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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千杯少


14日下午五点,秦时月想到老会长扈春生那边有段时间没去了,明天又要上虎啸岭豹飞石,所以想去转一转,争取把老会长约出来,找个清静的地方,一起吃顿饭。

  他刚关上寓所房门,就听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从廊上探头一看,原来是金不换,一边喊着“秦团长”,一边跨下马来。

  秦时月见了,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没有要紧事,不换是不会这么急着找到寓所来的,何况是在这个快下班的时间点。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秦时月唤他上楼,一边重新开了房门。

  果然,金不换刚在桌前坐下,没等时月泡出茶水来,就忙打开手里的“密电”传阅件,向他汇报。

  秦时月接过一看,原来是关于前方战事失利的消息。

  就在今日下午四点,国军第135旅在羊马河被西北解放军彭德怀部4个旅包围,全军覆没,伤亡4700余人。旅长麦宗禹被俘。

  这是个绝密电,但县长袁楚才还没签。一问,说是袁县长跑出了,人不在。由于是急电,必须要让县政府领导第一时间签署,否则追起责来就麻烦了,所以金不换才心急火燎地来找秦时月。

  秦时月笑笑说:“袁县长这么忙吗?好在我刚好回来,要不谁来签署这个急件?明天我又要上山了。”

  “好的,秦团长,我会对袁县长讲的。您安心办案去就是。”不换说。

  时月阅毕,在电文上方写上“已阅”二字,再签上自己的名字,让他拿回去。

  不换走后,时月想,上个月胡宗南占领延安,作为捷报中的大喜之报,来得都没有这么快。这次是“丧报”,为什么也这么快?什么意思?是想让我们后方加强戒备,提防解放军的偷袭?前方那么窝囊,提醒后方有什么用?胡宗南不是有25万精锐在黄土高原上进行‘铁桶合围’式的围剿吗?怎么没剿除敌人,反把自己给剿了?

  到老会长家,他见面就将这番话讲了。

  扈春生哈哈一笑,说:“上月19日,在国共内战进行9个月之后,你们的‘西北王’胡宗南大摇大摆开进了延安。可6天之后,其麾下的31旅就在青化砭受到解放军西北野战军6个旅的伏击。所以,今天听到你说又冒出个‘羊马河’,我根本不觉得奇怪。后面如果再有,更不足奇怪。国府上下,全国上下,慢慢都会习惯的。”

  秦时月说:“我一个在职的县长助理,消息怎么还是您一个在野的老会长灵通呢?”

  看到秦时月被他唬住,扈春生哈哈一笑,说:“你忙嘛!某退隐江湖,无所事事,所以有此闲情。不过,党国的命运,国家的前途,百姓的安危,还是要关心的哦。这也不算唱高调吧?”

  时月说:“没有。扈会长的人品和威望,大家有目共睹。对了,听您说‘青化’什么战役?我只顾忙着‘扫叶’行动,在政府的时间少,您说的情况我倒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的损失大吗?

  “青化砭之战,国军近3000人被歼。当时报纸、电台虽有报道,却含糊其辞,语焉不详。但越是这样,越有问题,说明我们吃了败仗。如果我们获胜,那就会大书特书啦。我们的‘天子’和他那批宠臣的性格脾气,我是最了解的,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还喜欢窝里斗。还幸灾乐祸,见死不救。这个伤亡数字,是我上面的一位老部下告诉我的。”

  时月说:“想不到老会长退下来了,仍然如此关心国家大事,佩服!”

  扈春生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看来秦助理是小看老夫了。位卑未敢忘忧国啊。职退,身退,不等于就是心退。国家大事,小老百姓也应该关心。作为一名老党员,受过党国的栽培,理应关心的。何况收音机、报纸上都有,我如果再不知道,那真是糟老头子一个了,有何面目面对中山先生和逝去的先辈,面对我们的衣食父母?”

  秦时月说:“也是。看来对党国的感情,我们这一代,还是你们前辈深。只是……刚才老会长对战局的判断,会不会过于悲观了一点?”

  老会长笑笑,说:“不是悲观,而是太了解他们的缘故。一批好大喜功、不学无术之徒,如何能办大事?”

  时月说:“嗯,这涉及到高层用人的问题了,我们使不上力。不过,也真是奇怪,凡是饭桶,就是能得到重用。什么胡宗南啊,汤恩伯啊,不都是有名的‘饭桶’将军吗?可就是有人喜欢啊。只是可惜了前方将士的性命!”

  “饭桶好啊,没有思想,想装什么就是什么,你想装尿,它也不会反抗。反正总能任你摆布……这就是讨人喜欢的原因吧。至于将士的性命,那算得了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嘛。而且,有人本身就是通过军阀混战和血腥镇压走过来的,杀人如麻,自己却节节攀升,尝到了甜头,所以毫无愧疚与悔悟,总想用战争和杀人来解决问题,征服对手。”

  时月说:“是啊,和平的机会有过,却被无情抛弃。有人就是喜欢选择战争。但有趣的是,喜欢战争的,却老是吃败仗;喜欢言和的,却老是打胜仗,真是奇了。”

  “一个是腹内草包,天生不是带兵打仗的料,却偏偏以“特级上将”自居,以雄才大略自诩,结果到处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另一个却是锦绣胸怀,天才的军事家、思想家、诗人、书法家,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两个人,怎么碰?不是以卵击石么?”老会长说。

  时月说:“确实如此。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中计,这是黄鳝的记性么?之前国军到处在找共军主力决战,现在倒过来了,变成共军围歼国军了。”

  “游击战的精髓,就是以小搏大,在运动中调动敌军,引诱敌人孤军深入,然后集中优势兵力予以歼灭。这是人家自井冈山以来一惯的打法,又不新鲜。可有人就是吃不够苦头,一次次上当。‘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汝子不可教也!”

  老会长说完,立起身来呼唤家中的厨子,让他立刻备酒,说要与小秦喝上一杯。

  时月说:“我请您去外面一饮如何?”

  老会长说:“外面的环境哪有家中的好?到处都是划拳声,吵啊。我先自引退,就图一清静,哪会再去赶那闹场?”

  时月听了,点头赞许。再看老会长心情不错,也就客随主便了。

  厨子很快笑嘻嘻地上了五斤酒,还摆了几样果蔬冷盘,然后又去张罗热菜。

  老少二人,各倒了一杯,碰一下,一口干了。

  小秦问,哮喘怎么办?

  老扈说,开心才喝酒,还管哮喘干什么?再说不是有你的救命蔓陀罗花么?

  时月斟满一杯,敬一下老会长,说,就服您,然后一口干了。

  老会长哈哈一笑,也满上一杯,一口干了。

  如此连干三杯,两人方才动手剥那水煮花生。

  老扈说,这花生果真是个好东西。让厨子放足桂皮、八角、辣椒、老酒,再尽量多放盐,煮上一大锅,闲时用以佐酒,既方便,又美味,营养价值又高。

  小秦说,是啊,带着壳呢,干净卫生。剥开来白白胖胖,养颜;吃起来美味可口。

  老少二人,说话投机,酒量又好,酒风又爽,一时喝得风生水起,意气飞扬,把个平时沉闷的厨子都乐得眼馋。老秦于是招招手,让他也加入,三个人喝得那才叫开心呢。

  很快,厨子就被“放倒了”,时月只好将他架到房间。小胖子头刚碰上枕头,就骨碌一下朝天躺平,挺着个大肚子,立时鼾声如雷。

  灌翻了小厨,老少两个更乐了,一杯来一杯去,杯杯都有理由。小秦更是放开了。往往老会长才一口,他就喝了三分之一;老会长喝三分之一,他就杯底朝天了。

  老扈见时月这种喝法,问他,这酒好吧?

  小秦说,好,酒好,人更好。酒逢知己千杯少。他喝酒不看菜,也不太看酒,主要是看人,看与谁喝。看人品,看性格,看气氛。

  老扈听了开心,说小秦所言极是,他也是这样的。不过,他对酒品也很重视,喜欢喝好酒。

  小秦说,这酒极好,怕不是本地的。

  老秦便告诉他这是北方草原上朋友送的,窖藏十多年了。

  小秦说,难怪那么好喝,原来是成吉思汗喝、努尔哈赤这些老英雄喝过的好酒。于是心情更好,双手举杯来敬主人,又是一个杯底朝天。

  主人见了,连连夸赞客人的酒品,说他真是个豪爽之人,值得人肝脑涂地相交之人。

  两人平时相敬如宾,这会酒多,吹捧对方已不怕脸红,出口就来,故而说话更是推心置腹,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对方看。

  于是又谈到高层的一些事。

  老扈说:“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国军那批将领的底细。马屁精太多了啊,不学无术,只知道阿谀奉承。平时倒可以派点用场,吃喝玩乐、游山玩水方面帮主子安排得周周到到。可一到战时,就原形毕露,危害也显示出来——德不配位,没用啊,结果呢?害人害己,祸国殃民。”

  小秦说:“是啊,我也挺担心。这打仗靠的是文韬武略,马屁有用么?哄得越舒服,江山倒得也越快。牛皮有用么?肥皂泡吹得再漂亮,也是要破的。吹得越大,破得越快。”

  春生一拍大腿,激动地说:“对啊,你就是聪明!就以延安为例吧,人家经营了那么多年,又是首脑机关,哪里会说丢就丢的啊,这分明是一种计策嘛!”

  时月忙问究竟,才得知胡宗南进延安,其实损失不小。据扈会长的老部下透露,延安保卫战打了6天,共军伤亡691人,国军却阵亡了5200余人。

  小秦说,原来所谓的“大捷”,是这么回事,不会脸红的?

  老扈说,哪会?之后为了圆谎,那“胡饭桶”又指使手下在延河两岸营造假坟两万座,设置十多处虚假的“战俘”管理营,把一批中外战地记者欺骗得团团转。

  时月听了,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有此弄虚作假的奴才,主子可得遭殃了。主仆二人,真是拿手下人的性命当儿戏,拿江山开玩笑啊。”

  老扈说:“可不是?胡闯进人家住过的窑洞,在白木书桌抽屉内看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胡宗南到延安,势成骑虎,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奈何!奈何!如此,说明人家本来就是要送一座空城给老胡,给他一个包袱背背。”

  小秦说,你看,你看。

  老扈说,可人家主仆都想不进去。欣喜若狂的主子给洋洋得意的奴才发贺电,说雪他“十余年来之积愤”  。

  小秦又说,你看,你看。

  然后同时举杯,不约而同地说:“糊涂啊!”说完  “瞿——”的一声将酒干了。

  秦时月想不到扈春生的消息会这么灵通,分析问题会这么透彻,可见姜还是老的辣,当年的商会会长兼商人团团长,可不是吃素的,于是更加心生敬意。心想,那小芹姑娘真是无福,年轻轻的就扔下这么好的老爸走了……

  这时,扈春生立起来摇摇头,过后,又坐下去摆摆手,说,“别管了,这些破事。管不着,管了也没用,只要是这些没用的人在主政……小秦啊,你属于第三战区,现在又在县里挂职,分管文物保护工作,那打仗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事了,别去瞎操心了,操了也没用……将你手头的事做好,多办些文物案子就行。”

  时月谢过,说接下去他再做完一件事,怕也要离开秦梦了。

  扈春生问是何事。

  时月说,就是尽快找到日特“落樱”计划要找的宝藏,然后回到战区去……春节时前去拜访战区长官,他已有这个意思。

  扈春生听了,长叹一声说:“池浅留不住大鱼,骄龙终要归大海。人才难得!只是‘梁园虽好,非久居之乡’,你还是应该有更大的抱负,早日回归战区……不过,按照目前这个局势,党国的前途不容乐观啊,你可能得做两手准备……”

  谈到出路问题,时月脑子清醒了一些,恳切地说:“这正是我经常伤怀之事,今晚特要请教——如果以后战局对国军不利,晚生该何去何从?”

  老会长说:“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除此之外,岂有他途?”

  时月说:“好的,我知道了。”心想,连扈春生这样的老牌党员和乡绅骨干都这么想,难怪上上下下会那么离心离德了。看来,他向解放军表达诚意,送去城防图和江防图,完全正确。不管以后志向如何,顺应潮流,为自己留条后路总是对的,总比愚忠到底,螳臂挡车,被碾作齑粉要好啊。

  扈会长还问了他家里的情况,如老家哪里啊,几个兄弟姐妹啊,家中还有什么人啊,等等,时月均一一告之。

  之前还从来没人这么详细地问过他,他也没这么具体地回答过人家。

  老会长听了,沉吟良久,说:“哦,你爹妈是后得贵子。你这么有出息,爹妈真是有福气的……以后要抽空多去老家陪陪他们。古语云,‘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尽孝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眼前就要做的事,切不可有‘以后再说’的想法。”

  时月告诉他,他出生后就没见过爹,也不知道爹还在不在人世。

  老会长说了一通“吉人天相”之类的安慰话,让他安心工作,再将老母侍奉好就是。如果忠孝两全,就是人生赢家。

  后来,老会长见时月酒多,建议他别回去了,住下算了。时月见老会长酒也不少,怕给他添麻烦,还是想回去,又说明天还有任务……一早要去浮云岭……对,虎啸岭……

  他脑子晕晕乎乎,口中自言自语,向扈老道过谢,摇摇晃晃地上了马,回他的寓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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