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我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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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天痕想要装傻,眼珠子往斜上方瞟了几眼,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蔺玄之说道:“我之前似乎说过,若是你想说假话,那便不必说了。”
晏天痕看着蔺玄之,硬着头皮道:“不是我不想说真话,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蔺玄之道:“你若是想说,自然是知道该怎么说。”
晏天痕沉默了片刻,手指头相互捏了捏,才鼓起勇气抬头和蔺玄之对视着,说道:“大哥,你相信我是个好人吗?”
蔺玄之微微一怔,道:“什么意义上的好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晏天痕眨眨眼,说:“一直都是好人。”
从头至尾,从古到今,从前世到今生,一直都是个好人。
可是,要相信一个曾经满口嚣张之言、屠灭了不知多少无辜生灵的灭世狂徒,何其困难?
晏天痕微微垂下眸子,心中发苦——连他自己都不信的事情,都不能接受的事情,又如何让旁人来相信?
蔺玄之渐渐沉了眸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缓缓说道:“我一直都相信,只是你却不断地在用你的言语和行为告诉我——我错了,我所有的信任,都是自作可笑的幻像罢了。”
“呵。”蔺玄之自嘲地一笑,道:“如今,你想说你在那个时候,其实是被逼无奈,饱含苦衷的么?你想说,一切都绝非我亲眼所见的那样,而是另有隐情么?”
晏天痕捏不准蔺玄之此时的态度,他觉得蔺玄之的态度,有些不那么友好。
“其、其其实吧,我上辈子当魔帝,炼煞杀神,全全全都是被逼无奈,我自己本质上还是个积极向上阳光灿烂的好少年,只只只是……”
晏天痕说的结结巴巴,他之前也没想过会告诉蔺玄之,所以乍一下子话也说不顺溜了。
蔺玄之道:“把你的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晏天痕马上把舌头伸出来,低头瞅着已经直了的舌头,一双眼睛就成了斗鸡眼。
蔺玄之:“……”
蔺玄之扫了晏天痕一眼,道:“容家人已经走了,你不必担心会与那位灵起真人正面接触拆穿身份,不过日后你要离宗师境的人远一些,免得他们看出你修了煞,把你当混物给收拾了!”
晏天痕顿时目瞪口呆,一双眼睛差点儿脱框而出——
“师兄你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蔺玄之道:“不必跪着了。”
晏天痕一惊,然后一喜,可惜他的喜并未持续多久——
“直接去抄灵宗训诫,何时抄完八十一条何时动身前往海琼城和你师兄他们会合。”
晏天痕:“!!!”
他一口老血险些没噎死他,比起抄写灵宗训诫,他宁可在这天下第一硬上面跪上十天半个月!
毕竟,跪在这里也就累了一些,可抄写灵宗训诫,却是会全身都疼!
晏天痕叫苦不迭,但看蔺玄之方才的反应,显然是不怎么信任他所说的话的,这可怎么办啊?可他说的都是实话嘛。
这下好了,之前还担心蔺玄之知道他苦衷之后,一时间把持不住心神不宁再出什么岔子,现在得了,人家根本就从头到尾都不相信他是个敢为天下牺牲小我的大义之人。
那边,蔺玄之一张脸黑得像是锅底。
“师兄,我做的这些,可都是道祖让我做的,我也想像你、像羲和、像沧容他们一样,光鲜亮丽,受人尊重膜拜,可这种事情,又不是我能选择的。”
“道祖对你们倒是好,对我可也是够残忍的,不过他也没办法,我也不怪他不怨他,谁让我从小就命不好呢?什么坏事情都要赶着我来,什么好事情都得避着我走。”
“师兄,我起初是个好人,但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是好人呢?”
“……”
蔺玄之捏了捏手中的那把止戈剑。
幽山灵毓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可是如今说这话的人,是他家阿痕。
然而阿痕和幽山灵毓,却又是同一个人。
说起来,他虽能将阿痕和灵毓割裂开来,当成两个人来看,但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们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他可以说服自己不在乎上辈子阿痕都做过什么——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过去的便是过去了,他纵然犯下滔天罪恶,也已经用生命的代价来偿还了。
蔺玄之从来都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他不会用上辈子的过错,来惩罚这辈子的他们。
不,上辈子,是他负了晏天痕,若是没有溯世镜,若是没有重生到五洲大陆的青城,他是否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与阿痕相见的那一天?
蔺玄之轻轻叹了口气,透过那缝隙不算宽松也不算紧密的竹窗,看着趴在天下第一硬上面咬着牙抄写灵宗训诫的男孩。
他曾问过幽山灵毓无数次,你这么做,是否有什么苦衷,是否有人逼你,是否是师兄哪里做的不好,你说出来,师兄给你撑腰,你相信师兄,师兄会不留余力的帮你……
可幽山灵毓怎么回答?
他顶着那张表情欠揍的脸,嘲讽地说你未免管的太宽了,你不愿意和我好,就别再假惺惺地说要帮我什么的,本尊不稀罕。
或者说,你以为你是谁啊?虽然姿容不凡,但又不会脱光衣服躺在本尊床上任由本尊玩弄,长这么好看也没什么卵用。本尊就是看这九界不顺眼,本尊就是想要万民臣服,看着灵宗首席大弟子跪在本尊脚下的模样,哈哈哈哈哈哈!
魔性的笑声回荡在脑海之中。
蔺玄之的气息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晏天痕正在苦逼兮兮地强忍着像是万钧鞭子甩在背上的疼痛,艰难地半天才描下一笔那笔画复杂的天书文字,要不是心性坚定,他早就哇哇大哭起来。
忽而身边一阵风拂过,晏天痕一抬头,便看到面无表情站在他身边的蔺玄之。
晏天痕:“……”
晏天痕哀嚎道:“大哥,为什么还要加重惩罚?我明明说了知道错了,炼煞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的!”
蔺玄之继续面无表情,手中的止戈剑轻轻敲着手心,看得晏天痕眼皮子狂跳。
“我记得,你说过想要看到我跪在你脚下,臣服于你?”蔺玄之淡淡问道。
晏天痕一下子便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艰难地爬起来,满头冷汗,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艰难吞咽口水,道:“那什么……咱们不是说好了,不算旧账的吗?”
“不算旧账,是因为旧账若当真算起来,无论如何也算不完。”蔺玄之轻描淡写。
晏天痕险些哇的一声哭出来,特别委屈地说:“你要是算账,就算算上十年八年的都算不完,我知道我以前特别混账,说了不少龌龊下流的话,还做了不少龌龊下流的事儿,你要是不想和我好了,你就直说,我……”
“你怎么样?”蔺玄之凉凉问道。
“我!”晏天痕一梗脖子,吼道:“我就把你绑起来关在小黑屋里面,让谁都看不到你!”
吼完之后,晏天痕做出一副慷慨就义的姿势,抿着双唇,脊梁挺得笔直。
“倒是有本事了。”蔺玄之捏了捏晏天痕的下巴,将他朝着湖面看去的脸扭了过来,和自己对视着。
蔺玄之道:“之前我并不打算与你翻旧账,过去的便是过去了,我又何必用之前的事情,来折磨自己?但方才我想了想,有些事情,的确不能就真么算了。”
“……”
“你方才说,你做的那一切,都是被逼无奈,这话可是真的?”
“……”晏天痕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说:“反正,最开始是这样的。”
后来如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了。
蔺玄之盯着他那双略带心虚的眼眸,好半晌之后,才开口道:“可我记得,我当初问过你无数次,是否是被人欺负了,是否有人给你委屈受了,是否有苦衷,而你——你是如何回答我的?”
晏天痕明显一怔,他想起了那时候发生的事情。
长生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是他杀了道祖,是他修了煞,屠灭了半个灵宗,更不相信灵毓要和天下道统作对,已经杀红了眼。
他不顾众人劝阻,寻到被众人追杀狼狈不堪的灵毓,没有指责,没有用那如出一辙的充满仇恨的眼神看着他,而是给他疗伤、敷药、擦干净一张布满了尘土和血渍的脸,然后耐心地问他,是不是迫于无奈,是不是有人欺负他。
他那时候,满心悲怆和绝望,只觉得这世上再无他可以回头的路了,也正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之心。
可长生的出现,却像是上天给他的救赎。
他想要扑到他怀中大哭,想要诉说满腹委屈,可当他刚一开口的时候,从心口开始,朝着四肢百骸蔓延,一股几乎将他磋磨在钢针铁板上面不停摩擦的剧痛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道祖的声音历历在耳——
“灵毓,以我之命,以你心血起誓,绝不可将真相告知任何人,否则便会遭受锥心刺骨之痛,说出真相之日,便是你全身爆裂而亡之日。”
他不能说。
他不能背叛道祖,更不能让前人的牺牲白费。
于是,他森然地勾起了唇,表情像是要哭像是要笑,凝在一起变成了一副狰狞的表情。
“我修煞,不过是觉得煞修会更厉害罢了。”
“师兄,我可是从七域之中爬出来的魔物,天魔你知道吧?魔物里面最厉害的那种。”
“我们魔物,都是黑心烂肺,连头发丝儿都是黑的。”
“别看道祖成日对谁都一视同仁,实际上,他打心眼里看不起我们魔物,他像你一样,都更喜欢身世悲苦的半魔子藏地凤浪,我不光要杀了他,我还要吞了他的修为。”
“师兄,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若是能多在意我一些,我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地步了。”
“……”
长生没有杀他。
那把止戈剑已经按在了他的脖颈,但直到最后,长生都下不了手。
长生不止一次问过他,是否有苦衷,是否受了委屈,是否另有隐情。
这是世上唯一一个在亲眼见到他杀了道祖之后,没有仇恨他、指责他、追杀他,而且先关心他的人。
晏天痕垂下脑袋,满是歉意地说道:“大哥,对不起。”
“我不想再听你说对不起。”蔺玄之道:“你的确对不起很多人,但其中,从不包括我。”
“包括的。”晏天痕嗫喏道。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蔺玄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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