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锦裘世家子
白浅予道:“你打算怎么办?”
卫潇将信笺折了下,往怀中一放:“我倒是想去会会他!”
抬脚刚要出门,却被白浅予叫住:“等等!”
卫潇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
白浅予站起身来:“我跟你一起去!”
卫潇转过身,按住她的双肩:“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位任公子,居于船上,却一直隐藏匿形迹,不与任何人交道,想必是个戒备心极重的人,咱们才一提到他,他的信笺便即送到,可见他十分善于把握时机,待时而动,”他目光一凝,露出慎重的神色:“所以咱们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他既然这信上只邀请了我一人,那便由我单独去会会他,看看这位任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浅予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很担心你!”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眼神里有几分欲语还休。
卫潇将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浅予,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位任兄既然下了请贴,想必是不会太为难我,你放心!”
白浅予仍是站着不动,半晌方道:“那你先把这碗粥喝了,这还是三叶草和小狐狸它们拿来的,再不喝都放凉了!”
她走了过去,从桌上端起粥碗,用匙子将粥搅拌了一下,让它冷热均匀,捧到卫潇面前:“再者说了,那位任公子既然请了你,你喝碗粥的功夫,他也是等得起的,不至于就耽误了他的时间!”
她语带娇嗔,平素的冷静自持中流露出几分任性来,更添艳色,卫潇看的心头一荡,不由自主的接过粥碗,将粥一口气喝完,交回她手中:“你放心,我去去,很快就回来!你跟烧和阿火它们玩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别担心我。”
看了一眼三叶草和小狐狸:“你们要好好陪小白姐姐,知道吗?”
两只站在一旁,懂事的点点头。
卫潇这才放下心,迈步出门。
一走出门,狂风呼啸,漫天扬舞着飞雪,甲板上隐隐有了积雪的痕迹,人踪已绝。
卫潇不由得紧了紧衣襟。
他脚下踏着积雪和雪水化成的水,走到空房间,抬手正准备敲门,却怔住了。
房间的门是半开着的,正对着门外的船舷边,正有一人,坐在轮椅子上,遥望着大海。
那人看背影极是风流,身上披着一件雍容华美的紫貂皮大氅,一眼看去价值不菲。
卫潇看着他,慢慢的走了过去,在那人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立定。
那人如有所觉,开口道:“卫潇?”
然后慢慢的转过头来。
他的嗓音极低沉富有磁性,一张脸却是清秀俊美,如同墨画,只是脸色却略略苍白了些。
卫潇见这传说中的世家公子,清雅风流,气态不俗,当下不敢怠慢,微一躬身:“正是!卫潇见过任公子。”
那人面上浮起一丝笑意,点一点头:“任某渴慕卫兄已久,早已是心向往之,卫兄何须如此客气?”伸出右手来:“外面风大雪冷,我早已备下热茶,快快进屋一叙!”
卫潇见他手指苍白瘦削,中指上戴了一枚纯金指环,的确是一只世家贵族的手。
他微一施礼,向旁边一让,任水寒即用两手推着轮椅,从他身边慢慢的滑了过去。
卫潇想不到这衣着华美的少年竟然真的不良于行,面上不由微微露出惋惜之色,任水寒却是泰然自若,一边用手推着轮椅,一边笑道:“卫兄看小弟家世良好,人材亦勉强说得过去,却是行动不便,心下便替小弟惋惜,其实却不知道,小弟因为这行动不便,却得了许多好处。”
一边说着,已经推了轮椅进门,卫潇随后跟了进来,将门关上,风雪即被隔绝在外。
进得室来,卫潇微一打量,见这间房中陈设,与其他客房并没什么两样,只是床褥坐垫较其它人厚了些,想是任水寒自己久卧久坐之故,特意命人铺陈了一下,东西看上去也是极为富丽雅致,材质上好。
室内的小几之上,搁着一只红泥小火炉,早已烹煮好一壶新茶,此时火已旺、茶已沸,正是饮茶的时候。
任水寒将轮椅转到几旁,从椅上下来,坐到矮凳上,从茶盘中翻出两只紫砂茶杯,置于面前,含笑道:“卫兄请坐!”
卫兄依言坐下,却道:“我见任兄移动之时,双腿灵便,并不似有疾模样。”
任水寒闻言一笑,从火炉上取下茶壶,壶中倾出沸水,在面前两只杯中一烫,转又倒入茶洗之中,将两只茶杯分别置于自己和卫潇面前,用茶壶壶嘴对准茶杯,高高一注,茶水便被冲了出来,注入杯中,碧绿可人。
他这一套动作熟练之极,亦风雅之极,隐隐中便有世家公子的风范。
任水寒待将茶注好,方笑道:“我信上说有不治之疾,卫兄却是记住了!只是我这疾病自幼时起便有,来的很是奇怪,幼时我贪玩,不似现在这般安静,常常随着哥哥们飞鸡斗犬、走马观花,可以说是无所不至,那时还得了个‘小飞少’的称号,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好端端的一个人,便会忽然发病,病起之时浑身疼痛,如千刀刺心,头痛欲裂,诸般情形,不可名状。请了几位大夫,皆是当世名医,看了我的病却也摇头,说实在不明病因,恐是邪症,行将不治,父母兄长们忧心,谁想过几日,我又好了。”
卫潇奇道:“真有这样的病?”
任水寒点头道:“我家人原先也是不信,后来我又病发了几次,且一次比一次痛苦,他们将几个名医都请遍了,无法,只好连那些巫医神婆都请了,家里弄的乌烟瘴气,布法驱邪,连带我也喝下了无数草灰水之类的东西,却仍是一点也不见效,到后来连家人都要绝望,却忽然来了个走方的道士,自言是方外全真,说是在外墙听到我的喊痛之声,自荐一治,我家人先见那道士邋遢,破袍上好几个虱子,头发散乱,脸黑如锅灰,便不想让他治,谁想我那时我正痛得厉害,便叫道:‘无论他是谁,只要缓得了我的病痛,我便重金谢他!’”
说到这里,将手中茶杯一抬,放至鼻下闭目一嗅,道:“茶香正好,卫兄请饮!”
卫潇将面前的茶饮了一口,果然清香爽口,余味悠长,道一声:“好茶!”又道:“然后呢?那道士可治好了任兄的病?”
任水寒放下茶杯,含笑点头道:“我是家中幼子,上头三个姐姐、两个哥哥,自幼最得宠爱,我家人拗我不过,便让那道士医治,谁想那道士近前一看,也不把脉,哈哈大笑半日,方道:‘恭喜老爷夫人了!’我父母连带几个哥哥姐姐都不甚解,以为这道士疯了,却听他接着说道:‘贵公子将来必有大成!’我家人便连忙问他怎么有大成法?只听他道——”
任水寒又执起茶壶,往卫潇和自己杯中添了茶水,接着道:“那道士看似疯癫,却说出一番至理来,现在想来犹令我印象深刻。”
卫潇道:“他怎么说?”
任水寒道:“那道士说,以他们道家观之,天下之至柔,可以驰骋天下之至坚。以贵公子之体质,柔弱非同常人,然而柔者,道之刚也,弱者,道之强也,正如同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贵公子将来,定能弱之胜旨,柔之胜刚。又说,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我父母兄长便急了,令他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且说怎么治我的病。”
“那道士便从身上取出个拇指大的泥丸,给我吃了,我的疼痛便立时止住了,我父母大喜,令下人送上金银,那道士不受,又令送上珠宝衣帛,那道士亦不受,我父母便道,但能治得好我儿的病,这家府之中,看少什么,便尽管拿去,绝不反悔!”
卫潇转动着手中茶杯,笑道:“这却有些意思了,想那道士金银珠宝皆不受,定非凡人,你父母原想着家中巨富,有什么不可以满足他的,但那口气只怕有些托大。”
任水寒点头笑道:“卫兄说的正是!我父母确实如你说,便让那道士随手指所指,指中什么便拿去什么,谁想那道士眼睛在满屋中一转,就指了指我。”
“指你?”卫潇手中茶杯一停:“难道他竟要将你带走?”
任水寒道:“正是!那道士说,他这泥丸,只能暂时止住我身上病痛,我这病原是奇疾,乃是上天降下,药不可愈,每走满九百九十九步,这病便会发作一次,而且每次发作之时,只会愈来愈痛,到最后连他的泥丸也止不了我的痛,我便会疼痛而死,若想好时,除非我父母舍了我跟了他去,入道修真,方得痊愈,但我父母终是不舍,那道士便留下九枚泥丸,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卫潇道:“那道士便这样走了?你父母只怕是生生放走了一个医仙。”
任水寒笑道:“那道士迈出门去,我三姐姐忽然想了过来,便急急追了出去,明明见那道士走得不快,待追出门时,却已不见他的身影,只有天空飘下一枚黄符,正正飘到我三姐姐手中,我三姐姐接下来看时,却是四句歌诀。”
顿了一顿,手指在桌上轻叩,轻声哼道:“生亦惑,死亦惑,权势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卫潇听了反倒一笑:“这道人的意思,你现在虽然有病在身,体质柔弱,将来却是权势与倾城色皆唾手可得,我是不是应该以茶代酒,先道贺一杯?”
举起手中茶杯。
任水寒亦是一笑,摆手道:“那些俗物,原不是卫兄这样的人物看重的,快莫要取笑于我!但我今日能见着卫兄,相谈甚欢,乃是不可得的机缘,便为这个,亦该以茶代酒,与卫兄满饮此杯!”
将杯一举,遥遥一敬,一口饮下杯中茶。
卫潇亦随之饮了下去。
放下茶杯,环视四周,只见几旁一盆兰花,孤标一枝,枝上并开数朵,花白艳丽,清香袭人。
任水寒见卫潇注视那花,笑道:“这兰花名叫华胄兰,因其单生一枝,又叫孤挺花,此时若旁生有别的花,便都向它会垂下花朵,如人之低头,我因爱它,便令人将它搬上了船。”
卫潇目光停留在那花上,注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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