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之变上
雍乐五年六月二十四
与陕、川之间烈日杲杲不同。东南数千里外的江浙大地却从前日辰时初起至今日午时初,天空焦雷不休,震人心魄,电光灼灼,乌云层层,山河城郭被笼罩在一片巨大的黑幕中,令群黎备感阴郁、滞闷。
此刻正值午时二刻初,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宁波府所辖的象山县临海地区。二十个渔夫站在海滩边,望着波涛汹涌,狂风呼啸的海面上层层巨浪如丘陵山岳般滚动驰骋,声音撼天动地,震耳欲聋,上百里外犹可闻;乌云浓密而低沉,怒海掀起成千上万道十几丈高的波浪,远处的海天间难分彼此;道道“轰隆隆”的焦雷摇撼着汪洋大地,道道耀眼夺目的闪电不时划过海天间,刺破照亮了海天一色之地,照亮了晦暗幽杳的大地;在雷电助威,狂风挟卷之下,一望无际的波涛恶浪以雷霆万均之势似要冲垮海堤,吞没山川,令人骇然。
二十个渔夫睹此,一个个面面相觑,忧虑忡忡。为首一个鬓发斑白的老者,叹了口气道:“看来今天又出不了海,下不了网,咱们回去吧。”离他较近的一个渔夫拭了拭满头大汗,叹气道:“刘老叔说的对,要说呀这天时也忒怪的,以往数十年间,六月到七月,东海龙王太子敖鑫都能说止“至尊神武大帝”暂息心火,使海面宁静,令我等能抓紧下网,筹足下半年的口粮。不知今年这是怎么了,这般吊诡?”又一个渔夫道:“庞四哥说得对,以往每年元月至六月,这海面就没有安生过,“至尊神武大帝”的使者部将动辄掀浪引风。好在朝廷有恩旨令我一县平民壮丁可以役徭代赋税。”又一个渔夫道:“柳七说得对,现在我们全村人米缸空空如也,若再不出海下网就麻烦了。希望敖鑫太子能够说止大帝,息风宁浪。如今满天神仙,四海龙王都已抛弃我们,几十年来全靠敖鑫太子周旋庇护。”
言毕,那人跑到西南离他们不远处的一间一进院的瓦屋里。只见:里面陈设简朴,正中置一六尺长,二尺宽紫檀木供桌,桌上摆着三牲、酒果等祭品。一座石雕像端坐于正中基坐上,那雕像头戴紫金冠,身穿锦缎绯红直裰,脚踏珠履,面额七拐八孤,两颗尖牙外翻,三角眼圆睁,在窗外闪电照耀下显得格外可怖。雕像前正置一紫檀木牌,用烫金字写着“救苦救难敖鑫太子”。那人跑进神庙后,扑通一声跪下,不住磕头。其余人紧随其后,由于神庙容不下二十人,有的便跪倒于外。众人边磕头边齐声道:“救苦救难的敖鑫太子求求你发发大善,救救我们吧……
正当众人叩拜求愿时,忽然外面有人喊道:“大家快来看呀!”里面的人闻声。以为太子显灵了,急急忙忙跑了出来,二十双眼睛投向大海。顿时,众人由惊喜转为忧惧。
只见:怒海依然如旧,在浓云密布的天空与怒海间,飘荡着一片宏阔无比的碧云,云朵上绿雾兮兮,黛晕腾腾,朱光灼灼;满天杀气,一川铁马兵戈;千枝画戟,豹尾描金五彩蟠;万口钢刀,诛龙斩亮;密密钺斧,对对长枪;盔山甲海,鼓鼙雷鸣。正中站着一人,身高六丈,立如山岳,披甲戴胄,巨口海目,面如朱砂,颌下一部垂及胸的碧髯,周身朱光缭绕,气势慑人,对下方的象山县虎视眈眈。其右侧站着一个顶盔贯甲,身高四丈,蓝牙尖牙的侍从,右手握着一柄十丈见方的画戟,戟柄上雕刻着一条双目腥红,吐信露刀牙,张爪飞舞的大蟒。左侧则站着衣服样貌与刚才渔夫所叩拜神庙中的雕像一模一样的神仙。三者背后是层层叠叠的妖兵魔将,个个凶狞地注视着象山县。
下方海滩边的渔夫见此,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软软地倒拜于地,口齿不清地求饶
正中那个六丈巨人见此哈哈大笑,那笑声撼天动地,掩盖了惊雷霹雳。左边一侍从一脸谄媚道:“遮蟒大帅威武,气慑九天!今天咱们可以美美地打个牙祭了,十几年来咱们在东海龙宫尽食些虾兵蟹将,龙子龙孙,水神女仙,早已厌倦了。虽偶有贱类凡人可食,然足不了口欲,这次定要大食浙江半境!”边说着边用厌憎的眼光斜瞟着敖鑫,遮蟒在狂笑中点了点头。
敖鑫听闻,上前一步,倒身叩拜于遮蟒恳切地道:“大帅不可呀!如今人皇雍乐北建上京,西征安南,东使南夷,天下骚然。当此之际,大帅应该大发善心,恩煦贱类凡夫,以收人望。且浙江一道苦于明室的苛榨,心怀怨逆,从宏武十三年至今共二十七年间,两浙疲民诚心敬拜于至尊神武大帝,鄙弃天神,阻王命。此辈皆吾之肢体,安忍伤残。”
遮蟒淡淡地道:“敖鑫小厮,别以为自从前元中期,大帝率领吾等囚四海龙王,据东海水晶宫,迫昊天,纵横四洋时起至今。你詈骂四王,残手足,虐同道,发誓效忠于大帝,我们便相信你。虽说你以诡诈甘耳之辞取得了大帝的信任,令你备职于吾帅府,摄前四海旧部水神;但要注意分寸,不要总是恃宠犯令,否则,本帅顷刻之间便令汝化为齑粉!”言罢,双目喷火,正倒拜着的敖鑫突然浑身一紧,一条细长深碧的毒蟒缠缚着他,毒蟒的赤目冒着火苗,吐着腥信,露出刀牙恶恶地对着他的脸。随着毒蟒越缠越紧,敖鑫痛苦万分地在云层上翻滚。
引得后面的群妖一阵阵雷鸣般的哄笑,吓得整个象山县街道上的平民狼狈不堪地往回奔蹿,人撞人,物障人,车拦马,马踢人,一片混乱;深山飞禽漫无目标地翱翔,野林走兽钻林匿洞尤恐不及...
遮蟒的侍从冷笑道:“看你这厮还敢不敢阻逆大帅,庇佑凡夫!十四年了,我们忍你已经够久了!你刚才说浙东人诚心敬拜大帝,紧直是胡说八道,下面贱种所建的那座庙宇,供奉的难道不是你,刚才二十个渔夫祈求的不是你?竟还敢在此巧言狡辩,罔自背弃大帝对你这个杂种的活命奖用之恩!”
敖鑫漠视那侍从,忍着碎骨剔肉的剧痛朝遮蟒叩拜道:“大帅容禀,小神有下情。”
遮蟒冷哼一声,赤目一眨,敖鑫痛苦稍减,艰难地道:“小神不是有意要阻挠大帅择食。两浙自明室立国以来,便被明帝视为化外貊蛮,食此劣猥,不足以彰大帅威名,布大帝恩洽。以小神愚见不如去食王畿之民,彼邦服王化,美衣饰,习礼仪,可谓珍馐。当今人皇雍乐帝既不供祭道祖三清,又不敬拜昊天,唯奉血魔,诏封其为“感义昭德大帝君”企图假持其支天之力与大帝、大帅抗衡,甚至剿灭!”
遮蟒听闻怒道:“那血魔算什么东西!几十年来,本帅一直想率部倾覆其巢穴,将其剜碎生吞!可是大帝却一直严令四海诸部不得随意袭扰明室京邦、福建以及血魔的腌穴。”
敖鑫见此妖怒意少解,心中暗喜,恭维道:“大帅神谋呀!想那人皇宏武、雍乐尊血魔,对其每三年供奉三十六个阳男姹女,献王畿为其后园。以大帝之气震三界,大帅之睥睨诸神,反而仅能受貊蛮贱类的诚敬,岂不屈哉!小神听闻:目下浙中,京师,齐鲁一带反明势力蠢蠢欲动,大帅可借机北上诛血魔,霸王畿,清叛贼,夺人皇之心,鹰扬区宇!”
遮蟒大笑道:“妙计呀!妙计呀!”说话间,紧绑敖鑫的毒蟒骤然不见了,他运了运神力,浑身金晕泛起,暗道:“此贼已中钩,只要其北上时血魔能够听够听进自己昨晚在其洞府中的陈说,率部前来。并可令两贼自相杀戮,以稍减应天府、福建及浙江凡人的灾难。”
正冥思间,忽闻遮蟒大声道:“本帅北上前需要先好好教训一下全浙百姓,令彼知尊卑,守奴仆之道。”敖鑫无奈,暗自叹息。只见遮蟒从口中吐出一道黑气,向前飘去,渐渐地黑气变成了一朵黑云,飘向象山县;渐渐地扩笼罩了整个象山县,又渐渐地扩大,朝象山县的北、西、南三个方向,继而罩住了整个浙江;下一刻,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儿,澄潭江、新昌江、长乐江、黄泽江、永康江、钱塘江水位暴涨,河水倒灌纵横,浸漂两岸;山洪咆哮,吞噬着农野乡舍。整个浙江大地哀号遍野……
群妖在狂笑中,盔山甲海,向北飘去。海滩上的二十个渔夫在暴雨中不住磕头,直至在云层中看不到漫天妖气,方才欢噪而去。
遮蟒率部北上三百里后,忽然前方数十里开外飘来一朵巨大的火红妖云,灼灼红光,袅袅腥晕照亮了方圆五百里的天空,遮住了九天金乌。待遮蟒细看,只见:云层正中的宝蓝色云龙捧寿坐褥的玫瑰椅上端坐着一个身穿土黄色绣金刺龙的衮服的“贵人”,其首如赤蝙,一双腥红泛紫的招风耳几乎占据半张凹腮,缕缕彤滟滟的鬃毛掩盖着削尖而又枯瘪的面颊,躯如矫麝。身后站着百名蝙百妖将,枪刃森森,右边一个妖将手持一杆大黄旗,迎风招展,用瑶花仙草拼绣着几个大字“感义昭德大帝君”,玫瑰椅前放着一座金漆青龙八窍香鼎,飘出一缕缕赤腥的浓烟。
遮蟒及众妖一看之下,哈哈大笑,指指点点。敖鑫见此,松了口气:“此计成矣。”又暗道:“自从前元中叶,四海为自诩至尊神武大帝的凌厉蛟龙所陷,天界不能制,迫不得已剖四洋龙族水神于蛟魔王,任其酷毒。自己曲意逢迎,得其所任,为了固宠张势不得不残杀同类,希冀毒妖狠魔速殄!四海清宴康宁,自己也可一雪千百年来父王、诸兄妹及水晶宫中上品神族、神女等的排摈挤兑,扬名立方,傲视四海,寄任于天界。”
正当他遐想时,血魔已到群妖近前。
遮蟒带着讥笑,居高临下地道:“足下可是称雄凡界王畿四十寒暑的血魔?”血魔扫了一眼对面数以万计贫嘴薄舌的四洋群妖后,切齿腐心,仰视道:“然也,本座居陆城,尔等居水宫,彼此间数十年来虽偶有磕碰,然而相安无事。今番,尔等大动干戈突至松江府不知有何贵干?”正对峙间,它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躬立于遮蟒左侧的敖鑫,敖鑫的目光正好与它相碰。敖鑫暗中为两贼能杏大打出手而局促不安,血魔则趾高气扬。
遮蟒傲慢地道:“无他,本帅此行是来裁决人界王畿的占有权。凡间数千年来一次又一次改朝换代,华屋成坵,无非是为了那句俗言“天下之地唯有德者居之,岂非一姓耳!”今我主上神武大帝,气盖九重,势慑九地,罗天神圣束手伏拜,纵横数百万里,真乃三界之主!尔居王畿数十年裹足不前,固一隅之地,该是退位让贤,速归隐穴了。否则休怪本帅一戟将尔等斫成齑粉!”言罢,轩轩甚得,群妖哄笑鼓噪,声传数百里,惊得松江府王侯编民,披毛带角,不寒而栗;苏州府闾阎街巷,山野荒村,惶惶不可终日。
血魔闻言怒火中烧,部属一个个气冲斗牛。敖鑫观此,心中又一番窃喜,暗运神通佑身,择机脱离。
良久,血魔愤愤地道:“主上圣尊有言:令我等慎勿与四海掌舵者构隙。既然足下一味不顾两家界限,寻戈拨荆,弹压耀武,本座若不允,岂非不识时务,怯懦惧斗!请足下划出道来:是你我单打独斗?还是两军列阵拼攻?”
遮蟒欣喜若狂地道:“本帅观尔等众寡体卑,何必费那许多心力!本帅仅需一戟便将尔等尽数劈死!”言毕,侍从将一柄十丈高的画戟重重地递给遮蟒,它伸手接过戟来,身后群妖不由自主地后飘百丈,敖鑫、侍从远远避开,金晕、青雾罩身。血魔在对面冷眼旁观,若无其事。
下一刻,遮蟒大喝一声,挥舞巨戟。瞬间电闪雷鸣,飓风突起,阴云遮阳,原先清朗明亮的海天,一时难分彼此。巨戟向血魔及其部属挥去,挟带着数百道霹雳,势如摧枯。正当巨戟要击中血魔时,忽然它周身妖光大作,四十九道光芒灼灼,色如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一色七道,遮阴空,蔽晦海,那巨戟如同被定住一般,如何下得去。
遮蟒大惊,暗道:“自己这一戟拥有削平一座干丈高峰之力,数十年仗此法力驰骋四海,危神将,今番总算碰到了对手。”不过它并未沮丧,愈发凶悍,又连劈了几次,依然未能丝毫击穿妖光,更谈何伤到血魔。当见到遮蟒龇牙咧嘴,一筹莫展时,群妖一时不知所措;敖鑫则是神气活现,暗自为数十年来死于凶贼之手的龙族水神而舒心,但更多是为了自己大策将成,计除狠妖,扬名万方而兴奋。血魔则是目空一切,部属洋洋得意。
在连续劈了十几下后,遮蟒气急败坏,狠狠地抬起巨戟,握拳透爪。血魔冷笑道:“如何?足下还有何高技?”遮蟒脸一沉,阴森森地道:“足下何必急于扬扬得色,胜负尚未有定数!”言罢,它张开巨口,吐出一口黑气朝应天府而去。须臾,迷漫数十里的黑气裹卷着千余个应天府的百姓而来,在黑气上手忙脚乱的千余百姓遽见层层叠叠的妖魔,无论男女老幼俱是栗栗危惧,舌挢不下。既而双膝一软,连哭带泣,磕头如捣蒜。
遮蟒一阵得意,群妖遽见千人近在咫尺,如待宰羔羊。一个个眼冒绿光,垂涎三尺,然慑于遮蟒,不敢妄动。血魔对此不屑一颀。敖鑫不由一愣,事出意料,于是他倒身拜于遮蟒,诚恳地道:“大帅,此邦凡庸,不久将成为大帝的卑仆,大帅及诸位麾下的席上珍馐,何必急于一时。依小神愚见不若先宽纵此属,以示惠德,令其归报人皇,使知再生之恩,以移王畿人心于大帝,抛弃血魔,岂不美哉!目下狂贼虽暂胜大帅一筹,然以大帅之神威无敌,吾兵将之挥戈填海,摧灭宵小如拾芥耳!还望大帅明察。”
遮蟒冷哼一声,道:“尔为吾之左军将首,何必为贱种凡庸求情,休说吾等唾咽间戮千人,就算是屠尽王畿又何妨!凡人有句流传数千年的俗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婚女育拘于朽儒腐礼,从而在一次次易国换代,百户不存一的环境中生息不绝。你不必为应天府的凡类族灭,千里荆榛而扰心。速速起来,莫要轻弃大帝的宠待,折辱吾之锐气!”
敖鑫无奈,缓缓站起,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血魔,见其气定神闲,丝毫不因己之“供品”被他人所掳而扰乱。于是,双目精光一闪,躬身道:“大帅所言甚是,是卑职愚笨。窃以为有些人自伐自矜,自诩无敌于三界,然而亲见己之掌中之物为他人所有,依然熟视无睹,可谓智勇俱虚;己受人皇尊奉,万人景仰,而无庇护救生之意,可谓不仁不义!”遮蟒听完大笑道:“敖鑫呀,你的才学若是去参加凡间科考,力夺鼎甲,如覆掌耳!你的利口与你仪容大不相符,用凡女夸凡男来说就是“郎艳独绝”。可是你的父母兄弟鄙薄你的计材,以致遭排斥千余年。也难怪大帝如此看重你,到今天本帅总算明白了。”敖鑫谄媚称谢。
北面的血魔听闻,勃然大怒,周身妖光乍起,彩晕漫千里。正在求饶不已的百姓中,有人听到了敖鑫的话,不由偏头向西北一望,见了血魔后,先是一惊,接着高声欢呼道:“帝君,求求你老人家救救我们……边磕头边求情,侧旁的众民也紧随其后。血魔狞笑道:“本座施救尔等,俯仰间即可。然尔等回城后必须联名上表雍乐小儿:今后血食供奉由三年改为一年,祭品由阳男姹女三十六个改为阳男姹女各三十六个,不得有误!”千民唯冀逃厄,哪顾及其他,叩拜中齐声称是。
遮蟒闻此,正欲挥戟以击血魔,不料血魔在狞笑中,四十九道妖光已穿透盖罩于千人的数百丈黑气。当巨戟劈向血魔脑袋的那一瞬,千人已被妖光卷裹回城,并将巨戟定在半空。未待遮蟒施威,四十九道妖光每一道化作三道气剑,三化作九,九化作二十七,没有止尽,无穷无尽的气剑锐不可当直扑遮蟒及群妖。在遮蟒震惊中,巨戟被切成碎屑,气剑贯胸,绞痛无比,暗自庆幸穿着蛟魔王所赠的这副明光铠甲,否则早已化为灰烬。其身后的十万妖卒在漫天气剑的击刺下,避之不及,鬼哭狼嚎,凡击中者瞬为飞灰,顷刻间死亡数万,且还再增加。敖鑫在剑雨刃风中也庆幸蛟魔王所赐的蓝田玉佩护身,否则早已魂飞魄丧,见此情形,心知:“若不再图谋,此贼伤损,彼贼炽盛,失去平衡,将海宇不宁。”于是,他倒身拜于血魔,叩道:“帝君天威,吾等慑服!伏望帝君网开一面,怒我等造次。慎勿挥刃己类,割枝刨根,令天、人二界坐收渔翁之利!”
盛怒中的血魔冷冷地一哼,霎时间风平浪静,天朗海宁。余妖惊魂未定,惶惶如丧家之犬,顷刻间逃之一空。遮蟒驾云奔至几十里开外,回过头来巨口微张,一道黑气从浙江方向急速飘来。随着黑气入其口,浙江大地倾盆如注的暴雨渐渐地变小;随着一众劫余之妖进入东海的海大门,浙江大地唯有满天墨云,惊雷闪电覆盖着。
血魔余怒未消地目送遮蟒等海妖仓皇逃蹿,良久不发一言。右侧一个犬首人身,面色碧紫,四颗尖牙上下交插,身穿皂袍的侍妖躬身道:“大王,窃以为这个敖鑫真是个两面三刀之徒,昨晚他秘密拜谒大王,声言明日东海之贼帅将起大众对吾等不利,当海贼凭陵危极关头时,他会临阵倒戈协助我等一臂之力,尽歼海贼!可他出尔反尔,食言自肥,拨动三寸肉舌,逞狡诈诡伪之言反谮大王于“掌中死囚”前,可谓阴险至极!”
血魔冷笑道:“似此小贼唯有售巧鬻谀之为能,炫浮智自矜之纵横而已,不足为患!况且自从凡间宋季以来至今三百年,吾等在圣尊率领下征战万域,摇撼乾坤,令周天仙圣一遇吾等便退避三舍,杜口裹足;令昊天小儿眼看人界裂制于吾等,虽喑恶叱咤,终天之眼,也只能泥塑凌霄,尸位素餐而条。此一个卑神贱龙数十年来不余遗力地奔波于四海、吾之殿园、蝎钺道台的福建、旱魃道台的江西和湖广,以甘唇莲舌鼓动本座建恩信于人皇王畿;以腹有鳞甲纵横中元、下元数万里间冀求平衡,既暂宁中元、下元,又宣扬功绩。此乃幼稚所不齿也!”部属一听,称颂高歌道:“大王神算!”
血魔奸笑道:“这等鬼蜮伎俩焉能瞒过本座,凭他倾尽智聪,也只是蚍蜉撼树!本座权当是看一个小丑长袖善舞,本座之所以四十年来居于一隅,虚受人皇卑奉,乃是为了执行圣尊对“天、人二界分化瓦解,分而治之”的大略,静候圣尊玄功大成。鉴时,本座定将这千里王畿变作废墟,带领尔等击灭三界!”言毕,他周身妖光暴涨,令大洋沸腾,狂浪冲天,并在一干妖卒的赞谄簇拥下返回了王畿所辖的九华山殿园。
遮蟒等海妖拼命逃回东海水晶宫,下了海道后经过一条又长又宽,两侧由五彩斑斓珊瑚围着的大道疾行一盏茶后,一座宏伟壮观的海中宫殿呈现在他们面前。
只见:四阿殿顶的水宫高达百丈,方圆数百里,绽放着耀眼的七彩光芒;瓦檐间的珍珠五色缤纷,绚丽夺目;大殿斗拱,壁影饰七宝,光华耀眼;梁栋、基底以汉白玉为材,雕饰着珍兽奇禽,奔走戏耍于碧空翠山,栩栩如生,美轮美奂;宫殿正中悬一斗大的白玉牌额,用烫金镌刻着“水晶宫”三个硕大的正楷字。仙圣,妖魔视为蓬户草堂,茅茨土屋,凡夫俗子视为贝阙珠宫,神工意匠
早有一众妖将在宫殿前侍立等侯,当看到遮蟒一行匆匆而来时,一个身穿锦缎绣玉大袖衫,头戴四方平定巾,橙额碧颊,海口巨目,上下两排锯刀般的尖牙外翻,当真是凶怖的妖将趋前相迎,二者相近后,躬身道:“卑下等奉大帝之令在此迎侯大帅归来,大帅率将遣卒攻征狂逆一路辛苦,卑下等已领大帝的清符净水为大帅等澡瘢濯疮。”遮蟒既诧异又感激地跪伏于地,毕恭毕敬地道:“卑下庸痴,有负大帝慈诲,罪该万死,在此多承大帝如天之仁,赐再生之恩。卑下等纵粉身碎骨难报万一!”敖鑫也急忙领残妖倒拜于后,复述遮蟒之言
那侍从端量了一番惧意未消,死里逃生的余妖,以及正拜于跟前的遮蟒掩鼻而过,当目光触及敖鑫时喜形于色,不过也就一瞬间而已。他重复肃穆严恪,上前扶起遮蟒,道:“大帅快快请起,大帅乃大帝之股肱膀臂,卑下一介行足使,焉敢受大帅的如此大礼。”遮蟒称谢逊礼一番,其身后的余妖在敖鑫的带动下逐次起身。
那侍从一摆手,一个浓装艳沫的女妖端过一个红漆描金海棠花小托盘,上面放置一翠柳枝条,一个青瓷冰纹碗,里面盛满乌青色的液体,散发着褐色雾气。侍从将柳条往碗里轻轻一醮,沾了沾水,然后缓缓取出时,碗里一滴不存。柳条上挂满了乌青色的水珠,莹莹锃亮。他右手握着柳条,朝众妖轻轻一挥,一滴滴水珠飞溅而出,一滴变成六滴,六滴变成三十六滴。须臾,漫空的水珠罩住了数千个妖将魔卒。伴随着一滴滴水珠浸浴众妖,众妖由万箭攒心渐渐变为喜跃忭舞,对那侍从及其背后部属作揖答谢,对常居深宫中的凌厉蛟龙五体投地
遮蟒兴会淋漓地朝部属道:“尔等各回宫府宅洞休整,本帅要去觐见大帝。”众妖领令而去,又转过身对那侍从躬身行礼,侍从肃然地回礼后。在大步迈进水晶宫前,眼角余光斜视了一眼敖鑫,轻哼一声而去。敖鑫外在不以为意,内心一阵奸笑。
那侍从眼见遮蟒已深入宫中,其部属亦远去后,屏退随从,信步朝敖鑫走来,用传心之法道:“太子殿下,可否他室一叙?”敖鑫也用传心之法回道:“陨仙,多叨扰你了,可否带我去海藏地牢看望父兄、姐妹们?”陨仙点了点头,右手朝位于东南方向的海藏一指,二仙一起踱步往水晶宫的东南方而去。
遮蟒进入水晶宫后一直向北,穿过一道道宫门,每过一门披甲的守卫问安,妖娆的侍从女妖敛衽行礼;经过勾心斗角的殿阁,径直走了数十里,最后到达正北方一座与其余宫殿拉开九丈距离,屹然挺立的一座楼阁前。倒身拜于五丈见方的汉白玉大门前,恭恭敬敬地道:“卑下拜见大帝,伏愿大帝星辉康宁。”言毕,匍匐于晶莹透亮的玉石地板上,敬待阁里的动静。
未几,只见无牌楼阁里墨紫之气冉冉升起,暗紫光芒熠熠生辉中,传出来一个威严沉闷的声音:“你先起来,事情始末原委本尊已知晓。”未待遮蟒起身,一股无形的力量已经将它扶起。遮蟒回想一阵,躬身道:“启奏大帝,卑下自作主张,妄自尊大,私调大兵扰人皇的王畿之地。那血魔逞肆微末之术,致大帝爪牙折损九万五千,卑下惭愤切齿!苟非大帝所赐的宝甲、清符水,卑下等早已成亡魂,再生之恩卑下等万死难忘!”
阁里沉静地道:“你无须自咎,此事本尊自有筹度,微损兵甲,于吾等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遮蟒听后先是一怔,略一思索,躬身寻问道:“敢问大帝,何以留敖鑫于左右?如今四海龙宫诸神龙王、龙子龙孙等皆为大帝阶下囚徒,虾兵蟹将为卑下的仆隶三餐。何必留一个外忠事于大帝,内算计倾噬于大帝的奸贼,此贼腹多甲刃。数十年来游弈于四海、王畿、福建、江西、湖广等地,奸巧百端,挑唆吾部与逞横彼地狂寇的嫌隙,冀起兵戈,令天、人二界及四海坐受便利!此次折戟王畿多由敖鑫煽风点火,恶口刁舌!伏请大帝早诛此贼,以安宫宇。”
阁里哈哈大笑道:“此贼雕虫小技,本尊早已心知肚明!以目下天、人二界之自顾不暇,吾道之中日之势,此贼浅智浮略,不过徒以腐草萤光方于青天日月而已!本尊所筹划者实不在此。”
遮蟒道:“敢请大帝赐教。”
阁里道:“尔自思,盘踞凡间几道数万里的凶逆修为如何?”
“此属修为屠灭人间易如反掌,上迫星汉仙圣如拾芥耳。”
“既然如此,其等何以苦心孤谐扎根于凡界数十年,未逞淫威,致辖区内血流丹川?”
“想必彼等与天界攻伐征战三百年,力疲气竭,欲栖身于凡尘,仿效天神受人间香火。”
阁里大笑道:“尔适才言彼等与天界伐戈三百年未虚,但若说彼欲息战休刃则不然。”
遮蟒道:“敢请大帝赐教。”
“尔可知那血魔口中所言的圣尊为何类?”
“不知,卑下对此也颇为疑惑。几个时辰前,在王畿上空,血魔曾对卑下言道:“圣尊有令,令吾等慎勿与四海构隙。”卑下听此,不知其所以然。
阁里轻叹了口气,缓缓地道:“它口中所言的圣尊乃天开地辟后由洪蒙内的邪气恶沴凝聚而成,唤名罗睢。其修为不逊天神之源,道祖三清上圣。从太古时期至龙汉时期曾两次图谋颠覆乾坤,俱为三清挫败。尤其是在龙汉时期,罗睢率领百佻妖兵魔将以志在必得之势屠虐乾坤,欲并吞十方。不料,三清还未出手,罗睢等就已被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给封印在乾坤之间的裂缝里。隔绝于如今的天、人、冥、魔四界之外,其中就包括目下盘踞凡界数道的狂逆。”说到这,它顿了顿。
遮蟒惊讶得目瞪口呆。
阁里续道:“罗睢等被封印后从龙汉时期起直至人界宋季时,前后五百万年,不知为何,突破封印而出占据魔界以作祟三界,致十方三百年来腥雾漫遮。然而奇怪的是:封印罗睢的那股力量不知是仙道哪位大能者,至今数百万年来怕是除了早已匿迹隐踪的神祖三清,未有知者。”
遮蟒哦了一声,冷不丁防道:“敢问大帝,那我们呢?我们为何不与彼等合势击灭天界吞并乾坤,反而甘居苦劣的四海七十八年,止武坐观?”
阁里深吸口气,道:“自从龙汉时期罗睢被封印,乾坤康宁近四百万年。直至神祖三清割制乾坤为四界,即天、人、冥、魔,恰好未定天、人、冥三界之主,即天界的掌舵时。本尊承天生地育,日养月润,修身成证果,大闹四界,目下占有北极紫徽大帝人界法脉道场的玄冥冰魔亦与本尊联合,以翻覆天道。为昊天所伏镇,其因借此功德,才被三清所定,诸仙圣推尊为玉皇大天尊,主管三界十方万灵万物,至今已一百多万年。然而世间安有万全之势,永固之道,前元中期,罗睢与天界攻伐两百余年,双方势钧力敌,俱已惫倦。罗睢为了尽快击灭天界,将本尊于四洋交汇的瀛幽万丈封印之地,玄冥冰魔于极远的北墟万崖封印地放出,希冀助其一臂之力。不想吾二人脱困后如巨兽跃渊,雄略三界,各擅一方,与其争衡,制霸乾坤。”言毕,一阵狂笑,妖晕暴起,四海翻滚。
遮蟒恭颂道:“大帝神略,卑下饮佩!那自诩“傲视万域,爪牙亿计”的魔王罗睢自矜远算,矜能骄势,反被大帝玩弄于鼓掌,徒自痴愚不悟!进不能吞灭天界,退不能安保魔界。”
阁里沉声道:“至于本尊方才所说的“微损兵甲,百利而无一害”缘罗睢等诸贼屠毒三界,天神切齿,人界挟愤,虫蚁侧目!而本尊凭借敖鑫的诡猾,得以立庙布恩于岭南,洽化于凡类,涤秽于天界,使得天、人二界意注势聚于罗睢,忽略吾等。异日,天神与罗睢之间再兴血雨大斗,吾等可蓄锐观望。若天界惨胜,罗睢残败,吾等犹可雄据四海,纵横数百万里;若罗睢胜利,天界大败,咱们犹可联合玄冥冰魔,借岭南人望,驱使凡类与吾等一体抗衡罗睢。其势图王不成,弊尤足霸。”
遮蟒连连称赞,两妖密谋不已。
话分两头,且说陨仙与敖鑫离开水晶宫后朝东南海藏方向而去。行了二十里有余,二仙止步并左右前后用神识细察一番,见无暗探,吁了一口气。陨仙拱手道:“太子明见万里,研桑心计,经过数十年筹划,今番推折妖贼九万五千,抚凡庶殇疾,振四海威声,俟毒妖殄灭,扬名天界,勋茂水晶宫,其日不远矣!”敖鑫矜倨自大地回道:“道兄奋发蹈厉于浊地,盘马弯弓于蜂虿,本宫多年得展扶危济厄之谋,多蒙道兄窥侍于蛟魔王前,密传其动止于本宫。似道见腾蛟起凤之才,披荆斩棘之志,沅苣沣兰之节,千年得道。竟因仪貌而为天界所抑,空恨于仙箓,实乃豺狼当道,贤仙抱憾。”
陨仙愤愤地道:“太子所言甚是!贫道以荒野粝岩得道成仙,谒于西岳帝君,冀登仙品。不想那掌管披毛带角之类的登仙名箓的昭司孝文普圣君所遣的侍仙出使于西岳神宫,一见贫道仪貌,便讥刺蔑弃而去。后来风闻蛟魔王广招仙贤,贫道一怒之下带领部曲数千万里拜谒蛟魔王,得其任用,忝列腹心以传令,部曲俱蒙拔擢,或环卫宫禁,或为万夫长,可谓贵极矣。然而自知非长久之计,邪不胜正。异日,三界重复光明时,还望太子多多引荐庇护。”
敖鑫侧头扫了陨仙一眼,又自忖了一会儿,愀然道:“道兄,你与我虽貌面如粪虫,然志节如清蝉。可谓同病相怜,志同道合,岂是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辈所能岂及。”
陨仙哈哈一笑,忽道:“太子,那魔头正在呼唤贫道,贫道暂先回去复命了,海藏之竹只有你独去了。这是魔头赐给我的出入四海禁地的腰牌,你拿着。”言毕将腰牌递给敖鑫。
敖鑫接过玛瑙锻造的腰牌,轻声道:“有劳道兄探一探那魔头的行踪,依本宫预估:不久浙西将又有一场反明势力的叛乱。本宫欲再暗往福建一趟,以图良谋。”陨仙一躬身,两仙目光一碰,不言自明,各去所往。
敖鑫以水遁向东南行了千余里,一路上一队队魔将,一屯屯妖兵,往来巡防,戒备森严,当他出示令牌时,所有魔将妖兵俱向他拜倒问安。敖鑫一副装腔作势,又行了百余里,最后到达一道千丈山脊,山脊上建有一座方圆五里以红木为柱材的台阁,阁上戍卫着六个躯如山丘,壮阔可怖,披甲执钺的魔将。由于这里光线暗淡,一片漆黑,六个魔将如金灯一般的双眼在暗黑中闪透着灼灼腥光,全神戒备地注视着周遭。当发觉有人靠近时,一魔将喊声如雷道:“是谁?胆敢擅闯禁地!”话音刚落,只见寂静的海藏,刹那间,卷起阵阵旋风,并伴随着六道夺目的寒芒,杀气腾腾,对准敖鑫走来的方向
敖鑫见此不慌不忙右手高高举起玛瑙腰牌,高声呼道:“我乃遮蟒大帅左军将首敖鑫,今奉大帝之令前来审问羁押于此的四海众神,尔等速速放行。”
六魔将在山脊台阁上,闻言后十二双金灯巨眼齐齐地扫向敖鑫及手中腰牌,待看清其腰牌上所镌刻着的“至尊神武大帝”六个正楷字体后。一魔将作揖道:“原来是敖鑫副帅,请恕卑下等甲胄在身,口衔帝谕未能行礼远迎。副帅既负帝旨,卑下等不敢迁延。”言毕,便传来“轰隆隆”的一声声巨响,那道山脊正中裂出了一道百丈高,五十丈宽并洞开的石门,往里一观,漆黑森暗,静谧无声,察觉不到一丝生息,宛如一头巨兽在黑暗中张开血盆大口,正欲猎物入套。
敖鑫驾起水遁来到石门前,高呼道:“有劳诸位贵使,待本帅回宫后,必当在大帝驾前盛赞贵使勤勉忠职。”众魔大喜,齐声道:“多承副帅挂怀!”在众魔的赞誉中,敖鑫驾起水遁径直入了洞门。初时跬步难辨物色,向前行了半个时辰,也不行了多远。紧接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呈现在眼前,又过一会儿,渐行渐亮,眼前豁然开朗。
敖鑫立于半空中,往下一观,只见:下面乃是一座方圆近万里的水牢,水牢以汉白玉为槛栏,粗壮巨大,透着熠熠银光,照亮了空旷无边的海藏深地;牢内的数万四海龙王为首的诸神一个个披枷戴铐,垂头丧气,形容枯槁。
观此情,敖鑫内心既忧且喜,忧的是四海水神遭此凌辱,何日方可重见天日;喜的是千百年来这些系囚因自己貌寝而同气排摈贱视自已。却不曾想,一旦巨变,福祸易势,彼等颓败形销,此呼风唤雨。
在喜忧参半中,敖鑫驾水遁落地,大袖飘飘地向水牢正门走去。水牢中的诸神闻得脚步声未及反应,靠近水牢正门的四海龙王率先抬起头来。当看到来者是敖鑫时,四王先是一惊,紧接着一脸鄙视厌恶,东海龙王冷冷地道:“不知副帅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敖鑫一躬身,干笑道:“父王何必如此见外,孩儿来此一则看望父王、诸位叔父及四海血亲同族,二则是有要事禀告父王。”此时,牢内的万名水神也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水牢正门,忽见敖鑫后神色或木然,或惶惧,或憎怒,或茫然,或切齿……
众神默然,东海龙王板着脸,冷笑道:“这世间焉有副帅这等弃父投贼,絷亲售忠,残类邀宠的子嗣!焉有副帅这等背正附邪,崇浊贱清,损良夸德的神祗!”西、北、南海龙王附和道:“敖鑫侄儿,望你快快迷途知返,切莫一意孤行,饵身妖邪,戕中元,贼下元。否则一旦天诛降临,汝悔之无及!”
东海龙王身后,走过来一个身穿朱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服,足踏珠云履,头戴紫金冠,金质玉相的男子,斜了一眼敖鑫,耻笑道:“六弟呀,想不到你不但外表令人难以正视,神格品性也是这般令人不齿!看来千百年来父王、叔父及四海列神对你的看法真是一字不差!”言甫,又有四个锦衣华服,丰采高雅的贵男对他指指点点。敖鑫目睹五位兄长对他这般尖嘴薄舌,怏怏不乐,未发一言,偏头朝三位叔父,五位王兄背后一观,但见:三海龙王的几十个孩子,个个仪表堂堂,气质矜贵,华服鲜衣,个个吐刚菇柔,富贵骄人。又见五位王兄几十个妃妾或穿累珠叠纱粉霞茜裙,挽飞云髻,戴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八宝翡翠菊钗,耳挂白玉坠环,长得耀如春华,瑰姿艳逸;长得桃羞李让,雪肤花貌,穿天水碧的素面杭绸罗裙。挽同心髻,戴朝阳五凤挂珠钗,缠丝点翠金步摇,耳挂赤金镶红宝石的耳坠。其余二十个堂弟的上百妃妾亦是个个环佩叮铛,披锦曳绫,花颜月貌,光艳逼人。俱在后面水神当中掩面窃笑,花枝震颤。
敖鑫见此情形不禁气冲斗牛,喑恶叱咤,冷笑道:“尔等贯于以貌取人,自己却是庸言庸行,冢中枯骨,衣架饭囊!千百年来日食万钱,脍不厌细,实为裙屐少年,蹉跎岁月而已,真是恬不知耻!告诉你们:就在几个时辰前本宫略施小计便斩灭蛟魔王十万爪牙,不似尔等虚有其表!”诸神听此,一个个怒气冲天,却苦于法力被封,身系枷锁,只能干忤在牢里,对他怒目圆睁。
敖鑫对其等轻蔑一笑,梗着脖子直视东海龙王,咄咄逼人地道:“父王,您老不要忘了,如今悲风遮乾,苦雨罩地,仙圣窘迫,苍生泣血,天寒地冻,固阴沉寒!唯有孩儿凌霜傲雪,拯苍生于涂炭!三九严寒之中元,数九寒冬之下元,咸冀春风解冻,春归大地,唯有孩儿才是解冻之春风!”
东海龙王听后冷着脸哼了一声,其余诸神亦对他嗤之以鼻。
敖鑫不以为然,高亢地道:“当今荆棘满道,唯有本宫能披荆斩棘;遍地刀山剑林,唯有本宫能踏险如夷!纵神算于中、下元百万里间,恩洽佻庶;施奇谋于毒獍厉枭,翻云覆雨,构成数贼嫌怨,阵摧万妖!异日,旋乾倒坤之功,本宫可为耳!”他情绪激切,声如宏钟,在水牢四周万丈崖壁上形成嘹亮的回音,不断灌入水牢内上万个对他憎视仇恨的水神耳中,部分水神不由肃容,然大部分依旧对其厌恶得难以尽言。
东海龙王闻此,略一思索,苦笑道:“汝虽有此材力,欲建万世之功,诚然可嘉,但在本王看来,汝此举乃断潢绝港,据徼乘邪。汝就不惧异日天清地朗,汝之累累血债,道路侧目,天绝地灭!望汝幡然改途,勿贻憾恨。”
身穿朱红色锦服的东海龙王大太子敖炳亦道:“六弟呀,你趋附妖恶,吮魑之痈,舐魉之痔,为了市忠售诚,不惜为虎傅翼,毒流群生;如此虽建齐辉日月之勋绩,终是冰山难靠;我等一母同胞数千年,为兄盼着你早日悬崖勒马,弃恶迁善。”
敖鑫一摆手,亢奋地道:“有道是:方圆难周,异道不安;本宫志于:逢山开道,遇水造桥。公等唯持琨魄冰魂的神仙正道,却不知道家有言:道者,万物之奥也,善人之宝,不善之所保,又有一言“和光同尘”?似公等拱手俟天命,敛衽待天诛,偏信上界传言:否终斯泰,奇能庇正”的妄语,这般知难而退,守株待兔,则中元、下元的群庶苍生早已尽殄于狠怪毒妖的贪口血刃!”言毕,大袖一挥,不待众神音讯,便转身驾起水遁出了水牢,过海藏,往水晶宫而去。
话分两头,且说陨仙与敖鑫分别后,径往水晶宫正北蛟魔王隐修的阁楼而去,他有意放慢脚步,以便蛟魔王与遮蟒密谈,己无偷听的嫌疑。当他到达时,正遇见遮蟒拜辞于阁楼前。于是他赶紧正衣冠倒拜于离阁楼五丈处,匍匐于玉石地板上,静待传唤。少顷,只听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自己耳畔踏过。又过了半盏茶,但闻阁楼里沉声道:“陨仙,如今三界形势瞬息万变,本尊欲往瀛幽万丈之域闭关潜修,四海兵甲调遣由你执责;庶政琐事由敖鑫辅佐遮蟒执责。望尔三仙同心同德,安抚四洋,勿负本尊的厚望。”
陨仙对此内心狂喜亢奋,然面色平静,一副诚惶诚恐地道:“多承大帝垂怜,天恩浩荡,小仙谨敬于心,定披肝沥胆为大帝分忧解愁,输膈尽腹辅助二仙。”
阁里静宁了一会儿,又道:“本尊潜修后,若是凡界岭南有生民祈祷于本尊的庙宇时,缓急轻重由尔等斟酌。”陨仙高声回道:“谨遵钧命。”
话音刚落,他只觉一阵劲风从自己周身掠过,眨眼间便风平浪静。待他直膝而立时身旁摆一面铂金所铸,手掌般大,二寸厚,正面镌有九龙捧一蛟之雕像,正散发着淡淡金晕吗令牌,他拾起一看,内心惊喜道:“此乃足以调动四洋百万妖将魔兵的符印,见令牌如见蛟魔王!”
他双手颤抖,紧紧地握着令牌,生怕为他人飞掠,怪目警惕地朝四周巡视一番,觉无异动,方舒了口气。眉飞色舞地亢声道:“贫道着勋于乾,炫功于坤,声震宇内之日不远矣!”言甫,仰天啸叫哄笑,正得意间,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兄,可否老地方一见,详议后图?”陨仙拈个法指,回了声:“可,贫道正有此意。”于是他施法将符印深藏,迅疾出了水晶宫,驾水遁往两仙期会地。
一柱香之后,陨仙到了期会地。这是一个位于水晶宫西南八千里的地方,放眼望去:山崖林立,险石危峰;成群结队,浑身透亮,形貌怪异的游鱼时不时游过;给这荒凉无气息,寸草不生的地方增添了一抹光亮,一丝喧闹。
当陨仙到达此地,站在半空水遁之上,举目一张,便看到敖鑫正站在下方一座山巅峻岩上向他微笑招手,陨仙也运水遁落于那块峻岩上。
二仙行礼毕,敖鑫开门见山:“事情如何?”陨仙心领神会:“老魔远去九万九千里之外的瀛幽潜修,将四海庶务委于太子与遮蟒,将兵符委于贫道。”言甫,他左手拈个法指,右手掌心金光一闪,兵符骤置于掌中。敖鑫微一扫,欣喜道:“吾等大事可济矣!”陨仙亦大笑道:“吾辈名扬十方,声盖洪蒙之日,看孰敢再卑蔑吾等!”敖鑫忽尔正色道:“所谓高行妙节不得久容,廉直劲正受困于邪枉”正喻道兄耳。”陨仙亦正容道:“亦喻太子!”两仙相视又一笑。敖鑫思索道:“本宫欲往福建一趟,以筹弥平浙西逆变之谋,水晶宫及四洋之事,就多劳道兄照拂了。”陨仙脱口道:“大局为重,贫道知悉,太子珍重。”
“道兄亦珍重。”两仙相对一拱手毕,一道金光往福建而去,一道橙光往水晶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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