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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巡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但在外奔忙的人可真不少。

  尤其是平日里无所事事的士人老爷们,最近遭了老罪了,一直在外奔波。

  五月十九日,以考城幕府长史潘滔、司马裴邵为首的一群人抵达汴梁以北的仓垣,面见邵勋。

  邵勋正在巡视府兵的安置地。

  仓垣筑有城池,还不小,相传是仓颉所居之地。

  一千二百府兵已经到位,以三百人为一防,共四防,仓垣城为龙骧府驻地。

  因为来得比较晚,误了今年的农时,这群人在接手土地之后,也不急了,好好拾掇了一番,将撂荒足有两年的熟地重新清理,下个月再种一季短生长期的杂粮,有点收成就行。

  邵勋在一座农家小院内接见了潘滔等人。

  因为刚下过雨,地面比较泥泞,还有不少鸡屎鸭粪,臭烘烘的。但一群宽袍大袖的士人踩着木屐,乱哄哄地涌了过来。

  见邵勋坐在鸡窝前,逗着一只大黄狗,潘滔肃然起敬,赞道:“身处污秽而泰然自若,此谓君子之性。”

  扯几把蛋!邵勋心中暗暗吐槽,我只是觉得这里凉快罢了,毕竟头顶有棵大树。

  “阳仲,我知你来意。”邵勋笑道:“放心,兖州牧会开府的,暂治考城,稍后移治汴梁。不过——”

  亲兵们端来了几张胡床、坐榻,潘滔、裴邵、何遂、王、裴邈等老资格的僚佐坐了下来,其他人站在院中,默默聆听。

  “兖州牧幕府不会太大,故有些人或入大将军府,或入梁国,总之都有职差。”邵勋说道:“诸位为东海王殚精竭虑多年,我都看在眼里,不会忘了的,今后还有享用不尽的富贵,勿忧。”

  众人一听,稍稍松了口气。

  镇军大将军幕府被罢散后,有些人走了,但大部分人留了下来,就是为了继续跟随陈公,保有富贵。

  今日得到亲口应允,顿觉没白等。

  邵勋也有些感慨。

  他为鲁阳县侯的时候,官位都塞不满。

  士人或不看好他的前途,或鄙视他的出身,或灰心失望不愿出仕,总之没几个人愿意帮他。

  到了现在,他居然为幕僚太多而烦恼,要玩分流下岗了。

  回想过往,真是恍如一梦。

  “兖州诸郡国,一切照旧。”邵勋又道:“今年只有三件事。其一乃府兵及其部曲安置,其二继续力推两年三熟制,其三为汴梁营建。做好这三件事,尔等便有功,我亦不吝爵赏。”

  “遵命。”潘滔等人齐声应道。

  “阳仲。”邵勋看向潘滔,温言道:“卿当年为我出谋划策,以有今日。今年兖州幕府且为我好生打理,明年来汴梁帮我,御史大夫之职虚位以待。”

  潘滔心下狂喜,立刻回道:“谢明公。”

  御史大夫相当于司空,乃三公之一。

  但司空大部分时候是虚职,如果不录尚书事,权力其实不大。

  昔年曹操的魏国、今日陈公的梁国皆设御史大夫,就不仅仅是三公的事了,而是正儿八经地重组监察系统,权力非常之大。

  如果相国之位空缺的话,一般而言御史大夫递补是最顺理成章的。

  陈公没有让裴康、王衍、卢志等人出任梁国官员,宁可把他们塞进朝堂或大将军府,便可窥得其内心想法——梁国他的封国,不愿意与琅琊王氏、河东裴氏、范阳卢氏等老牌士族扯上关系。

  入梁国者,不是姻亲就是旧人,又或者是新提拔、存有知遇之恩的新人。

  不过,邵勋很快告诉他想错了——

  “清河崔遇为你佐贰之官,任御史中丞,六七月间就将来汴梁。”邵勋又道。

  崔遇出身清河东武城崔氏,乃王浚夫人崔氏的从兄——平州刺史崔毖则为崔氏的亲兄。

  听到邵勋这么说,潘滔立刻拱手应是。

  他知道,陈公这是在拉拢冀州冠族了,以梁国职官为跳板,将来直接过渡成朝官,确实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比起大将军府、龙骧将军府、沔北都督府,梁国的地域色彩或许不会太浓,毕竟这是个横跨大河南北的封国,拥有大梁、邺两座名城。

  随后众人又谈起了今年的春播事宜,以及地方上的民情。

  邵勋让他们秋收完毕后,在诸郡催播越冬小麦,确保明年五月时有粮食收获,九月间再收一季杂粮,尽可能增加粮食储备。

  另外,随他南下的诸部胡人超过三万五千口,亦需调拨粮草接济。

  入冬之后,趁着今年不打仗,把黄河大堤修缮一下。

  总之一堆事,都是战争时期无暇顾及的积欠事务,抓紧时间料理了。

  ******

  巡视完仓垣后,邵勋又来到了汴梁以南的逢泽。

  逢泽自北向南,纵贯浚仪、开封(原荥阳开封)、尉氏三县,水域辽阔,景色壮美。

  五月二十三日,邵勋乘船航行于逢泽之上,一边巡视,一边带着家人游玩。

  裴妃也来了,带着儿子。

  她先后为邵勋生下两个孩子。

  大儿子邵勖(小名念柳)今年五岁了。

  二儿子二月初出生,还不到四個月,留在考城,由乳娘照看。

  在看到满船的莺莺燕燕时,裴灵雁用略带责备的眼神看着邵勋。

  想当年,邵勋玩女人还向裴妃汇报、销账呢,现在翅膀硬了,一堆妖艳贱货往他身边凑。幸好他被身边这群女人给养刁了胃口,寻常女人压根入不了他的法眼。

  若像世家大族子弟动辄数十、数百姬妾、暴发户军头动辄数千、上万美人,那就太离谱了。

  邵勋拉了拉裴灵雁的手。

  裴灵雁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未把手抽出。

  邵勋笑了笑,花奴就是好,有时候给他亦姐亦母的感觉。每次都是先责备,再无奈,最后宠溺。

  刘野那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与乐岚姬等人站在一边小声交谈着,偶尔把目光落在裴妃身上,又很快移开。

  只有王景风完全没感受到船上不同寻常的气氛,看完被金雕吓得扑飞而起的水鸟后,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到邵勋身旁,挽着他的手臂,道:“郎君你又不对我好了,去抓几条鱼好不好?”

  邵勋:“……”

  “我都为你生儿子了。”王景风摇晃着他的手臂,道:“生孩子好痛的,你要对我好。”

  邵勋:“……”

  他后悔了。

  早知道睡惠风了,不睡大傻妞景风。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景风真带劲啊。

  冲锋之时,地动山摇,雄伟奇峻的山峰摇晃出一圈圈地震波。

  这么绝顶赞的身材,再加上难有人媲美的容颜,傻一点也认了。

  王景风摇晃了一会,眼角余光看到裴妃看着她,嘻嘻一笑,不摇了,起身行了一礼。

  裴妃上前,一把挽住王景风,说说笑笑看风景去了。

  邵勋耳边终于清静了。

  羊献容走了过来,莫名其妙地掐了他一下。

  邵勋隐隐知道原因,于是搂着她坐下,说了几句好话,让羊献容又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裴妃瞟了他一眼。

  邵勋惫懒地一笑。

  羊献容那心眼子,今天能不当众发脾气已经是给面子了,哄一哄就行。

  至于裴妃,她一贯包容邵勋,哪怕真的不高兴,也不会当着别人面给脸色,更不会在他烦闷的时候胡闹。

  唉,男人不容易啊。

  我他妈招惹那么多女人干嘛,累!

  逢泽东岸有不少牧人在忙活。见到船只驶过时,纷纷拜伏于地。

  邵勋眼尖,那是刘野那的部众,计万余口。

  他们惊叹于逢泽附近的水草丰美,原本不太情愿南下的,现在一个个直呼幸好来了。

  西岸则是段末波的部众,有两万人。

  他们同样发现河南的草场质量远超幽州乃至塞外,颇有点乐不思蜀的感觉。

  “这些胡人不管了?”羊献容心情好了以后,能够正常思考了,随口问道。

  “怎么可能!我的地那么好拿的?”邵勋哂笑道:“洛阳中军这次损失惨重,好在幽州突骑督建制还算完整。过些时日,我便在诸部中挑选五百精锐及合适的战马,编入幽州突骑督,将具装甲骑扩充至千人。落雁军也在组建,会选一些精于骑射之辈,员额未定,不过不会少于两千人。”

  洛阳中军确实损失有点惨重,一部分是攻城损失,一部分是叛乱被镇压导致的损失。

  新安之战已经结束,在付出了一万五千人伤亡的惨重代价后,终于将其攻克。

  洛阳中军本有两万五千人上下,经此一战,损失泰半,只剩万把人。

  打到今年二月中,王弥率万余步骑自白超城东出,洛阳中军差点坚持不下去,全军崩溃。好在府兵拼死救援,以少敌多,堪堪稳住了阵脚。

  最后王弥将新安城残存的千余军士救走,弃守此城。

  战事结束后,禁军将士差点哭了。

  四月,太尉王衍下令河南、荥阳、弘农、上洛四郡豪族选送丁壮万人至洛阳,整补禁军,将兵力恢复至两万人。

  现在的禁军,基本已经姓邵了。

  不可靠或疑似不可靠的将校,不是死在新安城下,就是在叛乱中被清洗,剩下的基本都是“邵家班”,禁军已经可以称为“邵家军”。

  “你到底想让这些胡人做什么?”羊献容又问道。

  “如果我说——”邵勋沉吟了下,道:“如果我说胡人最大的好处是与河南豪族无甚瓜葛,你同意吗?”

  “我也是河南豪族。”羊献容低声说道。

  “你是我下辈子的女人,不算。”邵勋笑道。

  羊献容也笑了,笑完之后叹了口气,道:“伱悠着点。我毕竟出身羊氏,夹在中间难做人。”

  “不会的,不会的。”邵勋轻拍着她的手,说道:“段末波等人要为我打弘农、打河内,还要打青州,只要局势平稳,又怎么可能对自己人动手?”

  “南阳那边呢?”

  邵勋愣了一下。

  南阳那边大事没有,倒有一桩私人烦心事:南阳太妃刘氏为他生的儿子不幸夭折了。

  另外,刘氏的另一个儿子司马保在秦州惶恐不安,却鞭长莫及。

  “南阳无大事,王敦还没动静。”邵勋说道:“这些事,也就你和——你和我能谈一谈了。罢了,阖家团圆,别说这些扫兴事了,过几日就去洛阳了。”

  羊献容欲言又止,最后轻声说道:“好久没见到你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想和你多说说话。”

  “明公。”杨勤偷摸走了过来,提着一个竹篓,道:“刚抓到十余条鲫。”

  不远处的王景风看到了,眼睛一亮。

  “做成鱼羹吧,我中午要吃。”羊献容说道。

  王景风眼睛瞪圆了。

  羊献容云淡风轻地看着湖上风景。

  杨勤一脸为难。

  “拿我的肉做肉糜吧。”邵勋无奈道。

  羊献容轻笑一声,道:“算了,不吃鱼了。”

  说完,又凑到邵勋耳边,低声道:“晚上为我濯足。”

  “恨不得现在就去洛阳。”邵勋叹道。

  羊献容的目光自刘野那的小腹上掠过,然后红着脸,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带了皇后冕服。”

  “好,好,好!”邵勋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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