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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乍见(三)


一个鬼鬼祟祟的瘦小太监贴着墙根溜到德宁宫门口,敲了几下墙壁,掌事宫女鸢尾便开了门出来,两人低低耳语了一番。

  不到一炷香功夫,婉贵妃也从德宁宫里悠然走出来,穿着一身洋红迎春花缎面长衫,好整以暇地抱臂盯着徐徐而过的青鸾车。

  “那些人都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了么?”婉贵妃拔下头上的玛瑙簪剔着牙。

  鸢尾恭敬地上前道:“娘娘放心,奴婢安排得一丝不错。只是傅才人刚入宫不到半月,漂亮归漂亮,可这宫里从不缺美人,会说几句好听的话也不代表多聪明,娘娘何必如此紧张呢?”

  “哼,本宫可不敢赌她是不是个伶俐的,与其赌错了最后满盘皆输,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娘娘,恕奴婢多嘴,那位邱才人,娘娘不打压她,收作亲军也未尝不可——”鸢尾实在对自家主子的谋略不放心,有时似乎很精准老辣,有时又会做出让人匪夷所思的决定来。

  婉贵妃此时却想得还算清楚:“你没看她那个胆小怕事,又爱贪蝇头小利的样子,这种没有脑子的人,咱们收留她只会徒增麻烦,不如早早收拾了了事——小德子已经去了吧?”

  “娘娘放心,奴婢刚才和他交代好了,绝无错漏。”

  “那就好。我看那唐美人倒是可以一用。她是难得的妖媚风流,有股子能讨皇上喜欢的劲儿。本宫过些日子想法跟舅父说说,让她父亲再升一级,再设法让皇上注意到她,不愁她不为本宫效力。若她能生下个小皇子,本宫再——”她收住了言语,阴阴笑了两声。

  “是,娘娘圣明。”

  “温鸿,你瞧那谨才人如何?”端阳殿内,小厨房虽已把晚膳撤下,依然弥漫着佳肴的香味。皇帝散下发髻,浓密的长发越发显得脸色雪白。他正歪在龙床上摩挲着寝衣等待傅菱荷。

  温鸿对傅菱荷印象不错:“那谨才人相貌标致,对奴才们也颇有体恤之心。奴才每每去传旨,她都有打赏。而且奴才瞧着谨才人宫里气氛总是其乐融融的。”

  青鸾车停定在端阳殿前。随身侍女都被打发到暖阁等待着,傅菱荷已然没有第一次那样紧张了,提起裙摆便小步上殿,伺候起皇帝来。

  片刻后两人被翻红浪、做成好事,皇帝早已轻车熟路了,安闲地躺着落汗,傅菱荷却疼得咬牙切齿,巴不得赶紧有人来接她走,谁知道侍寝居然这么痛苦。

  “是朕弄疼爱妃了吗?”皇帝闻到她身上幽幽的香气,觉得心旷神怡,看着她额头细密的汗珠倒也可爱。

  “没有没有,臣妾一切都好。”傅菱荷可不想丢脸。

  “若是爱妃怕疼,朕下次轻些就是了。”皇帝搂过她的肩膀。傅菱荷从没和男子这么亲密过,她僵硬地靠在皇帝怀里,过了半天才慢慢适应。

  “百合灯都放完没?”皇帝突然开腔。

  傅菱荷完全没想到他还在记挂着自己的百合灯:“臣妾都放完了,顺着清平河一直流到了宫外,也许,也许会被平民百姓捡走吧。”

  “叫他们捡走也好,你的手艺不错,他们拿去赏玩也是好的。”皇帝懒懒道。

  两人相拥着躺了一会,也就快到了时辰,温鸿正准备让青鸾车接驾,却有个身影撞开他,没头没脑地冲进了端阳殿。

  “皇上,皇上!”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惊得屋檐上的鸟乱飞乱撞。

  皇帝皱眉道:“是什么声音如此聒噪?”

  “臣妾才人邱氏求见皇上,恳请皇上开恩,饶恕臣妾的父亲!”傅菱荷认出是与自己一同拜见婉贵妃的邱才人,只见她满头大汗、脸红筋涨,发髻松松散散,连衣领上一颗玉片花瓣纽扣都没有扣好。端阳殿外有不少侍卫,见她如此样子吓得纷纷回避不迭。好在傅菱荷这回已经穿好了衣裳,否则岂不是无比尴尬。

  “朕今晚召了谨才人侍寝,你却无故跑来做什么?”皇帝眉头一皱,看着邱才人的狼狈样子,面色越发阴沉,“你入宫前礼仪嬷嬷没有教你宫规么?后妃未得通传便入朕端阳殿,还衣衫不整,如烟花女子一般,成何体统?”

  邱才人又急又怕,话都不会说了,跪在地上连连叩首:“皇上恕罪,臣妾如此匆忙赶来,是,是因为有小太监告诉臣妾,皇上怀疑臣妾的父亲酒后误事渎职,要贬,贬谪他,臣妾实在惶恐——”

  皇帝拧眉,似乎听到了什么无比荒谬的事情:“你再说一遍,你来做什么?”

  “臣妾听说皇上要贬谪臣妾的父亲,特来为父亲澄清······”

  皇帝的呼吸稍稍平和了些,片刻后恢复了常态,甚至拿起挂在檀木博古架上的一串白玉珠一下下转动起来。傅菱荷以为他是要容邱才人求情,但温鸿素来了解他脾气,知道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急忙向邱才人使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了,可是为时已晚。他只好去关好大门,不让刘治等人探听殿内的动静。

  几秒钟后,皇帝重重地将佛珠撂到地上,好几颗崩裂成碎片,吓得邱才人花容失色:“近来数日朕都没有关心宗人府的事,更没有弹劾邱显的奏章,你如何说朕要进行贬谪?莫不是你在窥探朕勤政殿里的消息么?”

  “冤枉啊,臣妾冤枉啊!皇上明鉴,臣妾万万不敢啊!”邱才人拼命求饶,哆哆嗦嗦地说,“方才,方才臣妾饭后散步时有个小太监急匆匆找到臣妾,说是,说是冒死来给臣妾报信,让臣妾立刻来求皇上······”

  傅菱荷已然明白皇帝为何如此盛怒:邱才人不知如何知道前朝政事,皇帝疑心她买通了勤政殿的太监或者侍卫做眼线,往小了说是窥探皇帝的私隐,往大了说便是干政的罪名。她听礼仪嬷嬷说过,皇帝还是王爷时,一直都是太后把持朝政,也难怪皇帝对于妇人干政如此敏感了。

  “你既说是有小太监来向你报信,那你是在何处遇见了他,那小太监什么模样,报完信往何处去了?”皇帝连连发问,句句都把邱才人诘住,她只是跪在地上慌乱道,“皇上,事发时天已全黑了,臣妾,臣妾实在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只记得他脸上有一道疤,也许,也许是在凝翠堂附近,他回完话就往凝翠堂那边走,走了······”

  “温鸿,去问今晚在凝翠堂附近洒扫的宫女,可有人见过一个脸上有疤的小太监。”

  温鸿早已明白皇上什么心思,去了一炷香功夫回来,先对皇上耳语道:“皇上,奴才已然查明了,您批阅奏折的时候没有消息走漏出去,是您许久之前无意中提到宗人府办事不利,有些小人便造谣生事,越说越不切实际了。”他随后朗声禀报道:“皇上,没有人见过邱才人说的小太监。”

  邱才人顿时如五雷轰顶,连连摇头道:“求温公公再仔细问问,臣妾,臣妾断不敢欺瞒皇上啊!”

  “小主,奴才已经问过她们好几回了,要她们务必实话实说。她们也不是没规矩的新人,谁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知情不报?小主何必为难奴才呢?”

  温鸿的话给了皇帝极好的发泄怒气的出口:“一两个小宫女没有瞧见,也许是她们未曾留心,可十几个宫女无一人瞧见,究竟谁在撒谎,你当朕蠢笨至此吗?才人邱氏,殿前失仪、有损后妃德行、捕风捉影以讹传讹,着降为宝林,罚俸三个月,温鸿,下去传旨。”皇帝厌恶地踢了一脚滚落到地上的佛珠。邱才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无回天之力,如同棉花一般瘫倒在地上,温鸿命人把她架了出去。

  皇帝余怒未消,看傅菱荷还乖巧端坐在床旁一张梳背玫瑰扶手椅上,一双晶莹的眼睛闪烁着惊恐,脸色因惊魂未定而吓得苍白,不由生了几分怜惜:“让爱妃受惊了,时辰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改日朕再召你来。”

  傅菱荷内心五味杂陈,她从小生在官宦之家,尔虞我诈的手段比之后宫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婉贵妃召见的那日起,她就明白邱才人迟早有这样一天,只是始料未及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她失魂落魄地走出端阳殿,出门便看见刘治急得团团乱转,就差直接冲进端阳殿了:“我的好小主,您可算是出来了,怎么晚了这么多?奴才是记下档还是不记呢?”

  “劳烦公公操心了。是我今日身子不适,在皇上榻上多歇了一会。”傅菱荷思索再三,还是没有说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坐在青鸾车上,她的心思也如车轮一般起伏不定:皇帝和温鸿虽然已经尽力遮掩,但今夜的风波若被人知晓,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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