琛辰发誓，他此生从未亲眼见过如此多一模一样的人。

  看着这些就连沉睡的姿态都毫无二致的人，他无意中想起了初中老师上课时曾经说过的那句名言：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

  是的，即使在同一基因的表达下，同一棵树上数以万千计的叶子尚且有不一样的地方，然而眼前的这群人却不同，他们就连脸上的斑纹和黑痣都在同一位置，甚至就连每一根头发丝的朝向都如出一辙。

  毫无疑问，这里是一个克隆人实验室。

  琛辰此刻脊背发寒地隔着玻璃观察着这一排接着一排的克隆人，冥冥中感觉到存放着克隆人的大厅深处传来一阵诡异的叮咛，就像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生物，正在用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

  他往手臂处摸到那根冰冷的贝塔魔棒，心中突然有种想要变身的冲动，颤抖的掌心不由得冒出了汗。

  刷~

  另一边的陆剑如法炮制地打开了面前的玻璃大门，身形一闪已经随着手电筒光线的指向来到了其中一个存放着克隆人的铁盒子跟前。

  “发现了什么吗？这地方也太瘆人了。”琛辰紧随其后，手中的光线照亮了大厅的深处，但与这里如深海般不断涌来的黑暗相比实在太过渺小了。

  他借着光大概估算了一下，这个大厅约莫40米宽，却有将近70米长，层层叠叠的铁盒子在黑暗中就像一块块黑色的多米诺骨牌，仿佛是被人故意推倒，让这些骨牌一块接着一块斜斜地倾倒在这漆黑色的地面上。

  “你看，这些克隆体似乎被泡在某种几乎完全透明的液体里面，让他们处于一种沉睡或休眠的状态。”

  陆剑指了指面前铁盒子上面那块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一体积的玻璃，手电的光线笔直地穿过看似中空的内部，直达那个克隆人紧闭着眼睛的脸上。

  “这些铁盒子应该都是一整套最新的冷冻休眠舱，将近两百套这种系统，无论是陈汉盛还是陈汉明都不可能以正常途径运到这医院里来而不为人知。”

  “他们一定有别的合作伙伴。”

  琛辰走上前来，伸出手指在底部的金属壳子上轻轻敲了敲，顺着外露的电线找到了侧面一块写满了德文的铭牌。

  “哈~还是外国货。”

  “这些设备还在运转，现在先不要轻举妄动。那里好像有扇门，我们过去看看。”

  陆剑越过脚下手指粗的一捆捆电缆，招呼过还在认真拼读着铭牌的琛辰，打着手电迈步往深处走去。

  “你觉得，他们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陈汉盛？”

  琛辰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这片克隆人的丛林让他在某一瞬间想起了小时候穿越墓地的经历——尽管这些如同棺材一样的铁盒子里的人很可能还是活的。

  “不知道，但我感觉，答案一定就在这里。”走在前面的陆剑摇了摇头，往前伸出的手快要碰到了那扇门上的把手。

  “什么人？！”

  他与琛辰异口同声地低声喊出，只见一道黑影在他们背后飞速接近，手中一把看不清模样的器具顶端闪着寒光向琛辰头顶砸落，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千钧一发之际，琛辰左手手臂高举过头顶，一把格挡在器具的中部，一股恐怖的力量宣泄而出，顺着器具来时的方向逆行了回去，而握着手电筒的右手则迅速打开爆闪开关，高频率的闪烁让来人本能地用手捂着眼睛不断地退后。

  琛辰看清了，那个所谓的器具是一把长柄消防斧，刚才幸好格挡在中间的位置，不然此刻他即使身体再强也必然要被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而那位黑暗中的偷袭者此时更不好受。

  不仅是前方高频率的爆闪让他的眼睛刹那间痛出了眼泪，现在已经是处于暂时性失明的状态，手中的消防斧却像是被千钧之力撞开，不受控制地带着他的半个身体往后甩去。

  嘭！

  一声巨响从他身旁传来，似乎手中的消防斧砸到了身旁的某种东西，那声音沉闷而干脆，在这封闭的地下大厅里往回折返，最后形成一股来自四面八方的声波浪潮。

  “是你？”

  陆剑从背后一把握住了琛辰握着手电筒高高举起的右手，将直射到那人脸上的光线微微挪开了一个角度，而这时，琛辰也看清了那张藏在手掌影子中的脸。

  “陈汉明？”

  “啊啊啊~”

  然而陈汉明似乎并没有听清他们说的话，他此刻的注意力全部倾注在无法视物的一双眼睛上。

  当他吃力地睁开那双沾满泪水的眼，只能隐约看到距离他两至三米的近处向他射来一道刺眼的光线，两个在强光下模模糊糊的亮灰色轮廓影影绰绰地朝着他走近。

  “你们是谁？”

  陈汉明扔下一句，用力眨了眨痛涩的双眼，当周遭的视野开始渐渐清晰，竟是转身迈腿就跑！

  “休想跑！”

  琛辰距离他最近，手上用力一甩挣脱被陆剑握着的右手，迈开步子飞速往陈汉明逃跑的方向追去，跃出瞬间形成的旋风荡起一圈黑色的空气。

  但是陈汉明速度也不慢。他被强光刺伤的眼睛正在恢复，而且相比后面的琛辰，他要更熟悉这里的每一处地面，那些尚未来得及整理的粗大线缆此刻成为了他摆脱身后追兵的救命稻草。

  他用力一跃跳过身下隆起的障碍，惊慌失措地夺门而出，转身潜入那更为黑暗的长廊。

  刷~

  琛辰紧追而来，手中手电筒的光线将眼前的黑暗驱散，径直照在前面拼命奔跑的人的背上。

  在这条没有任何阻碍的长廊里，对方不可能逃得出自己的五指山！

  随即，琛辰脚下猛然加速！

  果不其然，只是堪堪两秒钟的功夫，琛辰的双手已经攀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而这时陈汉明的手指距离前方的指纹门锁还有不到十厘米。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说的就是此时的陈汉明。

  “跑什么跑？”

  话音刚落，只见琛辰按在陈汉明肩膀上的手往后一扭，陈汉明的身体便随着他用力的方向整个被扭了过来。

  “啊~”

  陈汉明肩膀吃痛，双手紧紧地抓住琛辰捏着自己肩膀的手，用力地想要掰开，但却是无济于事，几番下来整个身体便已大汗淋漓，也不知道是用力过度还是疼痛过度所引起。

  另一边，陆剑见两人往门外跑出却不追赶，任由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他打起手电筒，将光线投在陈汉明的消防斧失控砸落的地方——那是其中一个克隆人休眠舱的玻璃盖子的边沿。

  玻璃盖子很厚，即使是被消防斧用力砸在表面上也没有碎裂，只是在与斧头接触的地方爆开了一个棱锥型的小口，周围散落的玻璃渣子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折射着瑰丽如钻石般的光华。

  而那把破坏的凶器——长柄消防斧，在击中玻璃后脱手滑落，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休眠舱的旁边，斧刃的下端有了一段明显的卷口。

  陆剑弯下腰，手中的光线照亮了休眠舱中的克隆人，发现如此巨大的声响竟然没有将其惊醒，让他在那一瞬间也开始怀疑起里面的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

  然而他不知道，又或者没人知道，一道微小的绿色血线在玻璃碎裂小口下方躯体的表层泛起，呈网格状向躯体的四周延伸了过去。

  “是你？”

  痛得发抖的陈汉明终于在刺眼的亮光中看清了琛辰的脸，刹那间有些失神，但聪明如他很快便想通了这事的来龙去脉。

  他摇摇头，任由自己的身体蜷曲地跪在地上，通红的眼眶里突然滑落下一串晶莹的泪，在哭得扭曲的脸上留下一道曲折而斑驳的线。

  “哈哈哈……江雨晴，江博士，原来也是与他们一样的人……”

  这时，陆剑迈步走近，头顶上的灯随着他每一次脚步声的回荡而逐一点亮——他们此刻也无需再隐藏了。

  “如果说你们只是想获得这项新技术……那你们上午就已经得到了。”

  “如果你们是想从我手中夺走包括这里的所有……那现在，你们也得到了。”

  “但是，我真的很失望！”

  陈汉明将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痛苦地蜷缩着，说出的话带着明显的哭声，最后一句几乎朝着他们喊了出来。

  “他……是多么希望这项新技术能真正地解救那些器官衰竭的人们啊……”

  陆剑没有回答他的哀嚎，只是半蹲下来，双眼径直盯着他被泪水湿透的脸。

  “回答我，陈汉盛在哪里？”

  陈汉明没有回答。

  “我再问一次！陈汉盛在哪里？！”

  这一次，陈汉明似乎被唬住了，嘴里停下了哭泣的呜咽，但蜷缩着的身体还是颤颤地发抖。

  他抬起头，被泪水蒙住的眼睛对上陆剑的目光，嘻嘻一笑：“他就在这里啊……”

  说罢，他竟是一骨碌躺倒在地上，看着天花板上明亮的白炽灯，泪水再一次模糊了他的双眼……

  ……

  半年前，当他第一次看到这间以自己兄长名字所命名的实验室时，他看到兄长正抱着一只粉色的胖乎乎小猪站在门口一起迎接自己。

  “你可不像是喜欢养猪的人啊。”他打趣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猪。”陈汉盛微微一笑，看着手中的小猪极尽怜爱，“这可是人类医学未来的希望。”

  于是，他知道了兄长正在开展的实验，知道了迪恩兹素，知道了这项足以开启医学新世界的新技术。

  “是啊！我现在闭着眼睛就能想象出，当这项技术普及开来时，所有的人都不需要为自己破坏和衰竭的身体而发愁，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享受到没有排斥反应的新器官在自己体内欢快地工作，没有人会再被贩卖器官的人贩子所迫害，器官捐献更是将会成为历史……”

  他们在一起愉快地畅想着将来属于他们兄弟俩的梦。

  “可是，用迪恩兹素处理过的细胞不会有副作用吗？”他也曾这样问过兄长，“我是说，我们还没有完全了解迪恩兹细胞的生长变化和周期寿命，现在就应用在人体上会不会有危险？”

  陈汉盛淡淡一笑：“或许有吧，但前面的路总归是要有人走的。”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兄长被背后支持他的财团强迫着上马人体试验，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三个月后，兄长陈汉盛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与两个坏消息。

  “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迪恩兹素应用在人体上的试验成功了，我们成功克隆出了没有排斥效应的人体器官！”

  “那坏消息呢？”

  “第一个坏消息是，我发现在某种状态下死亡的迪恩兹细胞会被迪恩兹素所控制，攻击并感染周围的正常细胞……所以我克隆了我自己的人体进行实验，正在想办法查明其中发生的原因，然后开发针对性的药物或技术解决这个问题。”

  “你克隆了自己？”

  “是的，只有我自己的，没有其他人了。”

  “……那第二个坏消息呢？”

  “第二个坏消息……财团撤资了，他们恐惧这个所谓的副作用，并强行拿走了所有的技术。”

  而这时，陈汉明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熟悉的兄长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私下开展了人体试验并进行了非官方准许的人体克隆，尽管他的理由是如此的冠冕堂皇，但那张挣扎的脸却是如此的陌生。

  他感觉自己的兄长疯了。

  ……

  陆剑眯着眼睛歪头看向躺倒在地上如同烂泥一般的陈汉明，脸色有些发青，心里燃起的那团火苗烧得愈发旺了。

  他弯下腰来一把抓起了陈汉明的衣领，像提着一只小鸡般将他拽回了那个克隆人大厅里。

  “我是问你，这里的这些身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陈汉盛！”

  陈汉明咯咯地笑出了声，但他没有回答，此刻他的思绪正飘落在兄弟俩最后一面的那刻：

  “汉明……以后汉盛实验室就交给你了。”

  “为什么？”

  “因为……我也被变异迪恩兹细胞感染了，今天晚上，我就会进入休眠舱。”

  “不……不要那样……”

  “你要接着我的研究，如果发现了什么能够治疗这个副作用的药物，尽管在我身上试吧，这是这里有别于那些克隆人唯一的原生人类躯体了。”

  “……”

  “如果实在觉得困难，就去找江雨晴博士吧，我之前跟你说过她的，她很聪明。”

  “好……”

  那时候的陈汉明也像现在的他那样泪流满面，当看到那一片沉睡着的陈汉盛时，他竟大声地恸哭了起来：

  “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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