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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逆


  霍太医神色悲悯,赐座之后坐在那里连连叹气。

我只以为他舍不得自己的孙女长孙鹭眉在前方帮忙受累,便和声劝道,“霍太医莫要担心,本宫早已嘱咐过内侍,待过几天便将长孙鹭眉接回。你们祖孙不会分离太久的……”

霍太医却是连连摇头,“草民并非为此事……眉儿在那几天草民并不担心……只是,如今这‘幽魂香’再现,本以为是天意,眉儿亦将有所托;如今谁曾想到,竟是这般境地……草民实在不懂,这西车族人后裔怎会与柔然为敌?”说到最后,霍太医竟是满面绝望。

我微一愣,霍太医所言西车族后人与柔然为敌,自然,身为西车族后人的长孙鹭眉若是有朝一日身世暴露,亦免不了只有死路一条。

我心下了然,霍太医真正担忧的是长孙鹭眉的生死。

若当日霍太医执意不说出可汗大檀所中为“幽魂香”,料想亦无人知晓;而此番车吉安恐怕最后的结果亦只会是功过相抵而已。

想到此,我温言道,“本宫知晓霍太医为人行医一向稳重;想必此番思量已久,才决意说出‘幽魂香’之事。此人敢于对柔然大汗下此毒手,已是逆天大罪。而霍太医治好了可汗,便是在替西车族人赎罪;本宫亦知晓霍太医的顾虑,可以尽心照顾长孙鹭眉;有本宫在,便不会让长孙鹭眉为难;只是,敢逆天而行的人,无论是不是西车族的后人,本宫断不会管,并劝霍太医趁早打消此念头。”

最后的一句话我说的生硬而坚决。

二月底,乌洛与大军一同回还。

鄂尔浑城同样张灯结彩,欢迎回归的勇士。

自然,在苍岭死伤几千人虽是严密封锁消息,但瞒得过街头百姓,却瞒不过朝中大臣。

车吉安回朝后,不出所料,在朝上被一些老臣质问。

可汗大檀虽是提早从奏折上知晓车吉安被迷香迷惑一事,却是半信半疑。

车吉安回朝述职后,为以示奖罚分明,其因前方立下赫赫战功被赏赐珍宝无数,但随后车吉安因冒险行军之罪而被可汗大檀解除兵权。

军需处所有人因贪赃枉法,贻误先机,而被处以极刑;

国相斛律齐因监管失误而被罚俸禄一年,闭门思过三个月……

……

一时,朝中震动,议论纷纷。

不少人叹道,车吉安这才是福祸相倚,功亏一篑。

一场弥天大祸到底是有惊无险遮掩过去。

我暗下松了口气,连日来晚眠早起,加上此番折腾,三月刚过,自己却病倒了,每日卧榻,整日昏昏沉沉,醒来便就是喝药。

而霍太医从苍岭回来后亦是咳嗽连连,病情时好时坏,但每日不忘开了方子让人送来。

长孙鹭眉既要照顾霍太医,又要每日来我这边瞧瞧我的病情,跑前跑后,亦是憔悴了不少。

我心下不忍,便每日让侍女去王府一隅的霍太医那里拿方子,顺便将自己宫内永远也吃不完的补品给霍太医送去一些。

每日便是在床榻上渡过,偶尔醒来便到窗前坐上一坐,看看天色渐暖,偶尔有鸟儿飞过窗前。

乌洛不上朝的时候,便与我在宫中对坐,

就这样,不知不觉,每日平静的时光里,三月亦渐渐过去了。

恍如是一夜间,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熏风拂面,杨柳吐芽。

漠北的春天来得比中原要晚许多,想起在大梁的皇宫,此时该是碧波微漾,新荷出水;湖堤边垂柳依依,岸上姹紫嫣红;御花园里早已是裙袂飞扬,千娇百媚,笑语嫣然。

除了偶尔飞过的几只鸟儿,偌大的寝宫内外寂静无声。

我叹口气,看着身边的芬姚小心吹着玉碗里的汤药,顿顿对自己说,“王妃,这药可以喝了。”说着将我小心扶起,又在我的身后垫上一个靠枕。

见我提不起精神,芬姚便逗我道,“王妃,奴婢今日一早起来,去后花园那边,你猜奴婢看到什么了?”

芬姚面色微红,鼻尖上尚有细小的汗珠,想来是刚进屋里。

我淡淡道,“看到什么了?”

芬姚抿嘴一笑,“竟是那片从大梁那移植来的四品海棠含苞待放。”

心底蓦地一窒,昔日的棠梨宫,半亩雪白梨花,半亩浓浓淡淡的红色海棠,似胭脂点点,可谓“占尽春色最风流”。

海棠花姿潇洒,花开似锦,历来文人墨客题咏不绝,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所谓“四品海棠”,不过是说四种海棠而已,西府海棠、贴梗海棠、垂丝海棠和木瓜海棠。四种海棠各有千秋,而自己更喜欢西府海棠。

海棠花开娇艳动人,一般的海棠花无香味,只有西府海棠既香且艳,是海棠中的上品。西府海棠花形较大,朵朵成簇向上,其花未开时,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开后则渐变粉红,有如晓天明霞。

心下亦不禁感念起乌洛,这寝宫原先建造的时候,便已是仿了自己原先在大梁的寝宫而建。如今竟又移植过来如此多的海棠,竟真是半个棠梨宫了。

心里五味俱全,且忧且喜之时不免又惆怅之至。

芬姚见我怔怔出神,轻轻唤道,“王妃?”

我回过神来,淡淡一笑,

“方才本宫不过是想起那大梁的皇宫,比起这里,到底是热闹些……”

因为自己的到来,乌洛命人将王府重新改造,又扩大了数倍不止。虽是奢华宛如大梁的皇宫,却每日只有自己一人行走。偶尔与乌洛并肩走在寝宫内的花园里的时光,又是屈指可数。

……

我大病初愈,起身坐在铜镜前,怔怔望向里面几乎又瘦了一轮的自己,乌发披肩,脸色有些苍白,不禁叹口气,心底渐有丝丝缕缕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惘弥漫开来。

而乌洛自车吉安被解除兵权后,亦不免有些郁郁,偶尔不免叹道,“可惜了这个孩子……”

我无意去打听车吉安在府中如何,只是偶尔耳边会会回响起那日纳兰思思的苦苦恳求之语:“求王妃成全我,把我的心意带给车吉安……我此生非车吉安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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