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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展信舒颜


何汝阳脚程极快,一路走的是五哥驻扎的路线,更是免了启都京中那些探子,又在五哥的营帐里待了一阵子。

  找了两个暗卫扮演自己,这才安心的去往殡宫。

  一路上何汝阳将黎姝君的包裹保护的好好的,紧紧的绑在胸前,还真是唯黎姝君的命令是从,要不是大王爷在这里,他才不可能去那个老女人的棺材前面晃悠呢。

  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给那老东西直接烧了,耽误了王爷的大事。

  何汝阳翻越过殡宫墙头,算准了这里没有什么守卫,这样才能偷偷的找到大王爷。

  谁知他轻手轻脚的爬上了墙头,明明脚下的瓦片也没发出任何的声音。

  一阵厉风吹来,两段红绸一左一右,相互交缠,交汇的中心点,正是何汝阳的脖子!

  “姐姐们!是我,小何!我是来给大王爷送东西的!”

  两个女子同时收回手,一句话也没说,瞬间转身离去隐没了身影。

  如果不是自己的脖子被那红绸上的倒刺刮的出了血,何汝阳甚至会怀疑刚刚什么人都没来过。

  “吓死了……王爷啊,你可得给我加点好感啊,我这真是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了!”何汝阳念叨着一些听不懂的话。

  但何汝阳这个人从小就跳脱,这两个苗尉侍也没有放在心上。

  何汝阳一直往里走,这硕大的殡宫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一个侍奉的人。

  越往里走,越靠近存放那老女人尸身的地方就越冷。

  大块大块的冰堆在一起,殡宫深处已经成了一处冰窖。

  难不成……大王爷一直一直住在这里!

  何汝阳的双腿忽然有点颤。

  这就跟一直在北地流浪有什么区别!

  这里肯定更是没办法生火,就算是整日披盖着棉被也不会有什么用处的。

  尤其,大王爷还得抄经啊……

  他还得亲手抄写祭祀所用的东西!

  还没等何汝阳彻底的靠近停灵殿,就已经在殿前的小院子里听见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激烈,更像是要把自己的肺子咳穿。

  何汝阳背着黎姝君的包裹,不顾一切的奔跑到台阶之上,正好看见黎云峥就坐在大殿正中桌案正对着门口,他搁下笔,用帕子掩住口鼻的模样。

  “大王爷!”何汝阳冲过去,跪在一旁,眼疾手快一下子夺过了黎云峥手里的帕子,果然看到了点点鲜红!

  他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上,颤抖着手,眼泪瓣像小珍珠一样掉下来。

  “小何这是做什么?”黎云峥争不过他,直接就将帕子交了出去,只是他跑过来,让周身的凉风往里钻了钻,他下意识的拉紧了狐裘。

  “大王爷你……”何汝阳说不出话来,眼泪瓣却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不是痨症,只是咳的久了喉咙破了而已。”黎云峥揉揉何汝阳的头顶,这个孩子是七个当中最小的一个,自己离开的时候还不到十岁呢。

  难为他对自己能有这么深厚的感情。

  何汝阳看着面前笑容温润的男人,好像十年来他几乎都没有变化,还是说十年太久,当年太小记不清了?

  但总之,他绝对不能让这么好的大哥哥就死在这里!

  何汝阳据理力争:“不可能!大王爷你肯定在骗我,我知道的,这种病都是这样子,大王爷也不年轻了,我这就告诉王爷,明天就把您接出去好好养着!咱们回朔月王府治病!”

  “小何,我要是走了,那这么多烂摊子留着谁来收拾呢?我要是走了,祸国叛逃的名号,只能由你们王爷来背了。你也不想的吧?”

  黎云峥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是有魔力一样,他的一字一句,直接让何汝阳镇定了下来。

  “对了!这个是王爷去寻的双面狐裘,特意多加了一倍的用料,保准比棉被暖和的多了!”

  何汝阳赶忙把包裹从自己的身上拿下来。

  好模好样的铺平才敢展开。

  果然包袱四角打开,雪白的狐裘正中央,躺着的是一枚晶莹玉润的玉佩,但这玉刚好从中间断裂,还少了一半。

  “这!这……不会吧,是我给弄坏了?完蛋了,王爷非得给我扒皮不可!”

  何汝阳看着断成了一半的玉佩,这次吓得连小珍珠都掉不下来了。

  他心里想着,自己到哪里了却此生比较好。

  黎云峥伸出苍白的手,将那半块比自己手还温暖的玉拿在了手里,裂痕锋利,划破了手心。

  眼前有几分模糊,他将玉佩对着阳光,举在眼前。

  另一只手伸进最贴身的内怀里。

  拿出了另外半枚。

  “主上,记注官来取经文了。”清渠从大门口绕过来,轻声提醒。

  黎云峥听见如此,他的眉不禁轻轻蹙起一瞬,但就像是这世上没有能难住他的事情一般不过瞬间就疏解开了。

  “小何,我在此处一切安好,你明白吗?”黎云峥冰冷的手搭在小何的肩膀,一瞬间像冰雕一样的触感就透过轻薄的衣衫到达了何汝阳的皮肤。

  何汝阳不知道被什么震慑住了,连连点头,赶忙翻过墙逃了。

  清渠拿过霍思云早就替黎云峥炒好了的经文出去交了差,又接过了记注官带来的药材和食物。

  黎云峥已经从包裹里面拿出了黎姝君准备好的双面狐毛穿戴好。

  桌上摆着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妹手写的亲笔信。

  【展信舒颜,我亦安好】

  信纸上,颜与安两个字,分别被两种水渍沁润。

  一个是写信时便落了痕迹,而另一个,便是刚刚展信之时。

  八个字,道的是彼此十年。

  他不禁攥紧了手中的碎玉,和一块随着信而来的金月符。

  正午,右相府中。

  右相身材蹉跎,在他家前院不停的徘徊,时不时还叹一口气,跺一跺脚。

  弄得满院的下人无一敢大声喘气。

  虽然这右相是文丞相,也不像左丞相那样脾气火爆,但那是平时啊!

  现在一看他这个样子,谁敢惹?

  再说,武将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文人要是想磋磨人,那方法可就花了。

  正午一刻,一抹朱砂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这右相府中在前院伺候的丫鬟小厮无不松了一口气下来。

  这个人来了,至少大家不会被无端惩罚了!

  黎姝君单枪匹马只身前来,一身朱砂劲装,额前一抹红绳点缀,英气逼人。

  她只手握一把男式长剑,站在院前,却犹如千军万马踏破门槛的气势。

  右相可不是什么糊涂人。

  那把剑,可是大启魔鬼的剑。

  那个人可不是什么战神。

  他就是个十足的魔。

  “邪教”将大启架构一空,甚至动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然而那个人却用半年,雷霆手段将“邪教”毒瘤拔除。

  连坐坑杀制度闹得人人自危,就连当时作为帝师的他都闭门不敢见人,京都郊外的一座山上更是三年恶臭环绕,第四年才堪堪散了味道。

  那人若是有心,十年前便可手染皇位,只是不知道为何,竟然一息之间甘心成了笼中鸟雀,被禁中宫后位上十年。

  那样一个人,他的剑,便是魔用过的东西,是让人看了就通体生寒的。

  “帝师大人,看来这是如愿以偿大权在手了。不知道私下见到我,有没有让你梦回十年前呢?”

  黎姝君迈着步子进了门,却站在门口没着急走进去。

  “朔月王饶命啊!老朽绝无不臣之心,老臣愿意交出相印!只求王爷能够放过我相府上下百口人的性命啊!”那老头子哭嚎哀求,更是膝下没个黄金,噗通一声就跪。

  这下整个院子里除了黎姝君,像下饺子一样噼里啪啦的跪了一片。

  “本王一介武夫,从前替大启守着边关,现在本王累了,思索着回京中谋个差事,帝师大人,您看呢?”

  黎姝君未拔剑鞘,笑意盈盈的,将黎云峥的剑搭在了右相的肩膀上,还逗趣儿似的贴了贴他的脖子。

  一片冰凉吓得那老头子是连连磕头:“见过摄政王殿下!见过摄政王殿下!”

  “参见摄政王殿下!摄政王殿下万安!”

  院子里这一片人声线各异,却异口同声的说着同样的内容,黎姝君心底里冷笑一声。

  好一个右相,好一个帝师,训练下人训练的真好。

  黎姝君本来也只是想借此敲打敲打这老头子,顺便把摄政王的风给放出去,也没打算真的把他如何。

  可正打算鸣金收兵打道回府的时候,黎姝君那本来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心跳,忽然间空掉了许久,而且心脏就像是被人狠狠揉捏。

  黎姝君猛得一屏息,长剑在右相的身上还是抖了一下。

  “陛下初登大宝,帝师大人还是把手收回来些,莫要想着再向后宫里安置美人了。”

  黎姝君一股脑的说完,转身就踏出了右丞相府,她眼前有点暗下来,心跳几乎彻底的停了下来,这该死的丞相府门槛可真高!

  还有这么高的台阶怎么不要了她的命呢!

  老丞相抖抖袍子起身,手放在肩膀上犹疑了半晌,歪着嘴笑出了声。

  “呵呵,来人,去太医院好好的查一查,这位摄政王,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在身!”前一瞬还恭顺的老者,突然就卸下了脸上的那层保护色,怕是戏子都没有他擅长变脸。

  黎姝君走过街角,一路扶着不知谁家的院墙,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动,但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不能倒在这……

  她不能死在这儿。

  还没替云峥脱身……

  还没叫他一声云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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