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陌上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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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对弈品茶,饮酒对诗;或是兴起,谈古论今,舞剑抚琴,嗅着空气中萦绕的花香,或是听着山谷中的鸟鸣,五年的时光已是弹指一挥间。在雪妍的精心调理和医治下,凌岳身上的余毒渐渐清理干净,至于说身上的外伤已多时好了。
琴剑和鸣,淡忘江湖事;任乱世纷扰,于彼此却是岁月静好,他们早已心有灵犀。此生能携手相伴,抛开世俗的纷扰于他们而言,已是最大的幸福。
满月如镜,花香沁脾。良辰美景,依旧素雅但温馨的竹屋内,摇曳的红烛映照着一身红妆的新娘愈发娇艳的闭月羞花之容,而凤冠霞帔下的女子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娇羞和幸福。
凌岳端起酒杯递到雪妍手中,两人相视而笑,再多的言语也已是多余。相互挽着彼此的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委屈你了,大婚本应三媒六聘,祭祖拜堂的,可我们却只有这红烛和喜酒相伴。”凌岳一向是豪爽,不拘小节之人,但是今日望着屋内简陋的陈设,不由动情道。
“若真要明媒正娶,大宴宾客的,只怕我还真不习惯呢!再说,我要的从来都只有你,这,便已足够!”雪妍红着脸依偎在凌岳怀里,柔声道。早已厌倦尘世的她,原以为自己会和师父一样,孤独终老于这空寂无人的山谷中。与他的相遇,是老天赐给她,今生最好的礼物。
“谁说我们没有客人,看,这不来了吗?”凌岳伸手托过正展翅飞来的白色信鸽,一如既往的将信纸取下递到雪妍手里。
“是啊,信鸽还给我们送来了师姐的结婚礼物呢!只是,礼尚往来,我们也应该再送她一份才是。”雪妍笑着将展开的信递给凌岳。
《大周纪实录•齐国本纪》:齐太祖元年,慕容邈即位,同年大婚。不顾众议,立江湖女子,神医薛紫筠为后。
待到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紫筠睁开眼,这才知道自己正躺在前行的马车上。一向警醒的她,不得不佩服车夫的驾车技术,她一路昏睡,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要不然,也许早就不坐在马车上了。她正这么想着,眼角已瞥见身侧,一袭白衣的慕容邈,正悠然的欣赏着窗外的美景。而他身上披着的那件紫袍此时正盖在自己身上。
“我这是在那里?”她问道,心中已猜出了答案,但还是问出了口。
“回齐国都城的路上。”慕容邈丝毫不惊讶于她听到这个答案时一脸释然的表情。以她的聪慧,从醒来看到这辆豪华的马车,以及车窗外列队保护的侍卫,便已知道身在何方了。
“停车,放我下来!”伸手摸到了身侧的药箱,她看了他一眼,一脸愤怒的叫道。回想昨夜的谈话,知道他们不日便会返程回国,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未经她的同意,就……
“齐国照样有很多需要薛姑娘救治的贫苦百姓,为什么薛神医却不肯去救他们呢?”慕容邈不理会她的愤怒,转移话题道。
“就算我要去齐国,就算我想去救治那里的贫苦百姓,也一定不会坐你的马车去。停车!”紫衣女子见马车并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迹象,不由得再次开口辩道,怒视着慕容邈。不顾此时的马车正在疾驰,颤颤巍巍的拿着药箱走到马车门前。
慕容邈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加阻拦,任由她掀开车帘,目光却转向了窗外。
“薛姑娘,您快进去吧。这马车跑得快,您坐在这里危险啊!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小的可担当不起啊!”马车夫见紫筠跑出来坐到他的身侧,不由惊慌的劝道。看了一眼车内的慕容邈,他的目光仍看向窗外,没有他的命令,他也不敢停车,只好硬着头皮前进。
忽然,紫衣女子全然不理会马车夫的劝告,纵身从马车上跃下。
“薛姑娘!”马车夫吓得瞪大眼睛,惊讶的叫出声的大嘴还没合上,一袭白衣的身影已然从车内跃出。
如果再晚一秒,眼前的紫衣女子很有可能就滚下了马车,后果不堪设想。慕容邈惊出一身冷汗,看着坐在身侧,仍旧一脸愤恨的紫筠,这回倒是换成他一脸的怒气。
“只要我薛紫筠不想做的事,从来就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去做。”许久,紫衣女子将目光移向窗外,坚决道。
“那你觉得,我齐国太子慕容邈想要的东西,会轻易放手吗?”慕容邈亦淡淡抛出一句,不再多言。
不过半月的行程,齐国都城已近在眼前。紫筠坚持不肯跟慕容邈回宫,一路上不管她绝食也好,抗拒也罢,他总有办法制服她。她的善良便是她最大的弱点。但唯有这次,他没有拒绝她的要求,一口应了。
几日后,一直呆在客栈闭门不出的她见到了他的贴身侍卫小李。她知道,如果从前在回齐国的路上,她无路可逃,那么现在她更不必费什么心思了。
“你来是要带我去他的太子府?”紫筠漠然问道,他终究还是不会守约的。
“不,薛神医。我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小李说完,转身引路。
刚下马车,一个医馆的招牌在风中显得格外的注目。她一愣,有些好奇的走了进去,医馆墙边的柜子上,整整齐齐的陈列着各类药材,医书。而另一边则摆放着几张方便病人前来看病的桌椅板凳。她一直都梦想着想要有一家自己的医馆,而眼前的一切仿佛按照她心中设想的一般,布置得井然有序,但又丝毫不奢华铺张。看到她满意的四处走走,随手翻开那些陈列在架子上的医用器具查看着,脸上不经意间露出笑容。小李笑了,悄然退去。
自从那日她免费为街上邢家媳妇引产之后,随着胎儿的平安降生,越来越多的百姓慕名而来,她的医馆一时人满为患,神医薛紫筠的大名也一时在齐国家喻户晓。
当然,这其间不乏有看她的医馆眼红,怕她抢了自己生意的商人们的刁难,还有一些被她拒绝诊治的达官贵人的威胁和迫害。只不过,不等她为此皱眉,就有人摆平了。就像她的医馆里似乎从来没有缺过药材,断过绷带什么的。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派人在暗中保护她,观察她。往往今天快用完的药,明早就被人补齐了。后来,甚至她都不知道小李是什么时候来送药材的。
她唯一知道的,是偶尔她送走病人,累得倚在医馆门上休息时,抬眼总会看到一袭紫袍的身影。偶尔,在医馆人不是很多的时候,他也会来这里小坐。沏一壶铁观音,两人一边品茶,一边闲聊。上至天文地理,下至诗词歌赋;近谈彼此的生活,远观纷争的乱世。
她发现她渐渐喜欢上了这种生活,以及偶尔和他的交流谈心。或许,在过往漂泊江湖的岁月里,从来没有一个可以如此和她畅谈古今,又可以如此交心的朋友。每一次,待日落西山,他笑着离去;而她因之前劳累而紧皱的眉头,也舒缓不少。
就这样,五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般流过。他依旧是重任在肩的太子,她也依旧是众人爱戴的薛神医。他们之间的交集除了一个月内,偶尔三五次的碰面,交心,如君子般淡如水。
唯一不同的只是,抛开过去对他的种种偏见,她发现他真的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太子;而他的杀伐决断,纵然她不喜欢,却足以证明他是一个明君的不二人选。
对他而言,除了她令他印象深刻的善良和仁义,她身上有着他们所固有的坚守和执着。多少次,见她累得汗流满面,他心疼的想要给她派两个助手,甚至是让她放弃医馆,却被她一口回绝。她对自己所有的病人亲力亲为,绝不敷衍,亦绝不轻言放弃。纵然前一日累得倒下,次日照样早起看病,风雨无阻,从不间断。
如果一切就这么继续,也许他们会就这样做一辈子的知己好友。直到那日,齐皇去世,举国同哀。她担心他太过伤心悲痛,却找不到去看他的理由,也没有进宫的途径。那几日她人也懒懒的,打发走了几个病人,躺在卧室百无聊赖,心中却一直不安,直到三日后,小李的出现。
“薛姑娘,您去看看太子,不,皇上他吧!”小李见到她就抹泪道。
她二话不说,跟着进了宫。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一个呆在一边侍奉的太监。她一步步走进去才发现,一副手持弓箭的画像前正站着一个一动不动的男子。看着那熟悉的背影,耳边想起小李子的哭诉:“他,他已经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了。”她的心忽然一痛,就要落下泪来。
走到他身后,想要开口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的从后背抱住他。似乎是被那熟悉的药香触动,他依旧没有动,只是用有些冰冷麻木的大手紧紧的拽着她的一双小手。
身后,小李和太监默默退去,关上了殿门。
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她一直不曾开口说话。只是任由他在她怀里大哭了一场,听着他像个孩子般,絮絮叨叨的哭述着那些从前的父子回忆,那些记忆中的谆谆教诲。他是齐皇生前最疼爱,也最器重的儿子。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注定不同于常人,正因为如此,他的悲痛才来得更加的深刻,更加的刻骨铭心。
因为有过同样生离死别的经历,她说不出半句抚慰的话,只是第一次,默默的为他精心准备着各种羹汤,补药,看着几日来须发渐白,眼圈乌黑的他一口一口喝下。
半个月后,处理完齐皇的一切身后事宜,在她的再三劝说下,看着她不同平日的脸上,那般温柔担忧的神色,他终于振作起来。
登基大典已过,就在众臣忙着起表立后之时,他不顾群臣反对,一道立后圣旨将她置于风间浪口。
除了当初被他强行带回齐国之时,她一路对他开口骂过,生气过,这么多年来,她不曾和他红过脸,更不曾和他开口辩过一次。但是这次,她却不得不生气了。
虽不懂政事,但聪慧如她却也明白她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先皇去世后的这半个月里,除了她,他不曾让,更是禁止了所有后妃前来相见。甚至那段日子,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亦是她模仿着他的笔记,在他的授权下,甚至有时候,是按照他的行事风格批的。更不用说,这些年,宫里宫外流传的他们之间,他欲禁不止的流言;
“你若不收回圣旨,我明日就离开齐国,从此永不再见你!”得知他在朝堂上宣了旨,她气得拍着桌子,若不是在他的寝宫,有重重护卫守着,此刻她早已离去
看着她气得发红的脸,他亦铁青着脸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他刚刚为了她打发走了前来哭闹的太子妃(原本是他中宫皇后的不二人选),此刻她不但不理解他的苦心,却要离去。
“你若要走,就永远别回来。我慕容邈不需要别人的施舍,更不要同情。”见她依然一脸怒气,他终于怒发冲冠,愤而站起,指着门口怒道。这些年,他对她心意,她还不能接受吗?
“如果你真的那么恨我,就不会为我留在齐国五年,就不会在我最失望无助的时候默默陪着我,为我担心,落泪。你敢说,你敢说,你从没有喜欢过我?”许久,望着含泪走到门口,却又停下的她,他再次开口,却哽咽着颓然坐下。
第一次遇见,他便被那一身紫衣,高贵善良的女子打动。纵然那时的他早已二十有五,也早在十年前大婚,就是妻室也有了四五个。但那种砰然心动,那种相见恨晚的心情在她之前从未有过。之后,一路见识了她的倔强,坚持,更加坚定了带她走的决心。
此后的五年里,他对她再没有半分的勉强,除了每月两人固定的品茶谈心。她永远都不知道,他有多羡慕她可以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他亦愿意,以成就她的梦想为自豪。
他只知道,每每他遇到任何朝政上的难题,抑或是承受了多少宫中尔虞我诈的负重,只要看到她的笑颜,那些烦恼便雾散云消;她从不过问他的朝政,但他心中的疑难却总能在她云淡风轻的谈笑中得到解决。
如果不是这次父皇去世,也许他还不能坚定她对他的心意。也许,他只会就这样远远的看着她,守护着她,把她放在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放她自由。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他的不离不弃,眼中不经意流露的关心,忧虑和心疼,让他明白她心里终究是在意他的。那日,她为他进宫,不发一言,只是紧紧的把他抱在怀里,任由他发泄,哭泣。那时,他便知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比她更懂他的人,他怎会再放她走!
如果不是那一纸圣旨的宣吿,也许倔强如彼此的二人,谁也不会轻易开口。
是的,这五年里,她若想走,随时都有机会。但她留下来了,心甘情愿的呆在这里。五年,真的只是因为这里有需要她救治的人吗?抑或是,在这里,她能远远的看着他的一言一行,或是静静的听着世人对他的种种评说?
蓦然回首,彼此眼中都噙满泪水。
她看着他,不是她不想留,只是,他们注定是不同世界的人,她如何能留?可她这一脚若从此踏出了宫门,此后,她还如何能安心的在齐国医馆?若是彻底离开,此去经年,万载相思,她又如何面对?
似乎已然看透她的心事,他上前拥住她,久久不肯放开。
“就让我们都忘掉江山天下,亦抛开世俗,做一回自己吧!”许久,从未掉过这许多泪水的她,听到他在耳边低语。
“真的可以吗?”第一次,她如孩子般呓语道,满脸期待。
他点点头,温柔的亲吻着她的红唇,许久才放开她柔软的身体,看她睁开的的双眸边有些细小的鱼尾纹,心疼道:“只是要把你留在这深宫中和我一起煎熬,却是苦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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