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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结算(下)


王衍回到洛阳时,去金谷园转了一圈,随后便走了。

里面天天杀羊,醉汉一大堆,满园真·胡言乱语。

大冬天的,赤膊摔角的人随处可见。

还有人喝醉了,枕在硬邦邦的猎物身上,小憩一会——多为鹿这种洛阳一害。

王衍一打听,知道这些人要正旦朝贺之后才会走,便死了心,直接住洛阳城里的老宅了。

回家转了一圈之后,久不见一双女儿和外孙女们,王衍觉得没甚意思,于是又经铜驼街出了城。

城南开阳门外,邵勋身边簇拥着一群人,对四周指指点点。

“这就是辟雍吧?”邵勋很怀念地看着只剩半截墙的院子,道:“二十多年前我戍于此地,彼时兵不过数百,而张方之兵甚众,那次若贼兵全力杀来,结局难料。”

紧跟在邵勋身侧的是大晋卫尉羊冏之、羊献容的叔父。

这个位置本应该是尚书令庾珉的,但入冬之后,他便已卧床不起,和从弟庾琛一样,竟都时日不久。

庾氏一下子失去两根顶梁柱,声势很明显受到了影响。

颍川集团内部还在进行激烈的勾兑,但其他人可不管你,庾琛、庾珉不在,羊冏之就自然而然地顶了上来。

“张方之辈眼里只有洛阳,连城西都未尽占,城南也就劫掠一番罢了。”羊冏之说道:“此辈目光短浅,不足成事。”

邵勋哈哈一笑,进了已半成废墟的辟雍。

入眼所见,尽是断壁残垣,还有焦黑的梁柱,烂砖碎瓦满地都是,荒草厚实得几乎成了甸。

偶尔还能看到一粒一粒的羊粪,显然有人在这里放过羊。

邵勋四处走了走,最后停在一间屋舍前。

庾琛一家曾经住在这里,邵勋仿佛还能看见庾文君那月牙般笑眼。

“铲平了吧,新建一坊。”邵勋说道:“便如邺城、汴梁那般。”

说完,又转过身,看向跟在身后的数十官吏,道:“外城尽成丘墟,都得清理一番。将来多建一些豪宅,赏赐君等,也不枉二十年扈从之功。”

此话一出,气氛陡然变得热烈了起来。

在都城有一套宅子,这种机会在开国时容易一些,那时候甚至能有不少普通百姓居住在地段很好的地方。

但随着时间延长,几十年、上百年之后,别说普通百姓了,一般的官员都很难在京中得到宅院。尤其是外地升调入京,本身级别又不够住官邸的,那就只能租房子了,这种现象并不少见。

汴梁的情形大家有所了解,和曹孟德营建的邺城一样,规划了许多里坊,离皇城、宫城越近,价值越大。

听梁王的意思离皇城较近的里坊会修建非常漂亮的豪宅,占地较大。

离皇城较远的里坊本身价值就低了,还不会修建豪宅,可能只是中小型院子。

从龙早,得豪宅。

从龙晚,就只能住小院落了。

他们这批人既是从龙较早的,同时也积累了不少功劳,机会很大。

“宣阳门外第一坊,临铜驼街,可置通政坊。”邵勋看向羊冏之,道:“坊建二宅,一宅尽半坊之地,羊公劳苦功高,可得其一。”

羊冏之听了脸色微变。

一宅尽半坊之地,这得是王府级别了,规格惊人。

若刘曷柱、刘闰中等辈得此宅,他们只会惊喜,然后面上略微推却一番,最后“勉为其难”收下。

但羊冏之不同,他想法多,总觉得这样会把羊家架在火上烤,被别人嫉妒。

于是立刻推辞:“仆功劳甚微实不敢受此厚赏。”

“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何须如此?”邵勋摆了摆手,道:“就这么定了。泰山羊氏为我征战四方,还保得兖东、豫东乃至徐州安稳,何赏不可得?公勿要推辞了。”

羊冏之嘴角泛起苦笑,道:“仆忝为羊氏耆老,诸般功绩皆是族中小儿辈打下的,我得此宅,实难心安。”

邵勋笑而不语。

羊冏之肯定有办法安抚族中旁支及子侄辈。不懂也没关系,我可以派人暗示。

开国之后可要度田了羊家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部曲,还打过仗,战斗经验丰富,可以分一分嘛。

不分,其他人怕是会有意见。

羊冏之肯定也想到这一点了,但具体怎么做,就要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而羊氏其实也是世家大族的一个缩影,只不过其实力较强,较为典型罢了。

见邵勋坚持要将此宅赐予他,羊冏之渐渐明白了,微微叹了口气。

邵勋扭过头,低声道:“羊氏乃天下望族,二十年来,不知道帮了我多少忙,便是再多的赏赐也受得住。待开过年来,此宅营建完毕后,便可挂上‘太尉府’的牌匾了。”

羊冏之是大晋卫尉,在梁国内无官,邵勋所说的“太尉”显然是开国后新朝的太尉了,与太师、太保、太傅、司徒、司空同为六公之一,正一品。

如此尊荣,确实是厚赏了,羊冏之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虽然他清楚梁王从不吝啬这些官位、名爵、财物赏赐,他更看重土地、户口。

还有什么好说的?羊冏之也不知道,只能低声道谢。

******

王衍抵达开阳门外时,人已散得差不多了。

邵勋正在对面的明堂内闲逛。

此间搭了不少帐篷,残存的屋宇内也住了不少人,多为从长安迁过来的杨韬部众。

这些人先从陇西来到长安,住了没几年,又从长安来了洛阳,也是够苦逼的。

更苦逼之处在于,他们还需要干活,即清理洛阳城外的废墟,乃至营建房屋,就是传说中的以工代赈。

这些时日,已经有人逃亡了,实在太苦。

至于说为什么不叛乱,那是因为附近军兵的人数是他们的好几倍,而他们中还包含大量老弱妇孺。

不想死就不要作死。

想死的人已经被弄死了。

王衍对这些人没什么兴趣,见到邵勋后行了一礼。

邵勋回了一礼,然后笑道:“太尉来得正好,大事还需你来筹划。”

“唉。老夫一辈子的名声,就这一回,全卖掉了。”王衍悻悻道。

“值了。”邵勋开玩笑道。

和这老登说话,无需云遮雾罩。你绕圈子绕不过他,他能连说半个时辰,看似振聋发聩,其实空无一物,全是情绪输出。

邵勋太知道怎么和王衍相处了。

不要和他玩心眼,你玩不过他。

不要和他玩权谋,你也玩不过他。

说话直接点,你要是打哑谜,王衍立马化身谜语人,把你忽悠得找不着北。

邵勋知道自己擅长的是什么,对方擅长的又是什么。

和平年代,有规则束缚,王衍吃死他。

乱世之中,他用刀子创造规则,吃死王衍,就这么简单。

“真要废立天子?”王衍低声问道。

“我实不想这么做。”邵勋说道:“但一堆事要做,天子恐撑不了多久了。”

“老夫听闻了。”王衍叹道:“古人云——”

“太尉。”邵勋咳嗽了下。

王衍笑了笑,道:“大王皇极已建,然步履犹艰。昨日会诸刘,今日见群僚,建制度、定官位、分贵爵,确实不克分身。禅代之事,老夫自担之。”

“太尉费心了。”邵勋笑道:“开国之后股肱之臣,舍太尉何人?吾闻平原郡物产繁殷,便以其为君之食邑。”

平原郡没遭受特别大的战争破坏,一千五百户的租赋直接划给王衍,是一笔非常稳定的财富。最关键的是,此郡在梁王控制之中,开国之后就给,能立即收租赋。

王衍隐隐听闻,潘滔被封为豫章郡公,就差上他一筹了。

豫章辖十五县(本十六县,划了一县入浔阳郡),是江南仅次于丹阳的大郡、富郡,但问题是此郡还在司马睿手中,得等到攻灭江东后才能实给。

这就是差别了。

当然,王衍对这个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说难听点,开国后度田将会给王家造成不小的损失,岂是一个郡公可以弥补的?

但这个形势下,他也想不出什么奇计来阻止这件事,只能默认了。

另外,自魏以来,食邑数量便不是一成不变的。

立功了可增食邑,犯错了可减食邑。

有的亭侯、乡侯食邑甚至比郡公、国公还多,这便是因为战场立功了,朝廷没有提其爵位,只多给了食邑,于是就出现这么一种奇怪的现象。

一千五百户只是初始定额,将来是有可能增减的。

此番听到邵勋亲口许诺将来封他为平原郡公,王衍心下大定,这意味着他在新朝的地位必然位居前列。

还有,“股肱之臣”何意?你不妨把话讲得明白些,是不是丞相?

庾子美都没来洛阳,显然身体不行了,丞相会不会落到我头上?

王衍按住心中思绪,道:“大王厚恩,仆难以为报,唯有尽心任事。正旦朝会之上,或可由监国太子发诏禅让,大王辞之。第二次发诏,或可于三月。第三次发诏,大王觉得何时为佳?”

“太紧了,很多事来不及操办。”邵勋说道:“先不要着急。待凉州那边有消息之后再说。”

凉州张茂已经病死了,现在做主的是张骏。

昔年张轨死前,就有很多反对他的人,后被一一压服乃至讨平。

张轨死后,长子张寔接位,但权威比起张轨那会不可同日而语,最后他也是以被人刺杀而死为结局。

张寔死后,弟弟张茂被众人推举,自任平西将军、凉州牧,州内更加混乱。

匈奴大军威逼,张茂称臣。

拓跋鲜卑势大,张茂又称臣。

如今张茂也死了,张寔之子张骏袭西平郡公之爵,自为凉州牧。

值得一提的是,张家诸人虽然事实割据,但都没称制建国,最高职务就只是凉州牧而已,说穿了就是汉末军阀那般。

当然,朝廷承认的只有西平郡公,其他什么将军、州牧,都是自封的。

秦州收复后,邵勋已派使者前往凉州,看看能不能谈出一个结果。

凉州兵虽锐,但户口少,本身也很穷,没法打长期消耗战。

历史上后赵派遣大军征讨失败,原因很多,但说实话,换个打法,派出大量骑兵袭扰,同时招抚凉州治下郡守、县令、部落酋长,凭体量也耗死凉州了。

总之能不打就不打,邵勋甚至能忍受张骏继续当凉州都督(州牧肯定是不会给的),前提是当大梁朝的都督。

大梁朝不是前赵、后赵,凉州没必要死扛。

不过,若张骏真是大晋朝忠臣,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武力解决。

至少在目前,邵勋愿意给张骏一个机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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