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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机构蛋糕


八月初一,卞滔在野王看到的皮料就送到了洛阳。

黑羔羊皮做什么的?那当然是拿来做冕服的了,还是最高等级的祭祀用的冕服。

整体色调上玄下纁。

玄,代表着一天中阳光的升起,是一种黑中透红的颜色。

纁,代表着一天中太阳的下落,是一种黄中带红的颜色。

自先秦时期一直流传到现在,且还会继续流行下去。

平日里不常穿,但非常正式的场合,如正旦大朝会、昭告上天、祭祀家庙等,都需要穿这一身。

登基自然也包括在其中了。

而且新朝乃水德,尚黑,黑羔羊裘冕服从色调上来说也非常契合,堪称完美。

“幸好那会天气已经凉了下来,不然穿这身是真的热。”邵勋摸了摸质地完美的皮料,道:“难得代公有心了。”

庾文君站在一旁,也有些欣喜。

她是为丈夫欣喜,为他奋斗二十多年,终于接近顶峰而欣喜。

不过,欣喜之中,终究还是有些小情绪。

“代公是挺有孝心的。”她轻声说道。

邵勋微微一愣,笑道:“他以父礼事我,我保他权位,如此而已。”

庾文君不置可否,面色淡然。

邵勋看得有些不太舒服,放下黑羔羊皮,嘱咐少府尽快赶制后又看向妻子,欲言又止。

“好了,夫君。”看男人这个样子,庾文君心情好了一些,挽起他的手,道:“正事要紧速去理政吧。”

邵勋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妻子,去了大将军府。

禅让进入后期,新朝最重要的利益分配方案也终于出炉了。

“可真不容易。”邵勋弹了弹手里的硬黄纸,感慨道。

包括羊曼在内的几人尽皆俯首,但心神仍留在那份黄纸上。

开国之后,王衍会继续任丞相。

按照他们对局势的洞悉,王夷甫可能是大梁朝第一任同时也是最后一任丞相。

他死后,丞相之职会被罢废,取而代之是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主官,即尚书令、中书监、侍中。

其中,尚书令、中书监各设一员,侍中员额不定,一般是两员,有时候会稍多一些。

羊曼是侍中,常在梁王身边参预大事,他非常想进入那个被称为“政事堂”的机构,与尚书令、中书监同列,哪怕弱势一点、地位低一点,也是了不得的荣耀,盖因进了政事堂,可就是事实上的丞相了——因分权故,应该是丞相之一。

张宾则面色平静。

他是从四品中书侍郎,梁王已经私下里说过了,开国之后,他就是正三品中书监——本来这个职位是从二品的,但梁王觉得有起草诏书权力的中书省主官不宜级别太高,于是降了一级。

不过张宾无所谓了。

五年前那场大疫,他家中有亲人过世,自己一度也感到身体不适。好在梁王非常重视他,不但派遣名医诊治,还将他接到了空旷的上林苑内休养,这才挺了过来。

非此,他感觉自己躲不过那场劫难。

经历了这种生死大事,他已经看开了。

能不能更进一步不重要,作为石勒降人,他在朝中根基浅薄,已经惹得太多人眼红了,没必要太过积极。

梁王给官,他就接过来。不给,也不会失望,如此而已。

吏部尚书梁芬则老神在在地坐着。

他应该也会动一动了,但不会奢望尚书令那个位置。

不是没有希望,希望肯定是有的,但竞争十分激烈,西州这个基本盘到底能不能撑起尚书令这个丞相之下第一人,他心里有数。

要知道,作为三省之中凌驾于其他二省的部门,尚书令可是正二品,总揽六曹尚书事,几乎可以算是“小丞相”。

上个月一度有传闻:“梁王欲罢废尚书令,不置此职,但以仆射为之。”

现在看来,这只是个谣言,尚书令还会继续存在。

尚书令之下,如果不分置左右仆射,那就只有一个“尚书仆射”。

梁芬很清楚,尚书仆射或尚书左仆射将是他的位置,因为梁王需要拉拢西州士人、豪族。

朝堂政治,就是这么回事啊,无尽的算计、平衡。

有的人,能力很强,但因为种种原因,难以身居高位,被迫把机会让给别人。

有的人,能力一般,但机缘巧合之下,高官就会落到你头上,想不要都不行天子还会生气。

“孤设枢密院、教练院、供军院之事,外间可有物议。”邵勋放下黄纸,起身踱步,看着门外湛蓝的天空,问道。

“并无议论,时人或不太了解此三院。”侍中羊曼回道。

“没有就好。募兵大行其道,就得有管募兵之衙署。”邵勋说道:“国朝始置门下省,初时亦有非议。些许流言,随他去好了。以中领军、中护军领国中精锐,几无制衡,委实儿戏。”

枢密院、教练院、供军院这种衙门,历史上首现于中唐藩镇割据时期。

长安朝廷置枢密院,德宗后由中官领之,一般还兼任其他职务,如十军十二卫观军容使等,如果不兼任,那就是个跛脚枢密使,在太监武人集团中排序较低。

枢密院只掌禁军调动。

教练院,顾名思义,训练部门。

供军院则是后勤部门。

后两者多现于藩镇,他们没枢密院,但有一个低阶平替机构:都虞候司。

诸衙将如果不出征,在都虞候司打卡上班,没法接触军队,也没法管日常训练和后勤财政,只负责领兵作战,即兵将分离。

北宋就是学的这个。

但这种方式并不能完全阻止叛乱,因为制度是够严密了,但缺少了一个关节环节:风气。

在满脑子都是造反思想的人眼里,这种制度无法束缚他们。

在造反累了,不想折腾了,或者满脑子忠君爱国的人眼里,这种制度就是有用的。

制度和风气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还好,如今的风气还是很不错的。

即便历史上的南北朝,造反风气和思想都没晚唐衙兵大爷们那么离谱。南北朝造反,更多是制度上的问题,风气其实还可以。

枢密院、教练院、供军院主官曰“监”,各一员,副手曰“少监”,各两员。

此三院主官分别是陈有根、裴廓、糜晃。

陈有根负责调发兵马,没有他,任何人无法调动禁军。

裴廓负责禁军训练,他能力一般,但照本宣科就行,银枪等军的训练、考核模式已经非常成熟。

糜晃负责禁军的钱粮、器械及其他后勤事务。

三个人互相制衡,而禁军各营又都是邵勋的门生在统带,如此可保无虞——当然,就他的威望来说,哪怕重设中领军也没人敢反,但总得为儿孙考虑,不是么?

“府兵八卫、禁军三院由天子直辖。”邵勋转过身来,看着众人,说道:“以后禁军三院可能会改归五兵曹,但这会还是由我带着。至于五兵曹这个称呼——”

说到这里,他看向张宾,问道:“要不要改?”

张宾拱了拱手,道:“大王,五兵尚书乃沿袭魏晋旧制,辖中、外、骑、别、都五曹。”

“中兵曹掌畿内兵马之事,外兵曹掌畿外兵马之事,骑兵曹掌骑军别兵曹掌诸胡之兵,都兵曹掌都内兵马。”

“新朝军制,禁军屯于都外、畿内,然有枢密院调发,与中兵曹重复。”

“宿卫兵来自天下军府,屯于宫城内外,与都兵曹相斥。”

“骑军同样有禁军三院。”

“唯外兵曹、别兵曹尚有可用之处。仆以为,不如合为兵部。五兵尚书改称兵部尚书。”

“此尚书掌诸胡兵、世兵、镇兵以及少府、卫尉、太仆辖下之兵籍、车马、器械、仪仗、舆图、驿传。”

“征兵之事、武官迁转亦归其管辖。”

邵勋听完,思虑许久,缓缓点了点头。

自曹魏以来,其实一直在进行制度改革,用时髦点的话说就是生产力不一样了,社会风貌也不一样了。

甚至就连司马晋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制度革新。

大梁朝既有旧时代的残留,又出现了很多新事物,不制度创新肯定是不行的。

开国之后,还得继续观察,继续改。

世间无不易之制、不变之法,改革从来都是进行时,而不是奢望着一劳永逸。

“大王,仆以为府兵、禁兵武官迁转乃至勋官评定之事,亦需由兵部掌管。”吏部尚书梁芬说道。

邵勋沉吟片刻,道:“此事容后再议。”

“是。”梁芬应道。

邵勋再想了想,以政事堂领三省六部,此为文臣框架,基本定下来了。

以府兵八卫、禁军三院、尚书兵部管理天下兵马,此为武臣框架,也定下来了。

其余诸寺、监、府,都没这么重要。

其中很多部门早在魏晋三省诸部制出现前就存在了,即最早的九卿。

三省成为实权机构后,九寺职权被大大削减,同时也与其有业务重叠的嫌疑。

但九寺为何一直不撤销呢?因为可以和尚书省辖下各个部门(六部)形成制约,不让一家独大。

比如尚书六部中的度支曹管财政支出。但在实物占财政收入大头的年代,收上来的粮食又由司农寺管理,因为这个部门负责仓储事务。

这其中既有新旧转换时期机构重叠混乱的因素,也有互相制衡的原因,很复杂。

邵勋以后还会改革尚书省下辖的殿中、度支、左民、田、五兵、吏六部。

这与他后世熟悉的礼、户、刑、吏、兵、工六部不太一样,更不习惯。

像左民曹就是户部、工部的集合体,听起来很奇怪,但你一想营建需要征发百姓就知道了,户部、工部合体并不奇怪,盖因左民曹本身就需要营建工程。

而且左民曹没有收税的权力,收税权在地方郡县,度支中郎将负责转运,司农寺负责储存管理,度支曹负责开销支出。

邵勋不能忍受以前杂乱的制度,但他更清醒,知道不能盲目向后世制度靠拢,得甄别。

而在当前,还是镇之以静为妙。

九寺之中,他只直接干涉了三个部门的官员任免,即卫尉寺、宗正寺、大理寺。

宗正卿由舅舅刘善担任。

大理寺取代廷尉,由三弟邵璠出任大理卿。

原卫尉卿陈眕拟任尚书右仆射,新卫尉卿则是平阳城门校尉荆成。

一系列的任免名单,会有人“奉旨泄密”,慢慢流传出去。

邵勋会慢慢观察文武各个派系官员的反应,可能还会微作调整。

彻底定下来后,就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八月初一,天使复至,献上了第三份禅让诏书。

邵勋以“食晋禄多年,实不忍毁掉司马氏基业”为由,第三次拒绝。

这也是最后一次拒绝了。

下一次,他就会在众人的泣血劝说下,勉为其难答应当皇帝了。

(太硬核了,太浪费时间,但又不得不写这种章节,以致更新晚了,见谅。另求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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