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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南阳与秦州


十一月底,有客自许昌来。

    范阳王妃卢氏在看到南阳王妃刘氏的时候,还是比较尴尬的。

    不过,在裴妃的开解下,两人之间的芥蒂很快消除了。

    毕竟,刘氏经历了那么多,对有些事没那么执着了。

    “你还在写思妇诗么?”刘氏一边缝制着小儿用的衣物,一边问道。

    卢氏有些脸红,怎么大家都知道她这个爱好?

    思妇诗是一个诗坛流派,曹植就很喜欢写。

    范阳王虓常年在外征战,卢氏闺中寂寞,就喜欢读写一些思妇诗,有时候还会寄给范阳王,只可惜甚少得到回应。

    “小禾,你怎么也……”卢氏看向刘氏,轻声问道。

    刘氏觉得自己应该悲伤一点,至少眼圈一红,但可耻地失败了,于是轻轻摇了摇头,不想多说。

    “你那两个家臣都投郎君了,带着两百护兵,在广成泽看管屯丁俘虏。”卢氏又说道:“流华院我也不要了,就给你吧。”

    刘氏没有推辞。

    带过来的钱几乎用光了,不然的话,韦辅、梁臣至于为陈公干活么?

    她唯一的住所南阳王府,位于洛阳城东,并不安全,甚至可能已经毁于战火。而在洛阳城中,南阳王并没有置宅,不然当初她也不会住到范阳王府去。

    熏娘愿意把广成泽的流华院送给她,再好不过了。该院有田地,有庄客,至少衣食有着落了。

    “熏娘,当初我对你说了些重话……”刘氏这下的眼圈是真的红了。

    “无妨。”卢氏抱住了刘氏,亦有些哭音,道:“我们几人,当年情同姐妹,一起游艺。乱世来后,就只剩下你我还有花奴三人了。”

    司马越四兄弟之中,新蔡王腾的正妃于邺城不知所终,高密王病死后,正妃返回青州,亦不知所终。

    如果刘氏没来洛阳争夺家产,南阳王妃的下场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卢氏自范阳王死后,更是过得战战兢兢,怕被人吃绝户。

    五個好姐妹,现在只有三人在此聚首。

    卢氏、刘氏想到此事,忍不住哀伤哭泣。乱世之中,即便贵为王妃,亦不得免。

    “现在苦尽甘来了。”哭完之后,卢氏抹了抹眼泪,感叹道。

    她的无心之语,却让刘氏脸有些红。

    她感觉到自己的意志防线已经岌岌可危,尤其是在好姐妹的瓦解下,快要彻底崩溃了。

    她觉得不该这么沉沦,于是软弱地挣扎了一句:“陈公也不是好人,他把我们这一系的女人都弄了回来给他生孩子。”

    说完,似乎感觉不妥。

    对面的卢氏果然闹了个大红脸。

    她昨天来的,直接被郎君抱入房中,当悠长满足的叹息声响起后,后面完全迷糊了。

    体型娇小的她好像被郎君抱在怀里,在房间内走来走去,最后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别乱说。”卢氏啐了一口。

    刘氏低下了头。

    其实,她有些不太喜欢熏娘过来,心底总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

    “花奴喊我过来,伱可知是为了何事?”卢氏问道。

    “她——可能想一步步让你们知道些什么吧,我也说不好。”刘氏叹了口气,失落感愈发严重了。

    如果花奴不顾他人看法,入邵府为妻妾,这边可就她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已经不是失落,好像是恐惧了。

    偏偏她还没名没分地为陈公生了个女儿,却什么都没有。

    她觉得该找个机会,私下里去狠狠骂一下那个人。

    “小禾。”卢氏抓住了她的手,道:“待花奴生完孩子后,我们再一起踏青游艺。不,不光明年,以后年年如此,如何?”

    “好……”刘氏软弱地回了一句。

    说这话时,她感觉自己的脸莫名地烧了一下。

    完蛋了,所有人都在拉她下水,自己还不是很想挣扎的样子。

    “嘻嘻。”卢氏一笑,又道:“听闻郎君很欣赏梁臣、韦辅,打算委以重任呢。”

    “啊?”刘氏清醒了过来,问道:“他俩能担纲什么重任?”

    “小禾,你当了那么久南阳王妃,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重要么?”卢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刘氏似有所悟,又似乎有些不太明白。

    “南阳国是你家的!”卢氏气鼓鼓地说道:“梁臣乃关西大将,虽然是梁氏疏属,但在卫将军梁芬面前也可腆着脸叙一叙家谊。韦辅是南阳王心腹家臣,出身京兆韦氏,乃关中豪族。你带来的二百护兵,亦是关中骁锐。服侍你这个关中主母的婢女,甚至都是各大家族、氐羌酋长送来的,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刘氏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梁臣、韦辅若要外放为官,一定会来向我辞行的。”刘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卢氏突然语塞,只好实话实说:“昨晚我才向郎君提议的,没那么快。”

    “谁教你的?是不是花奴?”这个时候,刘氏突然聪明了起来,问道。

    “是……”卢氏说道:“郎君昨日收到军报,王如被手下斩了头颅,送往梁芬营中,襄阳已为其所克。花奴听完后,给郎君支了个主意,让韦辅、梁臣带人前往南阳国,招抚关西流民,制衡一下梁芬。如果你愿意,南阳王太妃也可去封国。”

    刘氏这才明白了过来,暗叹这些时日一直陷入在某种情绪中不可自拔,根本没关心外间的局势。

    丈夫被匈奴抓走了,传闻已被刘汉所杀。

    她的长子、南阳王世子司马保今年满十六岁,在匈奴入侵关中前,担任西中郎将,出镇秦州上邽,现在应该还在那里,听闻已袭爵南阳王,并未投降匈奴。

    “小禾。”卢氏凑近了过来,低声说道:“花奴说郎君最实在不过了,你若有用处,他马上就会过来嘘寒问暖,对你好的。”

    “呸。”刘氏啐了一口,道:“我……我恨他还来不及。”

    “小禾。”卢氏又道:“乱世之中,女人总得有个依靠,不然会是什么下场?”

    刘氏默然不语。

    她想起了考城人心惶惶的时候,那个人跃马高岗,一呼百应的样子,英武男儿的气息几乎充塞天地间。

    想到这里,她有些心烦意乱,道:“他就靠女人成事么?”

    卢氏闻言,偷笑了一下,道:“郎君落魄的时候,从我这拿了好多钱。”

    刘氏噗嗤一笑。

    她知道,说什么靠女人成事,只是笑谈罢了。

    陈公领军征战,屡破顽敌,功劳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再会逗女人开心,如果不能在高平城下摧垮匈奴骑兵,一切都是白费。

    “小禾。”卢氏拉着她的手,道:“以后我们三个,可以手挽着手一起踏青,谁都不要走散,好不好?”

    刘氏没有回答,只道:“陈公只当我是仆婢……”

    说完,感觉这语气有些不对劲,顿时臊得慌。

    卢氏看她脸上的表情,暗暗松了口气,嫂嫂交代下来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他就是个势利之人。”卢氏吐槽道:“安心等。”

    ******

    为了等待梁臣、韦辅二人,邵勋推迟了行程。

    十二月初五,韦辅、梁臣二人快马赶到镇军将军府。

    “关中局势又有大变。”邵勋摊开了一幅地图,道:“刘曜兵不过万人,屡吃败仗。(贾)疋等连战连胜,声势浩大。看样子,光复长安指日可待。”

    现在关中有两路反汉势力。

    其中之一是安定太守贾疋的部队,号称五万,实际数字估计在两万以内。

    另外就是以扶风太守梁综、雍州刺史麹特、新平太守竺恢为首的部队,号称十万众,实际估计三四万人。

    刘曜、赵染二人加起来也就两三万兵,劣势十分明显。

    而且,贾疋、梁综起兵后,关中晋、胡之人纷纷响应,他们的骑兵固然比匈奴人少,但也少不了太多,因此没那么好对付。

    刘聪如果不增兵关中,光靠刘曜顶不住。

    “关中光复后,朝廷会让南阳王都督雍秦梁益四州吗?”梁臣一听,精神大振,问道。

    邵勋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想什么好事呢?谁打下来归谁。

    司马保蜗居秦州,他有胆量来长安吗?贾定这种人,会甘心把关中交到一个少年手中?他就没有野心?

    梁臣很快就想明白了,叹了口气。

    “关中之事,其实仍有可为之处。”韦辅说道:“武关在朝廷手中,若经此西行、北上,可至京兆蓝田。”

    邵勋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南阳王镇秦地数年,多有旧部,你等能不能招揽?”

    梁臣、韦辅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喜。

    若能得陈公帮助,他们也能在关中分一杯囊?

    或可一试。”韦辅说道。

    “唔...."邵勋说道:“我这两日便回许昌,你二人把部众都带过来,让我瞧一瞧。”

    “遵命。”二人齐声应道。

    “南阳嗣王在上邦,可能联络一番?"邵勋又问道。

    同马模没死之前,为了给儿子搞位置,驱逐秦州刺史裴苞。

    裴苞无奈,奔安定,但刺史之位一直没变,还在他身上。

    后来,司马模举荐自己儿子司马保镇守上邦,朝廷准许了。

    所以,司马保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可不简单,他与邵勋的身份差不多:“西中郎将东羌校尉镇上邦"。

    因秦州无都督,司马保的这个职务就是事实上的秦州都督。如果再搞定贾疋、裴苞等人,司马保就能控制秦州全境。

    “贾疋与嗣王不睦,怕是难。”韦辅说道。

    “嗣王才十六岁,孤身镇守上邽,你等觉得可能长久?”邵勋又问道。

    梁臣、韦辅难以回答。

    嗣王才去了上邽几个月而已,确实不好说。

    而且,有些事别人不知道,他们还不清楚?嗣王身体巨肥无比,一天到晚不是睡觉就是看书,别说御下的本事了,他连这个想法都没有,说白了,就是“暗弱无断”。

    再者,可能是体肥的关系,嗣王好像有点痿疾,不能御妇人,这就是当初南阳王次子黎明明已经过继给范阳王了,却一直被留在长安的原因。

    “司马黎还在流华院?”邵勋问道。

    “是。”

    “你等先去拜会下太妃。”邵勋说道:“开过年来,或奉太妃之国,招抚关西流民,好生守着封地,若有什么困难,自可找我分说,能帮的一定帮。”

    “陈公高义,感激不尽。”韦辅、梁臣二人说道。

    “不是白让你二人帮忙。”邵勋笑道:“在南阳积蓄完实力后,如果关中有变,局势向好,你等便去一趟秦州,联络嗣王。顺便——帮我买马,如何?”

    “此事易耳。”二人松了口气,应下了。

    邵勋也松了口气。

    没有马肯定是不行的。与匈奴的战争结束后,算上缴获,尚余马一万六千余匹。

    北宫纯、王瑚等人已率军离开,邵勋为他们补足了马匹战损,甚至额外给了一些酬谢,如此只剩一万二千余匹。

    高平国设立府兵后,本来要全部给马,后来没舍得,只挑了一部分相对精锐的,给马一千五百匹、赐铠千副——这批府兵,大部分人既无铁铠,又无马,拉低了府兵的平均素质。

    以前安置的府兵马匹也有缺损,再给数百匹。

    如此一来,差不多就剩一万了。

    挑出一部分有生育能力的母马或未去势的公马,与广成泽没舍得调拨出去的千余匹马合作一处,总计三千余匹,继续在广成泽放牧,繁衍生息。

    最后剩下的不到八千匹,全部供义从军——抓了部分俘虏后,已扩充至三千骑——及亲兵日常训练、骑乘用。

    马是消耗品,还是得买,最好建立长期交易渠道,秦州是一个很不错的窗口。

    忙完这些事后,十二月初七,邵勋离开了考城,返回许昌,开始筹备迎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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