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清晨，敲门声突然于清净的屋子中响起。

  房间中正在拨动着算盘，计算着账单的苏德义手指微微一顿，他不解的按了按老花镜，然后看向了门口。

  我记得我有说过这段时间不要打扰我的来着....

  难道是客人？

  可是，过两天都除夕了，这个点会有哪个客人上门呢？

  苏德义短暂的思考了几秒，随后他整理了一下装束，坐姿端正的朝向了门口。

  无论是谁，端正礼仪的邀请进来看看就是了。

  “请进。”

  沉闷而又礼貌的声音响起，门把手转动，古朴而又干净的木门被推开，一个陌生却又处处熟悉的老人随之出现在了门口。

  相比较从前，他几乎没什么改变。

  除了变老了一些，皱纹多了一些，岁月几乎未曾在他的身上留下更多的痕迹。

  看到这幅二十多年未见，只存在于记忆中的面容，苏德义的瞳孔猛然一缩。

  早在知晓程清梦的身份时，苏德义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突然。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他就这样站在了门口，出现在了苏德义的视线中。

  一如当时送别苏清音的清晨。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然而故人未曾改变，但自己....

  苏德义本就灰暗的目光不禁又黯淡了几分，此刻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诗词。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而程开民这边，他看着面前坐在椅子上，面容古朴而又严肃，每一道皱纹的沟壑里似乎都写满了迂腐与规矩的老人。

  程开民看着他着一袭纯古朴的纯黑色大衣，大衣上没有一丝的褶皱，端正的戴着一顶鸭舌帽，鸭舌帽也没有一点点歪斜的痕迹。

  他双手拘束而又规矩的放在双腿上，他正坐在那里，明明是活人，却亦如雕塑般的死人。

  如果不是事先知晓这个房间里住着的就是苏德义。

  如果是在大街上偶然的碰面，程开民觉得自己绝对认不出来面前的老人是自己曾经交际了二十多年，还拜过关公的好兄弟。

  程开民没有在苏德义的身上找到一点点过去的影子，他改头换面的如此彻底，彻底到了程开民还未曾与苏德义交流，他就感到了几分悲哀。

  而且程开民明明比苏德义要大七八岁，然而现在程开民却有一种对方比自己老上二十多岁的荒谬感。

  一时之间，看着对方，两个人都愣在那里，安静的思考着自己的所见所感。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最后，是程开民先发言了，他感慨良多，他将脑海中想要问出的疑惑一一压下，他寻着过去的痕迹，试图像从前那般说道。

  “请进。”

  听到程开民的话语，苏德义微微一愣，随后他拘谨而又规矩的站起身来，极其礼貌而又生疏的说道。

  看着苏德义如此拘谨而又礼貌的模样，程开民此刻脑海中所有想要问出口的疑惑与愤怒都烟消云散了，他此刻的脑海中恍然浮现出了迅哥儿《故乡》中的一段话。

  【他见我，突然站起来，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叫道：

  ‘老爷！……’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虽非老爷，但这第二道的请进.....

  程开民看着面前的苏德义，他想说些什么，但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开民眼神复杂的盯着苏德义，像是要剖开这层他陌生的外皮，好好的找一找那份应该是他所熟悉的灵魂。

  时间真的能将一个人彻彻底底的，由内而外的改变吗？

  过去程开民的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他始终坚信着，无论时间的洪流如何冲刷，即便容颜不再，但那份熠熠生辉的灵魂是始终如一，永远不会变化的。

  这也是他能五十多年如一日的守护在苏清音身边的原因。

  但现在看着过去意气风发的兄弟变成如今的模样，变得如今谁也不认识的模样，程开民迷茫了。

  “你真的是苏德义？”

  程开民不禁感到了几分荒谬，他忍不住的开口问道。

  然而在开口的下一秒，程开民就后悔了，因为对方就是苏德义。

  所有的现实与事实都在告诉他，坐在对面的老人就是苏德义。

  他不该这么问的，这么问有点太伤他了....

  然而听到苏德义的回答，程开民后悔消失了，留下的只有满心的荒谬与迷茫。

  “我是苏德义。”

  苏德义不知道程开民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语，但他没有显露出任何的疑惑与震惊，他就像一块腐朽的木头，一丝不苟的回答着程开民的问题。

  “你....”

  不！你不是苏德义！苏德义不是这样的...

  苏德义明明是，明明是....

  是的！他就是苏德义，无论是百年千年流转，他都只会是苏德义，即便他们都死了，他的墓碑上也只会刻着苏德义三个字，而不会刻其他的名字。

  他就是苏德义，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然而....然而他只不过不再是他记忆中的苏德义罢了...

  程开民沉默了，他说了一个你字后，万千话语就都塞在了嗓子里。

  “唉——”

  程开民长长的叹着气，随后他扭过了头去，他在苏德义的视线中一步步的离开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苏德义没有追赶，他只是站在那里，目送着程开民一步步的离开，随后沉闷着声音礼貌的说道。

  “再见。”

  这一声再见，他们都明白，不出意外，他们这辈子应该是不会再相见了。

  然而，生活中总是不缺意外的....

  “你们谈完了？”

  已经逛完街的苏清音走入客厅，她看着两个莫名伤感，好像在玩什么很新颖很有仪式感的老头，她眨了眨双眼，带着几分迷茫的问道。

  “你开导好我弟弟了？”

  苏清音看向了自己的爱人程开民，程开民却露出了有些破防的表情。

  不是，他都自杀死了二十多年了，这要我怎么开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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