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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悄无声息地在奇形怪状的植物林中走着。一次,我听到了一阵窸窣声,立刻停下来,一动不动地站着。这是一队行进的蚂蚁,约七八只,每只有三十多厘米长,正沿着它们走惯的小径回营。一路上,它们的同伴的身上散发出一种有气味的蚁酸,这就是蚂蚁的路标,它们沿着这种路标,步伐稳健地前进,它们都满载而归。我一直等到它们爬过去,才继续往前走,我来到巡司河岸边。大部分水面被绿色的浮渣覆盖着,浮渣偶尔被不断扩大的气泡顶破,这种气泡是水底腐烂的物质散发出来的毒气。小河静静的,只有中央的水流稍微急那么一点儿。在泛光的水流上,水蜘蛛飞快地奔跑着。在昆虫世界里,体积增大是普遍的现象,但这种情况没有在它们身上发生。它们靠水的表面张力支撑身体,体积和体重的增加会使它们丧失在水面活动的手段。我第一眼瞥见的地方,绿色的浮渣被水流冲开几米远。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在恶臭的覆盖物底下游动、扭摆和蠕动。我上下扫视河岸。

                  在下游约一百多米远的地方,水流流近岸边。一块突出来的岩石,形成直达河水的峭崖,崖上生长着黄色的崖菌。崖菌上部是血红色,下部是黄色,它们在静静流淌的河水上方,形成一组平台。我小心翼翼地向那里走去。在途中,我发现了一种可食菌------三沓菌,那是我的主食,我停下来折了一大堆柔嫩的菌肉,那将供我吃很久。我的同胞们总有这样的习惯,找到大量的食物后运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好多天靠它们填饱肚子。吃呀,睡呀,饿了就起来再吃,直到那些东西吃完为止。虽然我一心计划着试试刚得到的武器,可又很想带着这些战利品回部落。我想把这些吃的送给勃朗特,并和她一起品尝,勃朗特就是那个常常使我激动的少女。当她靠近我时,我感到心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冲动,我渴望抚摸她、拥抱她,进入她的世界。

                  犹豫片刻后,我继续向前走去。假如送给她吃的东西,勃朗特会高兴,如果把在水里游的东西带给她,她会更开心。尽管我的部族退化了,我却比他们聪明。我带有隔代遗传,这是一种返祖现象,返回到了我们耕种大地、征服野兽的祖先那里。我有一种模糊的自豪感,这种感觉朦朦胧胧,但很强烈。在我的记忆中,从没有人猎取或捕杀动物为食。是的,他们也吃过肉食,可那是食肉昆虫留下的残屑,人们常常赶在蚁群的先遣队到达之前将那些残屑抢走带回去。如果我干了在之前从没有人于过的事,如果我将杀死的一只动物带回部落,他们准会羡慕我。他们整天想的只是如何填饱肚子,然后才是保存生命。至于种族的延续,在他们心里只占第3位。他们像没有头领的畜群一样聚在一起,在共同的藏身之处,分享侥幸得到的食物,因人多势众而感到些许安慰。至于武器,他们从来没有。有时他们用石头砸开吃剩的巨型昆虫的腿脚,吃里边的虫肉。遇到敌人,我的族人仅仅是以逃跑或躲藏来保全自己。

                  他们的敌人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多,大部分昆虫都有固定的捕食对象。夏洛特黄蜂,只以蝗虫为食。别的黄蜂只吃苍蝇。加勒比海盗蜂吃野蜂。蜘蛛是地球人类的主要敌人,因为,它们把陷入它们毒手的任何生物,包括人,都一视同仁地吃掉。我来到石崖上,从那里可以俯视巡司河水。我趴在岩石上,凝视浅浅的河底。一只巨大的“水老娃”,足有我的身体那么长,悠闲自得地从我眼前游过。见到这贪婪的家伙,小鱼们,甚至娃娃鱼,都逃之夭夭。过了好一会,水下生活才重新活跃起来,蜻蜓的食物重新蠕动着露头了。此刻,一片银色的光点游进我的视野,这是一群小鱼。接着来了一条大鱼,在水里慢慢游过。我两眼发亮,嘴里流出了口水。我举起梭镖向下戳去,失望极了,猎物近在咫尺,我继续干下去。我仔细察看周围的情形,下面有几棵崖菌。我站起来,走到刚好处于它们上方的位置,然后用他的梭镖扎那菌茎,枪尖扎不进去。我先用脚踩上它们试一试,然后才敢将自己的重心移到上面。它们结结实实地支撑着我。我慢慢弯下身体平卧在上面,像先前那样凝视着河水。

                  一条足有我胳膊那么长的大鱼,在水下游来游去。我见过甲虫如何用角奋力刺进对手的身体,因此知道刺一下是必要的。我曾试着用这柄武器刺伞菌的茎来进行练习。当那条鱼游到身下时,我猛地往下刺去。使我大吃一惊的是,梭镖刺进水里似乎变弯了,偏过目标几厘米。我继续一次又一次地刺下去。因为身下这条鱼挫败了我杀死它的努力,我感到怒不可遏。不断的刺杀连碰也没碰着它,它也毫无警觉,甚至连逃也不想逃走。我大发雷霆。现在它竟然径自游到我的脚旁歇息。我拼出全力往下扎去,这一次,梭镖垂直进入水里,似乎没有弯。它笔直地扎下去,枪尖扎破那个水下动物的鳞片,将它的身体穿了个透。

                  此时,水里开始沸腾了。那条鱼拼命想逃,而我则竭尽全力想将它拖上来,搅得一片大乱。在兴奋中,我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微微荡起的涟漪。河水的搅动吸引了“水老娃”,它正向这边游来。力量悬殊的搏斗继续着。我不顾一切地抓紧梭镖尾部,感到支撑着我的崖菌根部的岩石震动了一下,随即垮塌,像神秘的闪电一样快地落入水中。我掉进水里,睁着双眼,面对死神。在我下沉时,睁得大大的眼睛能看见“水老娃”张开的钳螯在面前挥舞,锯齿状的钳螯大得只消一夹,就足以夹断我的肢体。我到巡司河岸边取水,忽然,尖叫一声,滚到河里,多年以前我祖父被那只可怕的大毒蛛抓住时,也发出了这样一声尖叫。可是,我的喊叫没有声音,只有水泡浮出水面。那庞然大物慢悠悠地朝我游来,我绝望地挣扎着。我乱挥乱舞的手臂碰到了一个坚固的物体,神经质地抓住了它。说时迟,那时快,我已将这东西挥到了那只长甲壳的大怪物面前。“水老娃”的血盆大口向软木一样的菌茎咬来,我被向上拉去,这是因为“水老娃”松了口,崖菌向水面浮去,这就是支撑过我的身体的那棵崖菌。在我下坠时,崖菌被崖石带进水底,结果又刚好在我身边浮起来,真是雪中送炭。

                  我的头突然露出水面,看见附近飘浮着一根更大的崖菌。原来,它也长在支撑比安的那根崖菌旁边,在那根崖菌垮下来时,它扎根其中的崖石也跟着滚落下来。它比我紧紧抓住的那截崖苗更粗,在水里浮得更高。不可思议的自制力使我非常镇静,我伸手抓住它,用尽全力往上爬。这是生命攸关的时刻,我手脚并用拼命往上爬,最终爬上了岸。当我爬到有着浮垢的、褐色的水面时,感到水中一股急流冲击着我的脚。原来,由于不满足于自己得到的仅仅是一小块无味的崖菌,“水老娃”拼出最大的气力向我在水中搅动的脚发起进攻。可它没有抓住那只肉乎乎的脚,于是悻悻地离去了。这只由退化的伞菌做成的独木筏岌岌可危,我坐着它向下游漂去。我手无寸铁、惊恐不安,时刻都会遇到危险,河水里潜伏着死亡,河岸上凶险密布,远方的死神正振翼而来。过了许久,我才镇静下来,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寻找梭镖。梭镖漂浮在水面上,它仍插在那条鱼身上。鱼刚才招来的杀手差点要了我的命。鱼肚皮朝天漂浮着,早已一命呜呼。我想吃东西的本能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一见到刚才失去的美餐,便忘了自己的危险处境。我紧紧盯着鱼,嘴里流着口水。那只易翻的独木筏向下流漂着,在水面上慢慢打转。

                  我平躺在菌茎上,伸手想抓住梭镖的后部。独木舟斜向一边,差点使我俩重新落入水中。不一会,我发现坐在菌茎的一头比坐在另一头更容易下沉。当然,不易下沉的那一头是菌根,比菌顶那一头粗,结果浮力也就更大。我发现,如果头朝不易下沉的一头躺着,它也不会沉进水里。我挪动身体摆好新的姿势,然后,等待慢慢旋转的小舟靠近梭镖杆。我伸直手臂和手指够过去,终于抓住了它。片刻之后,我便开始从鱼的一边撕下一条条鱼肉,带着巨大的快感,把油乎乎的肉拼命往嘴里塞。我的可食菌已弄丢了,它们正在几米之外的水波上翻滚,但我吃着手里的这些东西完全心满意足了。我并不为自己眼前的处境和将来担忧,可是我突然意识到,我正在漂向离勃朗特越来越远的地方。勃朗特,我部族的美少女,每当凝视她,我便会有一种奇异的狂喜悄悄占据我的心。我想象着,要将捕到的鱼的一半作为礼物送给她,她接过去时,会是多么高兴,她笑起来是那么性感,我又感到了那种狂喜。可是突然,无言的忧伤向我袭来。我们抬起头,满怀渴望地望着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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