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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微服私访(二)


赵淳安自从见到佛门弟子欺负退伍军人,就明白为什么要灭佛了,没有哪个君王能够容忍这般嚣张的子民存在,虽然一心向善、与世无争的僧尼不少,但绝大多数都在作威作福,欺压无辜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皇帝与满朝文武并非瞎子,这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已经开始准备灭佛。

  风雨欲来。

  要是再不反抗,就等着佛寺被拆佛经被烧,僧尼们被强迫还俗,佛门的末日即将来临。

  但佛门终究是有百万信徒,哪里可能坐以待毙,先前善化寺与合欢宗爆发冲突,打得你死我活,善化寺共有六名僧人不幸遇难,合欢宗在事后全身而退,未能得到应有的处罚。圣僧们震怒了,号召全国僧人一同声讨合欢宗,声势浩大。

  那么赵淳安杀了一个圣僧那还了得?尤其是在这种风口浪尖的环境下,形势要比往常严峻百倍不止,灭佛法难一触即发,合欢宗上门挑衅就是前兆之一,千千万万的佛门弟子咽不下这口恶气,故而奋力反抗。

  佛门这般兴师动众,看似是护短,其实更是示威!示威那位真龙天子要是敢灭佛,也得掂量一下将会引来何等剧烈的反抗,在还未下定决心之前,不妨看看僧人们张牙舞爪的模样!

  所以佛门不仅不会乖乖束手就擒,反而要不遗余力地展露底蕴,哪怕合欢宗有朝廷包庇,也一定要让其受到应有的制裁!这是一场赤裸裸的反抗,事关佛门兴衰,意义极其深远,几乎是秉持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行事规则,胆敢与佛门作对之人,都要死!好让那位皇帝看看菩萨心肠下的雷霆手段!

  换做其它时候,赵淳安哪怕成心杀了千山高僧,也有灵枫谷庇护,就算处于佛门风头正盛之时,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毕竟是可以跨国追人的天下第一大宗。但今时不同往日,整个佛门都作势鱼死网破,连万人之上的皇帝都不怕,再加上有人大肆宣传赵淳安是魔道身份,环环相扣之下,让佛门弟子对赵淳安怀有深深的杀意。

  佛门风气可谓是在一夜之间翻天地覆,哪里还会像从前那样宣扬“人生苦短积德行善”,已是变得不受管束、肆意妄为了。

  甚至连天下第一大宗都敢围而不攻。

  赵淳安自言自语道:“秃驴们聚集在宗门入口,静等老夫自投罗网,该死的李寸心,把老夫害得如此狼狈,等到灭佛降临时,姓李的你也必死无疑,老夫要把你与那些佛经一同烧毁,然后挫骨扬灰,来成全你的一颗佛心!那些为非作歹的秃驴也要被清算!不过大部分的僧尼都还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来临,更不知道灭佛法难是何等可怕的浩劫,反倒是佛门的领袖对此忧心忡忡,以千山僧人为首的苦行部,号召全国秃驴转为苦行僧,这样就能避免灭佛的冲击,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佛门的其他领袖选择了另一条路,用自己的威望号召秃驴们消灭一切佛门之敌......”

  赵淳安对佛门弟子轻蔑至极,直接称呼为秃驴,他注意到秃驴们正在朝着灵枫谷赶去,而且还有“包围灵枫谷,活捉赵淳安,为千山圣僧讨回公道”之类的口号。秃驴们响应领袖的号召,用武力逼退灭佛洪流,据说佛门领袖还为此准备了四十块佛骨舍利,用来奖赏立功之人,故而佛门弟子异常激动,失心疯一般奔向天下第一大宗。

  赵淳安还能回去吗?

  ——

  闹市内狂澜暗藏。

  有一伙僧人横冲直撞,肆无忌惮地穿行闹市,但正好被一辆辇车堵住了去路。

  这两拨人马都让路人腹诽不已,那僧人队伍一路行来不躲不避,如入无人之境,路人只能躲在角落。更让人气愤的是僧人们不可一世的轻蔑眼神,分明是把这座集市当做自己家了!

  那一辆辇车也好不到哪里去,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毕竟集市上的道路本就不大,路人都走得如履薄冰,而这辆辇车几乎堵死了整条道路!太过分了!所以那些路人一个个咬牙切齿,你是九五之尊吗?!出行用得着这么气派?

  这对半斤八两的卧龙凤雏恰好相遇,路人兴灾惹祸地停在原地,双方都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这让唯一一位身披浅红袈裟的僧人气得不轻,他处处享受着身为佛门高僧的便利与权威,以至于当成了家常便饭,绝不允许有人挑战自己的权威。

  于是红裟僧人向前踏出一步,沉声道:“借过!”

  拉着辇车的车夫共有四人,皆是血气方刚的青壮男子,这一刻不约而同放下辇车,但是不仅没有上前协商,就连回应都没有,只是默默抽出了腰间的刀剑,锋芒毕露,呼之欲出!

  “一言不合就要刀剑相向?”

  红裟僧人顿时傻眼,不由得生出退怯之意,一个路人笑出了声,似在嘲笑前者的欺软怕硬,红裟僧人义正言辞道:“集市人多路窄,甚至没有人敢骑马而行,就是害怕占据道路,施主不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吗?”

  挽拉左侧车辕的车夫冷笑道:“你们并排而行的队形,又能好到哪里去?”

  红裟僧人恼声道:“胡搅蛮缠,我们再怎么说也只是步行而已,怎么敢用代步工具?”

  车厢内传来一道男子嗓音:“不知高僧如此着急的模样,是要去哪里?”

  红裟僧人平淡道:“我佛门一心向善,只愿救人脱离苦海之中,人人一心向善成为佛陀。但是却被魔道贼子三番五次的攻击针对,先是合欢宗,然后又有一个神秘强者,杀了我佛门高僧,至今还在逍遥法外,不过我已经得到了消息,此人是灵枫谷长老,如今板上钉钉已经逃去了灵枫谷,我佛门弟子绝不会临阵退缩,这就去灵枫谷讨个公道!施主要是执意拦路的话,那贫僧就有理由怀疑你与他们是一丘之貉!”

  车厢内的男子忍不住惊咦一声,他大概是东阳国内消息最灵通的人,很早之前就清楚千山僧人意外死于善化寺中,但是罪魁祸首的身份,哪怕是他都不曾推测出一个所以然,只是男子没有继续深究这个问题,反而是质疑佛门弟子的勇气:“灵枫谷素来有天下第一大宗的美名,虽然弟子人数不如佛门,可是数百年的底蕴谁也别想撼动,你们真的要去灵枫谷讨公道?”

  红裟僧人沉声道:“吾往矣!”

  车厢内的男子哈哈大笑道:“是为了舍利?”

  红裟僧人勃然大怒道:“你胡说什么?!”

  不仅仅是僧人的脸色阴晴不定,就连附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都是目瞪口呆,世间有几人,敢将佛门圣物当做笑话般戏谑讲出,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红裟僧人冷笑道:“难不成施主也想成为佛门公敌?!”

  辇车一冲而过,扬长而去,红裟僧人敢怒不敢言。

  辇车转回皇宫,微服私访的男子轻轻叹息一声,望了一眼对坐的白发女子,这对男女本来聊得神采飞扬,似如天作之合。但是如今的气氛却变得冷淡疏远,尤其是男子眉宇之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这一趟出宫显然未能玩得尽兴。

  男子轻声道:“要灭佛了,你尽快脱离佛门,而且还要把大士的称号卸去,与佛门断得干干净净,不然灭佛洪流爆发,我未必护得住你。”

  女子摇头拒绝。

  男子笑问道:“舍不得佛门领袖的位置?”

  “你有罪!”男子面不改色,但是目光仿佛变得凌厉了,“佛门兴起有你的一份功劳,你甚至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这本来是很好很好的,但佛门这几年敛财无数,你要不要为此负责?!佛学盛行,一度取代儒学,自古以来的正统思想险些被颠覆,你要不要为此负责?!佛门弟子不事生产,却占有良田土地,而且还有模有样地推行高利贷,害得无数人倾家荡产,你要不要为此负责?!佛教高速发展,脱离了朝廷的掌控,你要不要为此负责?!近年来建造的佛寺佛塔甚至比皇宫还要豪奢,你要不要为此负责?同等级的都纲与县令,都是七品官,但是都纲却能拿到更多的油水,你要不要为此负责?!五百年前太祖皇帝也曾当过九年和尚,靠着乞讨为生,连最基本的温饱都不能保证,而且还要承受无穷无尽的嘲笑与冷眼,反观光耀年间的僧尼吃的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什么龙虾鲍鱼、熊掌鱼翅......听说还有各种精致的糕点和水果,朕都不曾如此阔绰!扪心自问,你有没有罪?!我不会去追究你的责任,但你要是胆敢阻拦灭佛,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女子颤声道:“兽潮爆发,兽王犯境,南方边境的百姓过得苦不堪言,再加上北方的草原部落虎视眈眈,佛门的教义成了很多人的精神寄托,陛下要是灭佛,等同于毁去无数人的精神寄托,这可能会出大乱子的!”

  “要是让夷狄之法成为本朝国教,那才是千秋大罪!”男子坐直了,双手摁在膝盖上,摄人的目光直勾勾对面的白发女子,冷冷道:“灭佛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请靖文大士明白这个道理,要是佛门愿意配合,我甚至可以承诺不烧佛经不拆佛寺,强迫僧尼还俗即可,除此之外还要收缴佛门的香火钱,以充国库,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要是佛门还是那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态度,那就用几万颗光头来筑京观,反正佛门信徒超过百万,死个几万人也无非就是伤筋动骨而已,东阳国也不差这么一座京观。”

  “杀孽太重了。”女子娇躯一颤,哭着跪倒下来:“更不要说京观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怎么可以用在自家人身上?还请陛下三思!”

  “苦一苦僧尼,骂名朕来担。”男子把拳头攥紧了。

  “恳求陛下先苦一苦臣妾!”

  “你不说我都忘了,郑国公前段时间也筑了京观,用的是紫血流民的尸体,只不过他对外宣称死的都是土匪,但这个谎言已经被我揭穿了。”男子哈哈一笑,漫不经心地转动话锋,凝重的神色悄然淡去,柔声道:“郑国公用筑京观的方式毁尸灭迹,想法是很好的,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这才几月过去,京观内的尸体从土匪变成了难民,也不知道郑国公尬不尴尬。”

  女子低声道:“就怕郑国公对陛下怀恨在心。”

  “郑国公能力出众,但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男子皱了皱眉头,压低嗓音道:“这一场兽潮结束得尤其诡异,囤聚在边境上的兽潮以及兽王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不然这场兽潮最少还要维持三年,那个时候财政早已崩溃,因为南人无法回南,相当于损失半壁江山,赋税大打折扣,南方也无法维持足够的兵源,重则亡国,轻则都城北迁。也不怪民间都说我是亡国之君,事实上我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亡国的危险。”

  “天佑陛下。”女子双手合十,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男子笑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不借这个机会剥夺郑国公的兵权?对帝国而言,郑国公还能继续发光发热,卫国戍边,边境驻军也只听从他的号令,但他与边境驻军的名声必须搞臭。把郑国公暗杀了,他的下属一怒之下起兵造反怎么办?郑国公的威望大于实力,他本身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哪怕他死了,他的下属都可以用他的名字来招揽人心,死人有的时候比活人还要可怕,就是这个原因,我砸了郑国公的金字招牌,让天下人都知道郑国公的军队会屠杀难民,如此一来,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愿意为郑国公效力?”

  他伸出手,她坐了过来,伸手挽住自己的雪白发丝,她虽然一头白发,但是面色红润,更没有染上什么难以治愈的疑难杂症,反而身体很好,年纪轻轻就已经生下三个龙子龙孙,而且还保持着不腴不瘦的身材,面容更是比小姑娘还要清秀。她的腰被男子搂住,帝王的示爱不容拒绝,她顺从地贴了过去,感受这个男人燥热的体温。

  男子脸色一沉,以自嘲戏谑的语气说道:“祖宗用了五百年才将灵枫谷扶持起来,我只用了短短三四年,佛门就敢攻打灵枫谷了,靖文大士,你说我这是不是败家?”

  被称作靖文大士的女子咬了咬牙,男子揉了揉眉心,意味深长道:“在善化寺杀死苦行部的班首的人,是灵枫谷长老,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佛门弟子气焰嚣张,先前讨伐合欢宗,如今就连天下第一大宗都不放过。”

  女子一本正经摇头道:“若非合欢宗如此过分,佛门绝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等到这件事过去,僧人尼姑一定会乖乖归寺,继续为国祈福。再说了,灵枫谷如此强大,佛门只是人多势众,真打起来绝非天下第一大宗的对手,甚至可能连几个时辰的时间都坚持不了。只是陛下对待佛门弟子确实太过宽容,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确实需要打击一下,正好那灵石矿脉不是被雷家毁去了吗,需要重新开凿,可却因为缺少人手而耽搁了,不如将那些无法无天的佛门弟子全部抓来,反正他们已经有数年没有劳役了,矿工虽然辛苦一些,但这也是他们应得的,如此一来,既能阻止他们肆无忌惮的行为,还能重新打通矿脉。”

  男子并不反感这位女子参与政事,所以一直没有打断她的话语,反而听得聚精会神,最后古怪笑道:“合欢宗是我指使的。”

  女子猛地抬头,毛骨悚然。她发现眼前的男子是那么的陌生,想想之前为了扶持佛门,他不惜掏空国库也要大建寺庙,更是保持着吃斋礼佛的习惯,对菩萨大士尊敬到了无以加复的程度。

  但是当佛门兴起的弊端出现之后,他的态度浑然一变,用僧尼的头颅筑京观都在所不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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