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三世 驿馆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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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
从延州西境,一路浑骑东行来京中,必然也是这般风尘仆仆。
沙尘扑马汗,雾露凝貂裘。
十日过沙碛,终朝风不休。
同样奔跑挥汗的,还有易小丙。
薛不凡到京,恐怕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洗去沿途的劳碌风尘,他到达的消息,便已经随着易小丙的官靴簌簌声,奔到了相府内。
又过了半个时辰,相府的拜帖,便下到了驿馆内薛不凡的案头。
洒金笺上秀丽小字,相府嫡千金小姐,第二日即将来访。
薛不凡轻声吹起了口哨,这是什么京中时新的礼遇?
上京,送美人?
还是京中美人,近日流行听些西域秘闻?
第二日,骏马嘶鸣响彻长街,奢丽精巧的相府马车,在驿馆门前缓慢停驻。
汴京城内四海升平,繁华富庶,驿站使馆也修葺得十分堂皇气派。
不但有接待四夷来朝显示天朝上国气象的皇家外驿,就连各地方要员,节度使所遣回京之使者,驿馆也均有适宜其官职等级的居所安排。
驿馆修葺颇有风范,楼舍亭台巍峨华美,仙人栖凤飞檐精巧,就连屋脊上高处昂然立着的狻猊和獬豸,都要比一般房屋雄壮有气势些,昭示着四海来朝,上国体面。
四海日富庶,道途隘蹄轮。府西三百里,候馆同鱼鳞。
何令儿站在这富丽堂皇的使馆门口,眼中看着驿馆外沿一水青灰围墙,肃穆威严绵延开去,自墙角蜿蜒升起的青苔与藤萝,平添了几丝暗黝黝气质。
她抬头打量,心内却暗想——
‘这地形若是刺客翻墙进去不易,多半走的正门’。
她猛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果然,鸡蛋欢快地摇着尾巴出来,第一个迎接了她。
鸡蛋既然在……那‘兄弟’想必也不远矣。
驿馆正使姜大人年近四旬,沉稳可靠。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宰辅大人那位娇滴滴的千金,要立马亲来驿馆,拜访一个毫无品秩,平平无奇的胡商。
但他早已知道,不该自己打听的事,一个字都不该多问。
这些京中的王孙贵胄,可说不准什么脾气。
那位清贵的宰辅大人,也未必没有些避人的事儿。
姜伯期衣着绯销金袍,头戴高脚幞头,在驿馆门口施礼如仪。
他先温声问候了宰辅老人家安,又恭谨笑着,要亲自将这小娘子引进去找薛使者,并竭力忽视脚下那奔来跳去,摇晃尾巴格外卖力的小黄狗。
何令儿高髻回环,珠华装饰,一派端庄不容亵渎的标准官家小娘子淡然神色,随着姜大人穿过景致精巧的驿馆,自门内进入,走过宽阔的青石板前庭,转进二门,再沿曲折回廊向里去,穿过层层来使们居住之所。
院落分隔,各院风格大相迥异,姜大人带着何令儿穿回廊渡水榭,走进一间院落。
这是东边第二间院子,与其他院落有些间隔,独成一隅。
看那墙瓦,朱红,靛绿,明黄,翠蓝等大块大块的色彩,鲜艳跳脱,夹杂其间,何令儿从未见过这样的建筑,屋上并非普通飞檐,而是如葱头般的龛楣,像宝塔又像笼龛,周边簇拥着的小屋也是多见圆拱装饰,白青绿金,颜色错落出清爽之感。
她心想,这倒新奇,莫不是西域的房屋都是这般样式。
姜大人殷勤伸手:“薛使者昨日才到,就居于此馆内。”
鸡蛋突然踊跃地蹦跳起来,尾巴狂甩,欢快地向着院门跑去。
几人注目回望。
“哇……有贵客……呕!”
那一身锦衣金花眩目的醉鬼,冯副使,正摇摇晃晃,醉眼迷殇,走到门前。
姜大人嫌恶地皱起眉头。
“此处有贵客到访,冯副使,你不是还说今日外面有事,本官准假,你且快去办……”
“我……哪里说过?”
醉鬼步履蹒跚,脸颊酡红,眼神扫到何令儿身上时,似有迟滞,却并未停留多久。
何令儿心下窃喜,易容打扮虽然骗不了云玖这种高人,但应付醉鬼,却是绰绰有余。
可那冯副使的眼神又飘了回来,摇摇摆摆,居然往她这边走了几步。
她甚至已经能闻到那股浓烈的酒气,真不知是喝了多少。
这人,总不会能认出她吧?
“呕……”
何令儿花容失色,她身边玉翘玉爻两人已经挡在前面。
玉翘冲得更快,柳眉高挑,她见这人浪荡无行,醉得毫无体面,又向着自家小娘子步步逼近,谁知有什么居心!
她才不怕什么副使,直接一把揪住那人衣襟,将他推开两步。
“你这郎官忒也无礼,疯疯癫癫,白日纵酒,哪里有朝廷命官的样子!”
她斥骂得正气壮山河,却被迎头一泼……
呕!
那人竟然径直吐了,酒臭呕吐物四下飞溅。
随之而来,那人也倾倒下来,人连着脏污之物,一并没头没脑地扑倒在玉翘身上。
“这!这!……”
玉翘叫都惊叫不出声,呆若木鸡,手脚不知该往何处安放,终于长长一声尖叫,身体退开两步,两只手还大大张开如同一个木偶人般僵直,不欲去碰那人,可再不碰,也未见得有什么改善。
随着玉翘长声惨叫响彻使馆,那冯副使终于慢慢软倒下来,趴在地上,嘴里还嘟嘟囔囔,念叨些醉话。
玉翘呆愣着,身上淋漓黄白,衣襟湿哒哒地往下滴着脏物。
一件年前新做得桃花撒地锦缎絮棉袄子满是污渍,眼看已是毁了。
姜大人忙不迭道歉,何令儿心内苦笑,赶忙让玉爻扶着玉翘,下去借了房间洗涮整衣,玉翘忍着马上要喷薄而出的怒骂叱责,恨恨地被拉了下去,随即驿馆也有人架起那冯副使拉走。
这又是什么分支?
何令儿心下揣摩,难不成这位醉鬼冯副使,在这故事中有什么重要关联?
她瞄一眼远去的婢女随从,对已吓得面若金纸的姜大人摆手:“无心之失,倒也罢了,只是驿馆重地,接待四方来使,怎么……”
“唉……”
姜大人面现羞惭之色,凑近何令儿低声解释。
“这位冯子锦冯副使,说来也是个苦命人。”
“他先父原是礼官出身,生前是这驿馆的正使,后来驿馆遇盗,他一个文职逞了勇追缴,牺牲在任上。同僚怜惜他家孤儿寡母,便请命这个职位给子锦袭了,子锦原本是个好孩子,可自那事后,便终日酗酒……”
何令儿听得明白,心内对这个终日醉昏昏的青年,有了些新的了解。
“原来如此。”
她已对人情世故略有心得,今日驿馆闹了这么一出,她若不依不饶,姜大人也难免吃了瓜落,他主动将冯子锦的身世详细讲与她听,自然也是望她善念,不再追究的缘故。
何令儿微微颌首,感叹几声,又命相府随从去看望勉励那冯副使,姜大人见她如此优容,心下稍安。
外间闹成这般,那薛不凡真在房内么,怎么至今未曾发声,也未出屋?
何令儿突然不禁感到一丝忧惧。
他该不会……
虽说按原来发展,那薛不凡该当等到上元夜才死,但世事诡谲,难以预料。
“姜大人,我见那薛使者是有要事相询,还请您前方带路。”
“啊!是是!”
姜伯期这才想起,那延州远路而来的薛不凡还在房中,赶紧摆手道:“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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