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惊住持真容说话 附老妇王甲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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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比丘僧与灵虚子,见优婆塞道众前到岔河纠正唐僧师徒路头走错,他两个慢慢行将来。一个说:“我两个保护经文,一向不与唐僧们识破,今日安可同他们前去纠正?”一个说:“我们撑得河中便保渡他师徒,还当终始了他。这舟船篙橹原归了船主。”两个出了寺门,依旧变做舟子,往关前走来,
远远的见众人把唐僧经柜担挑着前来,乃上前道;“长老,我应付了船只,便是公差,如何白使人也不候我交卸?便是旧规上仪也该送些酬谢!”三藏一见了两个舟子,连忙说道:“二位大哥,多承你应付船只前来,却不知你这船从何处来的?这村中众人说是被劫客货的盗船。今既见了二位,我小僧事便明白。”舟子道:“列位不必扯这长老,他乃取经僧人,现有明文,我方应付。况此船乃西关民家应当差的。”村众道:“既是民家应差的船,如何你舟子不在船撑篙?且我这东西关谁不熟识?并不认得你!莫非你便是劫客货的?”连舟子俱扯着不放。只见住持道:“莫要争讲,且到寺中,开了柜担,再作计较。”比丘、灵虚子见事势不好,恐怕到寺中不便区处,乃说:“莫要冤了僧人,我两个本是舟子,你们何故推不认得?”把手一挣,飞走道:“且撑我的船去罢。”这村众也有赶去的,那里赶得上,忽然不知舟子去向。
且说众村人挑着经担,同着住持到得寺来,三藏见了一座大寺院,山门上有匾,写着“大光禅林”。三藏进了山门,众村人把经担挑到殿上,乱吵乱闹便要打开了看。三藏道:“列位,我小僧果是取来的经卷,包封甚固,不但不可开,且不敢开的。你列位若果是被盗劫了客货舟船,捉获不着,我小僧这几个徒弟却会捕贼,不消时刻,便与你们捉获了贼来,包管你人赃立现。”众村人笑道:“这等会捕贼?除非是神人!”行者道:“你众位说的不差,我老孙比神人更灵应哩。”众人听得道:“既是如此,且从容一日,务要长老们捉出盗来,我等见了明白,方免开你包担。”行者道:“列位且在山门外歇下,待我与你捕贼。”众人依育,退出山门。
三藏方才礼拜了圣像,问讯住持。这住持撞动钟鼓,只见寺僧齐出,恭谒了三藏师徒。三藏乃通问住持道号,住持答道:“弟子法名通玄,管理这寺僧众,应接往来施主。昨有灵山下来优婆塞老爷,说指引取经圣僧路头,在此禅堂安祝只因小僧到桃柳村王员外家做斋,迎老爷们去了。我早时劝圣僧到桃柳村那条路王家随喜,圣僧不肯去,不匡到此处被村众查认出有碍舟船,如今若不还他个明白,这村众岂肯干休?依弟子主意,不如开了担包,把经文布施在小寺,不消劝解,他们自然息争。”三藏道:“师父,且从缓,待我与小徒们商量。”住持退入禅堂,三藏乃与徒弟们计较道:“徒弟,这事如何处?我们若不开担包与他们看,他众人指为布匹,倚势打开,况这寺僧又要布施在寺,如之奈何?方才悟空许他捕贼,这不过缓他一时,那里去捕甚么贼?”行者道:“师父,我看这事多系住持长老有个异念。怎么他领着桃柳村众汉子撑篙,要我们到王家去,我们不依他,从这东关来,便就是桃柳村王家被盗之船?你与八戒好生守定经担,目待我徒弟探住持的心肠何意?”行者说罢,隐着身径入住持房内。
只见住持向徒弟说:“我这寺中,与人家做斋设醮,只依着科仪小乘套子,便是小斋,所得无多;如得了唐僧取来大乘经藏在寺,与人家做斋醮事,山门定然兴旺。却好夜梦精灵,俱因我留经之故,但恐唐僧不肯,故此指引他们到桃柳村,叫王家弟兄倚着强梁,肯留便罢,若是不肯,便打开他经担就抢夺下,或抄誊了,才放他们前去。不匡到岔河旁,有众道人指引顺流而东到此。王家设计,说客货在船被劫,诬他师徒,拘留他在此,若是捕不出盗,这王家村众定要开了他担包,那时你们齐了寺众,各具纸笔,若是唐僧不肯留下经卷,你们便抢去抄誉还他。”那徒子徒孙听了道:“老师父,你真是妄想,我们闻得唐僧当年上灵山,一路逢州过县都有应付,便是国王也以礼相待,与他们倒换关文。如何把盗情诬害的他?况且闻他师徒到处拿妖捉怪,神通变化异常,抢夺他经文不得,反惹他们送到州县官长,师父定要吃他亏苦。”住持说:“徒弟,你们不知,我自从听得他们前来,便立了这心,恰好梦中精灵,指引王员外众子。他弟兄势力,那怕甚么官长,他弟兄留下经文,日后定是本寺中一宗斋醮大法事。”住持与师弟计议,那里知行者备细听知。乃笑道:“原来是这等情节,我说住持有个异念,若不警戒他,怎能保全经担?”回到殿堂,把这情节说与三藏,三藏道:“徒弟,这住持要大乘经卷在寺,与人家做斋醮,此心甚好,怎不明明白白待我等来时说要,却串同王员外家弟兄诬我们盗舟,思量要诈抢,这岂是出家人好意?”行者道:“他如今要我捕盗,更是难我计策,我如今就他计策,只得设出机心。”三藏道:“徒弟,心机由你,但只是要依我五宗事,方许你设。”行者道:“师父,那五宗事?”三藏道:
“不行奸巧不伤生,不亵真经坏教名。
要把住持村众汉,回心向道息无明。”
行者听了道:“师父,这却难,若设出机心,定有几分奸巧。”三藏道:“徒弟,奸巧机心,伤了本来浑朴,行不得,行不得。”行者道:“众人若来抢夺,只得相争,若抡起禅杖,难保不伤生害命。”三藏道:“抡动禅杖,这非出家人道理,行不得,行不得。”行者说;“真经是不敢亵,但住持立了忘想心,先自坏了教,他既与强恶弟兄设计陷害,立意抢留我们经担,怎肯轻易又回心向道?”三藏道:“不教他回心向道,经担怎得出这寺门?盗情事怎能洗白?”行者听了三藏这五宗事,眼看着八戒、沙僧道:“你两个师弟可有不犯了师父这五宗教诲,出一个神通妙算,保全了经文前去?”八戒道:“你许了他说拿出盗来,便保全了经担不开。”行者说:“你未尝有盗劫,明是诬害我们,叫我老孙那里还他个盗贼?”沙僧道:“不如师父老实求住持,叫他向王家解劝,放了我等去罢。”三藏道:“悟净,此计甚当,只恐住持不允,再计较其次。”行者说:“料住持与村众串同,定是不允。”八戒道:“寻近处官长告明了去。”行者道:“等待告明,经文已被他众人抢开了。此策非良。”八戒道:“先须师父善求,他若不允,后讲告明,住持若畏官司,或者消了这段妄想。”三藏道;“悟空,且依着他二人,待我善求住持解劝,他若不允,你们再讲官司告理。”行者依言。
只见住持歇了半日,上殿来问道:“圣僧缉防着盗劫了么?”三藏笑道:“师父,我们一个出家人,且是过路到此,那里去捕盗,就是会捕,那盗劫了客货运去,我徒弟往返也要多日,怎能半晌缉着?方才说比神更灵,许众人捕盗,无非从缓。求师父念我等同在龙华会上,是一教传流,转劝王家昆仲,方便放了我们回国,也是积福功德。”住持道:“圣僧之言,敢不听从?但有盗无资,只是把柜担开了与他们一看,不系是布匹,自然放你前去,若叫我劝解那王家弟兄,便疑我弟子有私了。”八戒听了道:“住持师父,开柜看验,这事断然行不得,我们必须要到近处官司告明,况我们现有批关执照,那时只恐连累你老和尚反为不便。”住持听了,变起面皮道:“小师父,你说话好没分晓,这村众正要把你们送到地方官长审究来历,你纵有批文,那王家弟兄势焰,却不怕你,便是我寺僧也靠着他些势力。”八戒见住持咬定牙关只是不允,将次叫那山门外村众进殿来开柜,乃直说:“老师父,看你这语言相貌,多是与村众合伙串同诬害我师徒之意。”住持听得,大叫起来道;“爷爷呀,青天白日,我好意念你同道门中,请你到寺,免得在舟上与村众争辨。就是打开了经担,不过再一包封,如何说我串同诬害?便就与你们殿前发誓。”住持叫一回,跳一回,那村众已进山门上殿,将有抢打之机。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见村众齐拥了唐僧师徒与经担到寺,他两个忙复转,隐着身形,进入殿中,见住持发咒誓,村众动抢心,随变了把守山门两员神将,站立经担之前,现出真形。但见:
顶上金冠八宝镶,红袍罩甲透霞光。
手中纨着降魔剑,显在真经护法王。
住持与村众人见了,吓的心惊胆颤,齐齐的跪在殿前,那村众只是磕头,住持便开口道:“菩萨,弟子一心救解圣僧冤诬,并无异念。”神将道:“那通玄和尚,你好妄想,欲留经建大斋醮,虽是为地方人民祈福,只是勾引王家弟兄,诬害取经僧人。这件邪心罪在不宥,那村众人等欲枪开柜担,亵渎真经,只叫你那弟兄家眷老幼灾殃无可医救。”神将说罢,腾空而去。
众人不知是比丘僧与灵虚子化身,惟有行者微察其意,随腾空道:“二位老师父,警戒他们,其计虽妙,只是我师父还要他回心向道。”比丘僧笑道:“孙悟空,我们警戒他,留着回心向道与你设机变去罢。”行者说:“老孙这机变事儿尽惯尽惯。”乃拔了一根毫毛,变了一个假行者,随着三藏在殿上。
只见住持凛凛的回到房中纳闷,行者随隐着身,跟他到房中。那众徒弟问道:“师父,如何纳闷?”住持道:“圣僧难冤,经卷不可留,真真空费了妄想,反造下罪孽,还要罚王家村众的灾殃。想当初我这妄想心是精灵梦寐之间动的,今日明明神将护着真经,说得我毛骨悚然,如何解救?”行者隐着身听了,看住持房中挂着一幅长老神相,却是住持的先师真容。行者乃躲在后边,叫一声:“通玄徒弟,你动了妄想,误听精灵,诬害取经圣僧,把我也牵连罪孽,急早忏悔!若不忏悔,空负出家,还遭病害!”住持听了,忙向真容前道:“老爷呀,也是徒弟一时妄念,却怎样忏悔?”行者道:“作速向桃柳村王家去,叫他弟兄设斋、供礼、拜真经,求那取经圣僧消灾释罪。”住持满口答应:“我徒弟就去。”行者又说道:“那圣僧在殿上,口渴肚饥,快叫常住供应莫迟!”住持连声应允,随出山门,到桃柳村王家来。行者随着。
他到得王家,只见王甲出迎进屋,行者依旧隐着身,听那王甲向住持说:“家众接唐僧不来,设计诬他,指望开他经担,与师父或抄或留,谁知真经有神将拥护,到惹了灾殃。如今弟兄老幼十有八九疾病起来,如之奈何?”住持答道:“我小僧为此倒牵连亡故的师长。”乃把真容说话,叫他忏悔的话说了。王申笑道:“忏悔可信,岂有纸上真容会说话之理?”行者在旁,见王甲不信,又动了一个机变,随走入他屋内,只见一个老妇人在屋后走将出来,行者看那老妇人:
白发垂双鬓,青绞裹半头。
不同常妇婢,定是老忘忧。
行者见老妇执着一根扶杖在手,旁边随着两个丫环。那老娘问丫环:“堂前何人讲话?”丫环答道:“是大光禅林住持。哪老妇在堂后听他两个说话,把耳一侧,这行者即变了一个苍蝇儿钻入他口内,把拄杖将屏门打了一下道:“王甲,你与和尚讲甚么话?”
乃走出堂前,指着住持骂道:“你一个出家和尚,吃斋念经是你本等,便是要留下抄写那西来圣僧的经卷,也还是正念,如何不明白待圣僧到地方,请他到寺,求他把经文传你,乃来我村串同我王甲这一起暴恶弟兄,设计诬害,把他们拘留在寺?不敬圣僧,亵慢经典,罪孽难宥!你这王甲不孝,堕入无明。和尚连累我亡故师父,你却连累我不得超生。我非别人,乃是你父王老员外!你要家下大小灾殃消释,急早到寺,整备斋供,来那圣僧建一场功德,仍着家仆汉子们,把经柜担包送他过前村。闻知那圣僧中还有一个神通广大、手段高强的孙外公,他老人家要些后手,爱些便宜,你须是另外送他两匹布帛。”行者说罢,把老妇人使作的他东舞西跳,一会昏昏迷迷坐在上席。这玉甲与住持满口应允道:“是老员外精灵附着老母。”乃叫丫环扶入屋内,他两个随到寺来。
行者依旧到殿,收了毫毛,侍在三藏之侧。只见王甲带着几个家仆村众汉子走上殿来,却如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此一回似前本寇员外故事。
通玄只为要作大乘斋醮,便造出如许恶孽,不思量如此作来有何功德。正是有心为善,善即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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