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很虚伪，哭得很逼真。

——

整整两个小时，技术部的同事陪着叶柔竹反复测试，试图重现一梦乾坤上午的那个操作，然而想尽了各种办法，最后都失败了。

最开始是叶柔竹对账号不适应，她从来没有实际体验过净土的战斗，对于玩家使用技能的方式非常陌生——NPC的技能释放是点击虚拟屏幕，而玩家却是读取同时叩击传感器的指纹——导致好几次没有成功释放踏七星。

等她磨合几次后能够准确释放了，新的问题又来了，传统网游里玩家通过电脑屏幕可以看到角色周遭的所有情况，而全息网游却只能看到前方，于是她既不知道石拦山有没有跟着转身，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朝向背后的七星跳跃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失败，每次失败都要从头再来。

同事们都很耐心，没有人批评或者责备她，但叶柔竹的歉疚却一点点累积起来，终于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失败后，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要不休息一下先？”

大家纷纷响应，离开游戏舱喝水的喝水，上厕所的上厕所。

叶柔竹摘了耳机和镜片，双手捂着脸向后一靠。

她不相信一梦乾坤会使用外挂，但在刚才的测试中，自己这种网友老手都无法再现的那个闪避，真的是他这样一个小白不经意间就能做到的吗？虽然不愿意，但叶柔竹还是情不自禁地觉得，或许说那是外挂的可能性还更大一点吧！

“咚咚咚！”有人敲了敲游戏舱外壁，叶柔竹忙按下开关打开门。

萧英站在外面：“还是不行？”

叶柔竹低下头：“对不起。”

萧英忍不住笑了，拍拍她的肩：“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刚才也跟邹哥讨论过，这个闪避的实操难度确实很大，别说你了，就算是技术部这边程贺他们，也不一定能做得到。算了，你先回去工作吧，明天要交试用期工作总结，记得吧？”

叶柔竹心头一动，提醒自己交总结……是自己通过试用期了的意思吗？还是就算没通过走前也要写总结？应该是不管怎样都要写的，还是别自作多情了。

回到策划部办公区，NPC操作组的人只有杨启琛一个在座位上喝茶，见她没精打采地走过来，就笑着问：“怎么样，小叶，成功了没？”

叶柔竹摇头，杨启琛感慨地叹了口气，一脸沉重地说：“也是。唉，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果然！这种总结性的调调，听着就是不让自己过试用期的意思！他们果然一早就决定了只让她带内测期的栖星宫。不过可不是吗，这种保质期待定的岗位，怎么好让正式员工来做，肯定是现招一个来充数，到时候形势不好，在试用期内辞退别人，连个理由都不用给，也不需要赔钱，多好，多合算的买卖。

道理都是懂的，然而一想到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叶柔竹就有种难言的委屈之感，鼻腔里一阵阵发酸，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自己真是的，看着工资高就天真地以为天上掉馅儿饼了，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轮到自己，过不了试用期就对了。

越想越伤心，总结也写不下去了，叶柔竹索性又把自己关进了风晚翠的游戏舱，至少在这里哭不会被人发现。

本以为栖星宫现在一定不会有人，谁知登陆上去一看，一梦乾坤竟然四平八稳地坐在她对面，叶柔竹吓一大跳，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一梦乾坤淡定地睁开眼睛：“我不能在这里吗？”

叶柔竹奇怪地：“你今天下午不是有课吗？”

一梦乾坤再次反问：“你上学那会儿没逃过课？”

叶柔竹顿时感觉自己身为学渣的尊严被挑衅了：“当然逃过！”旋即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可我是学渣，我可以逃课，你一代学霸竟然也逃课。”

“在这里没有学霸学渣，”一梦乾坤站了起来，侧过身，“这里是栖星宫，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栖星宫的掌门和她的弟子。”

叶柔竹破涕为笑：“好吧，算你赢了。徒儿不去山下广交贤士、行侠仗义，却在为师跟前打坐冥想，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一梦乾坤继续答非所问：“跟我来。”

你大爷的，你亲爱的师父大人最后一天上班了，你也不说礼貌一点，叶柔竹悻悻地想，好歹用个请字吧？

一梦乾坤领着她往北边走去，叶柔竹打开地图看了看，北边有风晚翠的师公晚年隐居的茅屋，有历代掌门参悟天机的问道峰，还有一个隐藏任务的NPC刷新点，就问：“你要做隐藏任务？”

“隐藏任务是什么？”

“就是开踏七星最后一个星的任务。”

“不做。”

“那你是找不到剧情任务的NPC了？”

“哪个剧情？”

“好像是叫知天易逆天难什么的吧。”

“没接到。”

“那……”

正要再问，前方出现了一个悬崖，一梦乾坤二话不说就往下跳，叶柔竹看得目瞪口呆：“你干嘛？”

一梦乾坤的身形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但因为平面距离不远，声音仍然能传上来：“下来。”

“不是、你总得先说你要干嘛吧？”

“你先跳下来。”

叶柔竹誓死不从：“不要，跳下去会摔死的。”NPC系统里可没有减缓冲势的辅助轻功，一脚跨出去就是秤砣一样直坠到底，虽然摔不疼，但堂堂掌门摔死在自己门派地图里，未免也太难看了。

一梦乾坤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毛了：“我都没摔死你怎么会摔得死。”

叶柔竹本想吐槽一下“你是高玩啊”，但又觉得好没意思，于是输了一个坐标瞬移下去。

悬崖已经非常接近地图边缘，悬崖下的一小块空地上，不知为何会有一间小茅屋，一圈竹篱笆，还有一口井，像是个人住的地方，可又没有别的NPC在。

“这是什么地方？”叶柔竹意外地四处张望，目及之处只有象征地图边界、无法穿越的浓雾，这种偏僻诡异，既没有NPC又不产怪的地方，一梦乾坤带她来做什么？

一梦乾坤慢吞吞地走过来：“不知道，半世安乐说可能是美术资源放错了。”

原来是那个风景狂魔发现的地方，那就一点儿不奇怪了，叶柔竹了然点头：“好吧，我会反馈给设计部那边。”

一梦乾坤看她一眼，脸上分明写着“你是不是傻”。

叶柔竹怒：“你那是什么眼神？”

一梦乾坤说：“这里很偏，又没人会来，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跑到这里来躲着哭。”

叶柔竹：“……”

“那边还有口井，可以当树洞用。”

叶柔竹：“…………”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我刚哭过？！”

一梦乾坤用关爱傻狍子的眼神看回去：“那么近的距离，听不到才奇怪了。你下线是不是都没有关麦的习惯？”

叶柔竹无言以对。的确，因为栖星宫99%的时候都没人，所以她除了第一天下线的时候以外，都没有刻意检查麦克风有没有关。刚才自己坐在游戏舱里抽抽搭搭的动静，应该全都被他听到了，而且听他的意思，上次米嫣楠阴自己的事，他也听到了。

“我谢谢你了，”叶柔竹哭笑不得地说，“明天一过我就要卷铺盖滚蛋了，所以这地方，你还是留着自己享受吧。”

一梦乾坤有些错愕：“你真的要走？”

叶柔竹无奈：“你以为我说着玩的？栖星宫总共就两个玩家，不撤掉就不错了，还花那么多钱配个NPC操作员，纯属浪费。”

一梦乾坤认真地问：“他们跟你说了让你走？”

“……那倒没有，不过。”

她把赠送游戏舱的事，还有杨启琛那句话都说了出来，末了说：“虽然一开始就觉得，这份工作多半不能转正，不过真做下来，还是会有点感情的，就算当不了掌门，也可以买个游戏舱自己在家里玩。”

一梦乾坤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叶柔竹又强作笑颜：“啊~这么说来，我应该算得上是玩家里最了解栖星宫的人了，将来说不定还能大展雄风，一路杀上罪恶榜去呢！到那时候啊，要是有人欺负你，只管来找我，我保证帮你轮白了他。”

孰料一梦乾坤冷淡地道：“我没打算继续玩下去。”

叶柔竹又一惊：“为什么？”想了想，说，“对哦，你考上博士了的话，以后应该有很多课题什么的，玩游戏太占时间了，耽误正事就不好了。”

一梦乾坤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望着他，叶柔竹又不免生出一些离愁别绪：“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哎，可这宴席也太冷清了点，等雪薇有空了再上来，我不在了，你也不玩了，说不定连栖星宫都没了，想想真是惨不忍睹。”

“还有QQ。”

“啊……嗯，也对，好歹还能没事聊聊天。”

一梦乾坤问：“你又想哭了吗？”

叶柔竹笑起来：“哪有那么多眼泪可以哭啊，就是有点惆怅而已。”

接着两人都不说话，面朝翻滚的浓雾默默地站着发呆。

突然，一梦乾坤问道：“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叶柔竹不假思索地回答：“还继续开店呗，还能做什么。”

“实体店？”

“没有，网店而已，哪有钱开实体店。”

“就在广州？”

“对啊。”

一梦乾坤点点头，没再说别的，默默地下线了。

密聊频道萧英发来消息，让她过技术部那边去，叶柔竹马上瞬移回大殿前，下线后确认了麦克风已关闭，匆匆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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