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七的眼神里，除了渴望，还有遗憾。因为那些仅有的灯光，也快速地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它们毫不留情地从我们的身后离开，它们肆无忌惮地背着我们离开。

离开了这里，或许更好的还在后面吧！亦或者更艰难的还在后面吧！班车的速度，有点快。

夜灯婉转，黑夜沉寂。班车里的人，在车轮的嗡嗡声中，又保持了沉默。

她们好像有话要说，又好像不想说。就连一向话语连篇的十三，他也仅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坐在我的面前，保持着沉默。

李一还是沉浸在她的睡梦里，至于坐在她身边的张九，她把视线望向了窗外。

按理来说，这一趟来麦子村，我们是抱着最激励的心情，我们应该都是开心快乐的，但是在这辆破旧的班车里，我感受不到一丝的欢乐的气氛。

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浓浓的愁绪，反而是沉默寡言的气息。在她们的身上，好像都藏着故事，那是不开心的故事，那是不愉快的故事。

张九应该有很多年没有回麦子村了吧！她对窗外的那些景和物，都应该不再那么熟悉了吧！

或许，她已经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但是我知道，我知道这里是贵州。

这是一个让叶子不敢回想的地方，哪怕是听到那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叶子都会立刻跑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静静地坐下去，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腿，把头埋进手臂的保护圈里，流泪，哭泣。那是一个黑暗的夜，也是她最害怕的夜。

“因为那些村民要保护那些山群啊！”

尤十姐姐的答案，是我没有想到的。山，本就是山，难道不是山群保护那些村民吗？为什么会是反过来的？我想不通，我把视线移到了尤十姐姐的那边。

尤十姐姐应该在我的脸上看到了疑问，她应该是感受到了我强烈的求知欲，她一直盯着我的眼睛，我也一直在盯着她的眼睛。

我和她的眼睛形成了对视，小七也把她的那双天真的眼神放到了尤十姐姐的脸上。

“为什么啊？姐姐，你看那些山，它们那么高！根本就不需要人们的保护啊！”

我和小七，都在盼望着尤十姐姐的回答。因为在我和小七的大脑里，充满了疑问。

“因为……对山里的村民来说，那些高低不齐的山群，就像是山里的那些农民的孩子。在这这个世界上，哪有父母不保护自己孩子的呢？”

尤十姐姐好像是在对着她的孩子讲解这其中的奥妙之处，她没有把小七当做一个和她一起到麦子村支教的老师。不！尤十姐姐是去麦子村教书的，她不是去支教。

小七听得很认真，我也听得很认真。至于十三，他只是保持着沉默。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彭先生已经来贵州了。

不！他不是来贵州，他是回到贵州了。不管他跑到哪里，他的身份永远都是贵州人。我也想成为一名贵州人，我也想和彭先生一样，做一名无忧无虑的诗人。

彭先生写的诗，是现代诗。他从来没有写过一首古诗，比如五言绝句，宋词，比如金曲。

他只写过现代诗，我只读过他写的现代诗。我把视线移到了窗外，我很想看到彭先生的身影和样貌，我是多么地渴望，他能够在我的面前出现。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那些山群就是山群，姐姐居然能够把它们比作成那些农民叔叔们的孩子。”

“嗯……这样想来也是！那些农民叔叔每天都在山群上耕作，就像是在给自己的孩子梳头发，照顾他们一样，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我虽然看不见窗外的山群，但我能感受得到，它们也是有生命的，它们也是会呼吸的，即便它们很高，很陡，很险。”

小七坐在了座位上，她坐在了尤十姐姐的旁边，她抱着尤十姐姐的右手臂，她把头挨到了尤十姐姐的身上。

她，就像个孩子。和叶子一样，她们都还是一个孩子。

已经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叶子怎么样了。她应该睡着了吧！她在十点之前一定会睡觉的，除非晚上有重要的事情的时候，她才会熬夜。

在叶子的内心里，她会把养老院里的爷爷奶奶看作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叶子的内心里，她会把聋哑儿童学校里的那些孩子看作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叶子的内心里，她会把我的病情看作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第一天上课，肯定会很累的，人在精疲力尽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躺在地上，床上，草原上，静静地放下眼睛，慢慢地进入到梦乡。

听着耳边的车轮声，我也想睡觉了。我的眼睛已经快要沉下来了，我又想睡觉了。

“对啊！那些山群……就是他们的孩子。”

在我的耳边，又传来了尤十姐姐的声音。她的这句话，让我有些不太理解，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重复这句话。

我把眼睛睁开了，我不能睡着，我千万不能躺下。我已经失去了白天的风景，我不能再失去晚上这仅有的夜景。

在黑夜里，虽然没有歌声，虽然没有白云，虽然没有太阳，虽然没有蓝天，虽然没有光明，虽然没有树叶在摇曳。

可是在夜里，有班车的鸣叫声，有风的声音，有黑色的影子，有漆黑的夜和一望无际的夜空。

我喜欢黑，我也喜欢黑夜。它虽然有点恐怖，有点深奥，有点捉摸不透，但它是纯洁的，是干净的，是看不见污秽的。

黑，它能够容纳所有的污秽和肮脏。

小的时候，有人追我的时候，我就会跑到一个漆黑的地方躲着，藏着。在晚上，我也会躲在一个漆黑的角落里，我害怕遇上人贩子，我害怕身边所有的陌生人。

不管是谎言，是欺骗，是过客，是破碎，是离开，是仇恨，是悲伤，是断裂，只要这些东西遇见了黑，它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也希望能够像它们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无人追问，无人挂念，无人担心。

如果我发生了什么意外，只有陈叔和叶子会来关心我，这是我所知道的。我虽然很喜欢交朋友，很喜欢添加身边的人的联系方式，但真正值得我挂念的朋友，却少之又少。

也不知道在这辆寂静的班车里，会不会有我的朋友。

“喂！韩生，我们之前……是不是有见过啊？”

十三突然把头转了过来，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并没有把我的视线移到他的身上，我还在盯着窗外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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