀,事实上确实如此,他为了彻底销声匿迹,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不仅甘心沦为一个废人,而且还一厢情愿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孤零零躺在棺材里等待死亡,他也如愿以偿,始终不曾引起天道的注意,可这就有些不可思议了,即便是天道都找不到他,楚铭一行人又是如何找上门来的?
众人一头雾水,就连楚铭也是如此,所以回答不了这个问题,龙袍男子深陷的眼窝燃烧起一团怒火,冷不丁问道:“难道你们上天派来杀我的?”
“不,何必多此一举。”
自顾自否决了自己的猜测,龙袍男子双拳微微攥紧,面无表情道:“你们不请自来,事实上,孤并不反感,反而略有吃惊。孤想要名留青史,所以建立了景国,然而天道不容,使得孤这般凄惨,明白了什么叫做万般皆是命。但孤仍是不愿向天命低头,只恨自己有心无力,与你们相逢是缘,可愿继承孤的遗志?”
楚铭腹诽不已,去你娘的继承遗志,就是要让老子逆天而行,然后落得一个比你还惨的下场?龙袍男子轻声道:“你们怕,完全是在情理之中,孤能理解,但比起那虚无缥缈的天道,难道不是孤更加可怕?在我的那个时代,仅仅只要说出朱叛道这个名字,就能吓退各路牛鬼蛇神,就能让我景国数千万子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过去时了,前辈的名字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再过一千年,就更不好说了。”楚铭出言不敬,甚至有挑衅的嫌疑:“前辈看起来如此孱弱,可能还不如凡夫俗子,怎么带我们逆天而行?”
龙袍男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回答道:“为了避免再次招来天诛,我竭力把自己伪装得像是一个普通人,而且低调至极,就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你说的不错,我如今确实是一个普通人,毕竟这世上普通人最多,我混入其中,天道想要找到我绝非易事,但这样还不够,把坟墓修好之后,我就静静躺在棺材里等死,无形中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死人,相信天道绝不会跟一个死人过不去,我装死的这些年,虽然活得痛不欲生,但好歹是活下来了。实不相瞒,我还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灾祸不可避免,那么在天道找到我时,我会拔剑自刎,便不至于死无全尸。”
“拔剑自刎?”楚铭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下巴,讥讽道:“前辈这是要以死谢罪?”
“是?是又如何?!”
龙袍男子猛地起身,沉声道:“但即便如此,你们这几个毛头小子,又有什么自信能够与孤为敌?”
“你们连对抗天道的勇气都没有!”他因为情绪激动而重重咳嗽起来,甚至枯黄的脸庞上暴起青筋,叶观与僧人害怕且疑惑,害怕对方做出过激举动,疑惑的地方在于,这位龙袍男子究竟在说什么?前半段话,勉强还能理解,无非是在吹嘘自己当年斩杀天命者的壮举,后半段话却扯上玄之又玄的天道,叶观虽然饱读古书,却也明白不了他的意思。
楚铭倒是听懂了,或者说,龙袍男子的这番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叶观与僧人无形中成了电灯泡,可怜的是两人并未意识到这一点。楚铭觉得越发有趣了,平静道:“这位景国的开国皇帝逆天而行,然后就被天道惩罚,以至于落魄到了如今这个样子,他自己是服输了,但是希望有人能够继承他的志向,继续对抗天道,我们可能不幸被他看中了,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他会把我们收为徒弟,然后像他一样逆天而行,这话说得轻巧,他何等天纵奇才,都输得一塌糊涂,我们只会死得更惨。”
“原来是这样......”叶观与僧人终于明白龙袍男子的意思,顿时不寒而栗,僧人默念一声阿弥陀佛,轻声道:“我佛慈悲,众生平等,施主何必强人所难,最后只会适得其反......”
龙袍男子根本不予理睬,冷冷道:“是否与天道为敌,这可由不得你们!”
龙袍男子打算来点下马威,他轻轻一挥手,原本见机不妙就要逃跑的楚铭一行人瞬间如遭雷击,双膝不由自主跪拜下来,但龙袍男子也剧烈咳嗽,甚至咳出鲜血,本就病态的脸庞更加憔悴,哪怕他是天道选定之人,镇守一方星宿,也仍是逃不过英雄迟暮的宿命,更何况他不止一次遭受天诛,而且道心破碎,别说再如往常那般举世无敌,就是换一口气都相当费劲。
但语气仍是清晰且坚定:“我这一生都在对抗天道,虽然晚年一蹶不振,可这一生也仍是问心无愧,哪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值得后悔的事情,如今我就快走到生命尽头了,一闭眼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醒来,所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忍这一身本事失传,你们有谁愿意继承我的衣钵?”
楚铭微微加重嗓音说道:“世间素来有正魔之分,不知前辈的衣钵会将我们引入正还是魔?丑话先说在前头,我是天下第一大宗弟子,要是转修魔道,轻则逐出师门,重则斩首示众。”
龙袍男子淡然道:“我要传授给你们自创的大神通,并无正魔之分,但注定为天道所不容,这可以说是剑走偏锋,但是境界必定一日千里,成为一名绝世强者指日可待,我甚至可以给你们留下后手,传授避免被天道找到的办法,你们不会有事的。”
楚铭默不作声,当初在阴曹地府,鬼魅之所以能够以一己之力挟持孟婆在内的一众强者,并非是因为他实力超群,而是他借助大道规则施压。但凡攀升到了飞升境修为以后,就不得不离开下游世界,否则就要承受天诛,然而无论是孟婆还是四方鬼帝,实力都远在飞升境之上,之所以没有引来天诛,其实就在于他们找到了办法,更确切的说是障眼法,一个骗过天道的障眼法,可是并非万无一失,只要暴露超过飞升境的的战力,就会弄巧成拙触怒天道。所以鬼魅一旦作势玉石俱焚,孟婆一干人等就都别想继续扮猪吃老虎了,都要暴露出真实境界,与鬼魅一同承受上天之怒。
事实上,以孟婆为首的地府统治者之所以对黑白无常见死不救,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抛头露面,以防被无处不在天道阴差阳错打个正着。所以地府一众强者才会如此惧怕鬼魅,为了将他请走不惜做出巨大让步,黑白无常算是白死了。
说白了,就是捉迷藏,跨界者必须想方设法隐藏起来,藏得好,可以相安无事,藏得不好,就有可能身死道消。
值得一提的是,同是跨界者,命运却天差地别,孟婆仍旧活得有滋有味,这位景国皇帝却惨淡到了极点,不仅自身遭受天诛,所开创的基业也被天道抹去,闻之令人落泪,哪怕倾尽珊瑚海之水,也无法冲洗去他的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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