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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香消玉殒


大年初二吃过早饭后,江英就辞别了舅舅、舅妈一家,背着赵芳坐马车回到了江家村。

  江英刚走过春水河上的木桥,就看到队长江保全正站在河边晒场上的库房门口,指挥着队里的几个年轻人从里面往外搬着木料。

  江英很纳闷,以往从年三十到元宵节前这几天队里都不安排劳动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江英快步走到江保全跟前问道:“二叔,他们搬木料是要干什么?”说着指了指那些抬着木料的年轻人。

  “搭灵棚。”江保全说。

  “搭灵棚?”江英更加疑惑了,以前队里谁家有人去世了,都是自己家请人搭灵棚,队里是从来不管的,除非是无儿无女的五保户去世,可队里近年好像已经没有五保户了。

  江英正想问江保全是给谁家搭灵棚,就听库房内突然传出咣当,东西落地的响声,接着就是咕噜咕噜的滚动声和人的惊叫声。

  江英忙从敞开着的两扇大门看去,只见屋内靠墙码着的一堆椽子散落开来,滚得七零八落,急得江保全在门外大叫,“快让开,小心砸到人!”

  还好椽子不是很多,大家动作快都退到了库房门口,虚惊一场。

  等屋内停止了响动,江保全吼道:“让你们做点事就是这么马马虎虎,大过年的,砸到人怎么办?快把散落的椽子重新码好捆起来。”江保全黑着脸命令道。

  江英见江保全脸色不好,便不再打扰,好奇地跟在搬木料的人身后想看个究竟。

  江家村属于相对较大的生产队,有近百户人家,江英跟着搬木料的人七拐八绕地来到了一个破旧的土坯房前。

  只见土坯房堂屋门右侧,布满裂痕的墙根下,一口薄薄的黑漆棺木孤零零地躺在那里,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的油漆味,刘二身披白布,耷拉着脑袋呆坐在棺木旁。

  江英的心猛地一缩,难道是钱惠惠出事了,她连忙问正在房前空地上摆放桌椅的江保全媳妇,“二婶  ,刘二家谁没了?”

  二婶鄙视地望了刘二一眼,叹息道:“刘家除了钱惠惠这苦命的孩子还能有谁?”

  “钱惠惠”,江英不可置信地重复着怔了一下,虽然她已经隐隐地猜到棺木中可能是钱惠惠,可一旦证实,她还是难以接受。

  “二婶,钱惠惠是怎么没的?”江英问,她想不明白年前还好好的钱惠惠怎么说没就没了。

  “投河自尽的,唉!也不知这孩子是怎么想的,以前被打得流产都挺过来了,这次竟然就想不开投河了。”

  二婶撩起衣角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继续说:“昨天早上郭家庄的人看到他们村木桥的桥墩上挂着一个人,打捞上来一看不是他们村的,就来我们这里寻问,你二叔就带着人去辨认,虽说泡了有点变样,但大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钱惠惠。”

  郭家庄和江家村一样,也是春水河边的一个村子,只是位于春水河的下游,所以发现死人的时候,郭家庄的人当然是顺水而上找到江家村来了。

  “大侄女,别站着了,快坐下。”二婶递给江英一条凳子。

  江英接过凳子,放下背着的赵芳坐了下来。

  这时刘二的邻居江林媳妇也凑了过来坐在她们旁边。

  “大年三十的,钱惠惠怎么会投河呢?”江英还是想不通,自言自语地说道。

  江林媳妇眼睛瞟向坐在棺木旁的刘二,压低声音说道:“大年三十的下午,我从地里摘菜回来,看见从外面挑水回来的钱惠惠和在门前杀鸡的刘二吵了起来,刘二抄起钱惠惠挑水的扁担就打,还骂钱惠惠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钱惠惠被打的哭着跑进了屋,天擦黑,我们刚吃完年夜饭,就听见刘二站在门口大声骂着:‘有本事你就永远别回来!’等我出门看时钱惠惠已经走到前面拐角处了。”

  江林媳妇指了指前面一排房子的墙角。

  江英听江林媳妇提到鸡,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刘二家堂屋门左边的用土坯垒起的鸡窝上,她好像突然明白了钱惠惠的真正死因,年前钱惠惠和自己在地里劳动的情景浮现在江英的眼前。

  江英和钱惠惠正在地里给蚕豆苗锄草,江英直起身,手扶锄把,望着旁边已经绽放出黄色花蕾的大片油菜田,咂了咂嘴说:“再过几个月,收了菜籽,榨成油就可以用菜油煎鸡蛋了,鸡蛋两面煎得金黄金黄的,那味道真香。”江英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使劲吸着鼻子,仿佛已经闻到了煎鸡蛋的香味。

  钱惠惠看着陶醉的江英,笑着说:“江英,如果是我养的鸡下了蛋我可舍不得吃。”

  “你要攒着卖钱吗?”江英问。

  “我要攒着孵小鸡,等小鸡长大了又可以孵更多的小鸡。”钱惠惠认真地说。

  “你想养鸡?”看着钱惠惠认真的样子,江英问。

  “我已经养了,就是我妈给我的那只。”

  “你不是说你妈让你补身子的吗?你没宰了吃?”江英吃惊地问。

  江英曾听钱惠惠说过,去年中秋节她回娘家去,她妈看着消瘦的她心疼不已,便瞒着她嫂子,偷偷地捉了只自己养的母鸡让她带回来补身体。

  “我没舍得吃,我要留着下蛋孵小鸡。”钱惠惠说。

  “刘二能让你养着?”江英大为不解,那可是个好吃的家伙。

  “我跟他说了,如果他敢吃了我的鸡,我就跟他拼命。”钱惠惠目光坚毅。

  钱惠惠在和江英相处的一年多时间里,潜移默化地受到江英的影响,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软弱了。

  想到这里,江英的眼眶湿润了,正是那只钱惠惠视若生命,寄托了她无限希望的鸡要了她的命。

  钱惠惠本就是个生无可恋的人,她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只鸡上,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那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刘二宰了鸡,等于摧毁了她的精神支柱,再加上刘二辱骂她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更是雪上加霜地打击了她的精神意志,让她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来抗争不公的命运。

  “二婶,钱惠惠的棺木怎么不放在堂屋内,而是放在屋外?”江英问。

  “大侄女,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就是这样的,横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抬进家门的。”二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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