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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狭路相逢巧周旋


  据说,拂晓的风暴,对于面积不大的油尖旺区来说,实在是算不上惊爆。

所以,当太阳拖着尾线慢慢地向西边褪去、将轻薄的云层染成火红绛紫的时候,从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A组所在的四楼向外眺望,就看见一整片温润的、柔和的车水马龙。

同日不同景,同地不同心。

有人不见黑暗,是因为另一些人冒着生命危险将它们挡在门外。

有人看见了暗影,是因为另一些人协作地结成一道墙,在他们身后挡住明枪暗箭,也挡住了部分阳光。

处理手尾工作花去他们大半天时间,到现在,多云转晴的天气接近暮色,晚高峰的人流即将上线。

世界暂时重归于风平浪静。

尖沙咀的迪吧一条街上,星野disco已然敞开了大门。

这里的营业时段一般在下午五点至午夜两点,此刻刚开始待客不久,场内人群逐渐增多,开始有了热闹的趋势。

街头火拼的惊险新闻已经传遍吧内,然而,完全没有给新晋老板厉嘉瞳的心理造成任何可遗留的阴影。她穿着黑色外套站立大厅一角,黑长直的青丝随意泻下,黑色墨镜上清晰地映出人来人往的影子。

身前身后的侍应与客人,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而她,充耳不闻。

所谓优雅,就是一种不卑不亢的气度。比如,当调酒师阿庭慢悠悠地靠近吧台时,她淡定地吐出一句:“庭生,可否校对一下你的时间?我想,我的表快了八分钟。”

她在隐含地告诉他,上班迟到了。

阿庭对这位新官并不买账,冷冷地说:“抱歉,墙上有挂钟,你可以自己看。”

厉嘉瞳但笑不语,身旁的小跟班已经先一步开口:“你一直是用这种态度对待你的老板的吗?活腻了,不想干了?”

厉嘉瞳伸手,制止了他气势汹汹的后文,嘱咐道:“阿达,我们是有品味的人,和谐,和谐。”

话音未落,她已经慢条斯理地够过桌上一只啤酒,云淡风轻地敲碎在桌角,置于胸前道:“我们讲道理,墙上的挂钟,并没有慢。。”

不知是摄于她的不怒而威,还是摄于酒瓶尖利的破口,阿庭不再多言,怯懦地闪入吧台去了。

厉嘉瞳甚是满意,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半晌之后,她将注意力转回地面,双眸徘徊在右脚之处,努力地研究怎样跟一块玻璃碎片做斗争。

“唉~~这种‘Alexander  McQueen’的小白鞋质量真的太不行了。你看,这么小块玻璃,半天都踩不烂。想当年啊,我见钉姐穿过一双皮鞋,有一次对手社团的小混混不知死活,在地上放了一支钢钉想整她一下,结果想不到她一脚踏上去,我去,那个钉子被她踩扁了,啧啧啧……”

“瞳姐,要不我告诉羽嫣,让她给你买一双新的?”阿达迅速读懂了老大心思,乖巧应声,“Christian  Louboutin的行吗?弄双限量版的,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厉嘉瞳摆摆手,绽放一个得意的笑容:“不必了,我想,也许很快就会有人给我买的。”

眼前走来了某个熟悉的影子,几乎道上所有认出他的人,都暂时放下手里的事物,向他投去热烈的注目礼。

厉嘉瞳笑意更盛,语句在喉头旋转回环:“阿达,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

层峰社话事人魏濂晨气势如虹地跨入厅中,穿过人群,径直走向正值盛年的新任老板。

厉嘉瞳躬身伸手,跨出十来步,将他引向了小片空旷地带。“阿达,备座!”

魏濂晨摆摆手以示不需,直线望向厉嘉瞳的神色,与她眸中的如出一辙。

“阿瞳不愧是姓厉的,手段厉害,甚得我心啊。”

厉嘉瞳把眼神溶成谦逊态,约略垂了目光:“为晨哥效劳是我的荣幸,但不知晨哥所指何事?”

她心思玲珑,却佯装愚钝。大巧若拙,方能在混沌之中稳稳立足、缓缓攀升。

魏濂晨隐约看出她故意装懵,却又不太肯定,只能保持着面上的不愠不怒,谆谆善诱道:“新界老抽近来对我虎视眈眈,巨浪渐酝,大约是觊觎我这话事人的位子。不过,今早日出之后,所有隐患都平息了。你不要告诉我,这一切纯属巧合。”

眼神交会间,一切已了然,彼此心照不宣。

厉嘉瞳抿了抿嘴唇,俨然一副杀人不见血的模样:“得知晨哥舒心,我也就安心了。难得你肯给我机会打理这间场子,我自当尽心尽力为你办事,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

她行动自然地从一直纠结的碎片上移开鞋底,夸张的惊讶表情十分到位:“Oh  shit,我的鞋底竟然会败给一块玻璃渣!”

魏濂晨阴险地一笑,波澜不惊:“听说Steve  Madden出了新款,我让文希给你买一双。希望你继续保持精明才好。”

“多谢晨哥厚爱。”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面前这个人,心思深沉、老奸巨猾,对她是夸赞却不重用、奖励却仍防备。

论老辣,他才是真正杀人不偿命的狠角色。

握住半截破瓶的手尚未松开,厉嘉瞳面容已经变色:“噢晨哥,有正义的朋友来了,我想,我应该给他们打个八折。”

转瞬之间,几位便衣警员迅速地混入人群里。

厉嘉瞳回眸一望,魏濂晨已杳无踪迹。

偌大的场中剩下她独扛局面。她微呲一声,并不害怕,一脸冷酷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快活而爽朗的笑声是内心不悦的掩饰:“Sir,madam,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招呼不周,请自便啊。”

慕容玖很郁闷,异常郁闷。他们明明身着便衣,本想伪装成玩乐的客人,暗中考察一下迪吧是否涉嫌毒品交易,未曾料到,场地还未踩热,就被主人家看穿了身份。

厉嘉瞳见得她吃瘪的神情,毫不隐晦地解释道:“Madam一定很纳闷我是怎么认出你身份的。其实,你们组里好几个人我都认识。既然你们一场来到,专门给小店增添人气,我也就一尽地主之谊,给你们打个折好了。首箱Rio我请,坐下来喝两杯如何?”

慕容玖毕竟见惯风浪,饶是身份暴露,也仍旧不惊不惶,客气地应道:“厉小姐,你手上的瓶子似乎不太友好。”

厉嘉瞳目光流转,滑过破碎的玻璃表面,语气中并无歉意:“哦,这个啊,刚才我们的调酒师太不小心,弄破了,扔了就是。”

话音甫落,她在吧台后面阿庭惶恐不安的神色里随手一松,半截烂瓶坠落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嘭——

严采婥跟在队尾,只听到响声,并未对眼前暗中波谲云诡的场面感染心肺。

她疾步追上高希璇的步伐,抹去发音,只用气流问:“Hey,Sandy,大sir是不是快要开舞会了?能帮我拿一张邀请卡吗?”

气流传到上官斌耳朵里,“舞会”和“邀请卡”这类关键词清晰可闻。他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感叹一般地说:“没想到,小严你会对舞会这么感兴趣?”

章之恒纠正道:“她只是对大sir举办的舞会感兴趣吧?”

上官斌恍然大悟:“所以,你是准备要钓金龟婿吗?”

章之恒再次纠正:“她是想吃美食吧。谁都知道,大sir家的厨子手艺很好啊!”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根据严采婥简单的一句,就开启了错误联想,进而得出了更加错误的结论。

她是酷爱美食不错,但是也不至于为了一饱口腹之欲,就厚着脸皮去蹭舞会邀请卡。须知,大sir家的宴会,定是高朋满座,而她最不愿参与的事之一,就是与高层社交,拘谨而又无法尽兴。

虽然,她对其中门道并不陌生。

严采婥听着他们越来越离谱的猜测,甩开两个八卦的家伙,看见了与慕容玖对峙的那个人。

她跨前一步,张口就说:“厉小姐,你很面善。”

等风低声耳语:“是警署常客,还是上了哪个注意名单?”

高希璇不明所以:“难道她真跟我们在调查的case有关?”

严采婥不置可否,听见厉嘉瞳开口:“当然,我们这种良好市民,心美所以面善。”

见习督察把头要成个拨浪鼓:“不,不,我是说,你很面熟。”

厉嘉瞳心中一怔,一点思绪泛滥开来。看似老套的开场白,她却模糊地担忧起,这恐怕不是对方毫无创意的入题寒暄,而是过往岁月中的留痕。凡经过,必留下痕迹。她曾踏过的每一个步伐,如何能将脚印彻底抹去?

要是,严采婥把她误认成某个惯犯,对她来说可能都会好一些。

她最厌恶的事情之一,是与警方频频打交道,被他们频频骚扰。

世情不容因此横生枝节,所以,厉嘉瞳必须掩盖那些往昔,为自己规划一个不同的未来。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收起思绪,换一副嬉皮笑脸的颜色,反问道:“Madam,我们这种良好市民,十分配合你们警方的工作,你应该不会是在某个积极提供线索的名单上见到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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