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到这里，众人只觉得唏嘘。

  君若将目光投向司沐，他那会儿引了那么多的烛火入灵海，真的没事吗？

  司沐的脸冷得像是寒冰，他说：“你们知道你们口中的长明烛是什么吗？”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猜到了，应该是鲛人的膏脂吧。”冬仪的声音淡得几乎听不清。

  司沐的拳头紧握着，椅子的扶手裂开，但他到底没有说一句话。

  鲛人的血肉确实可以炼化成膏脂，可燃千年不灭。但鲛皇一脉却有些不同，鲛皇一脉自小学习秘术——噬心，血液中便含有能让人发疯发狂的东西，若不先祛除鲜血直接炼化成膏脂，便是如此。

  三千年前，北淢战败，君帝虽放过了鲛人各分支，但是下令屠杀了鲛皇一脉，只有淮洲活了下来，并接任为新鲛皇。这不夜巅的膏脂就是那死去的六百多个鲛皇一脉的鲛人。

  冬仪似是有些疲累了，半阖着眸子只垂泪，不说话了。

  朔光又站在了冬仪身前，神色不卑不亢，说：“有什么就问我吧。”

  “你们是怎么相认的？”君若问。

  朔光瞥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尽欢，说：“尽欢带我去了花魁大赛。”

  朔光是在夜尊膝下长大的，夜尊修葺了失火的大殿，他无事时便会去那儿坐上一坐。

  夜尊说这地方和之前一模一样，可惜他母亲不会再回来了。夜尊时常和他讲他的母亲，讲她儿时的趣事，讲她的聪慧可人，讲她精通乐理，讲她......

  可以说，朔光对于母亲的印象就是在夜尊一点一滴的叙述中生成的，而朔光私底下一直把夜尊当成自己的父亲。

  那一日，他被尽欢拉着去了不夜城。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把古筝，同母亲寝殿里的极像。

  他很愤怒，她怎么敢如此玷污母亲？所以，他借尽欢之名豪掷千金，得了洛粉一夜，也助洛粉夺魁。

  他还记得，尽欢一边心疼夜明珠，一边说，哥你喜欢就行，我有钱。

  忍冬带朔光去见洛粉，一进屋，就见洛粉歪在贵妃榻上，像是睡着了。

  小几上放着古筝，忍冬拂着筝弦，却不说话。

  朔光有些搞不懂这丫鬟的意思，他冷着嗓音说：“叫醒你家姑娘，我要买这张筝，以后不准再用类似的筝。”

  “叫不醒，半个时辰就会醒来。”忍冬回答。

  朔光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暗中积蓄灵力，准备随时出手。

  忍冬却坐了下去，拨动着筝弦，说：“不用如此紧张，我不会伤害你。我死过一回，随时打算再死一回。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要是换了往常，朔光必定不会理会，但不知为何，这一回，他却撩袍坐下。

  故事讲完，朔光面露寒光，怒声呵斥：“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你没走，也没杀死我。”忍冬直视着朔光的眼睛，眸子里满是温柔之色。

  “那我便杀了你。”朔光掌心灵力幻化成镰，直取忍冬脖颈。

  忍冬不闪不避，眼中含泪。

  那镰刀便将将停在忍冬脖颈处，再难寸进。

  原因无他，朔光曾见过燃红光的长明烛。

  朔光曾与尽欢溜进过不夜宫禁地，发现禁地中堆着一些用过的长明烛。

  尽欢捡了一支用作照明，那长明烛的光就是红的，至于是不是红烟，他记不清了，甚至连怎么出的禁地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夜尊罚他跪了三天的祠堂，让他离尽欢远一些。

  当夜，朔光偷偷进了禁地，把长明烛带了出来，发现它果然亮红光，飘红烟，他联系忍冬说的话，就信了七八分。

  两人相认后，冬仪得知玖夜大限将至，她不能容忍玖夜寿终正寝，所以和朔光一起，谋划了中元节之事，计划趁乱杀死玖夜。

  冬仪要亲手杀死玖夜，要用母亲的筝弦割下他的头颅，挂在不夜宫宫门口。

  没想到，她先是被尽欢派来的侍卫拖住，紧接着墨渊也来了，她只得先行离开。

  朔光将一只手背到身后，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谁都看不到，除了冬仪。

  那一刻，冬仪突然生出了几分迷茫，她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朔儿不知道内情，他会不会更快乐一些？

  朔光朗声说：“后来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了。你们怀疑尽欢，我就帮你们让她认罪。”那模样，看不出半分悔意，甚至有几分自得。

  君若有些不忿，冷着声说：“朔光，你为什么觉得尽欢就会乖乖配合？”

  “因为她愚善！”朔光冷哼。

  朔光回忆起密室中尽欢的模样。

  人一走，尽欢就跑过来攥着他的衣袖，红着眼睛跟他道歉：“朔光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朔光握住尽欢的手，很用力。

  骨骼和骨骼挤压在一块儿，尽欢蹙了眉，却没有呼痛，还是低低道歉：“对不起，朔光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朔光攥着她的手，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袖摆上抽开，甩到一旁，冷哼一声：“可我是故意的。”

  尽欢一怔，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朔光把玖夜作过的恶说给尽欢听，在他的版本里，他的亲生父亲是半婴，玖夜屠戮了他的族人，杀害了他的父亲。

  好半晌，尽欢才回过神来，她说：“对不起，朔光，我知道我不能代替我父亲跟你们道歉，但他真的为了不夜巅勤勤恳恳，你应该也看到了的。可不可以，让他干干净净地走？

  他已经没几天好活了，没准明天，没准下一秒，你没必要为了他把你自己搭进去。

  我认罪，昨天的事是我干的，我把不夜巅还给你们，你一定会做得比我好的。”

  朔光的手指不可遏制地抖了抖，他冷着声音说：“尽欢，我凭什么信你。如果玖夜一闭眼你就翻供，那我不就被你耍了。”

  “我出了门就认罪自杀。”尽欢忙不迭地说，“朔光哥哥，你相信我，我从没骗......”

  尽欢愣了愣，这才说，“我只在性别上骗过你，但我不是有意的，我自小便以为自己是男子，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了。”

  这回换朔光愣了，好半晌才说：“你......”

  尽欢打断了他，斩钉截铁地说：“朔光哥哥，你放心，我会用灵力自戕，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朔光久久凝视着尽欢，喉间梗得生疼，她说万无一失，她保证她可以万无一失地杀死自己。

  可笑！可笑！可笑！

  朔光从回忆中抽回了神，他双眼通红地看着尽欢，“尽欢，你不是最喜欢济弱扶贫嘛？我早就和你说过，济弱扶贫和养虎为患、助纣为虐只有一线之隔。

  你太可笑了，你甚至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想着帮我隐瞒，帮我兜底。

  你看看结果，你差点被我害死了！你还要死得万无一失！”

  朔光像是失控了一般，怒骂着：“愚蠢！愚蠢！是谁把你养成这副模样的？”

  雨师有些生气，这朔光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刚想替尽欢鸣不平，风伯一个禁言诀甩来。

  雨师没听懂，但在座的众人却听懂了，这是爱之深，责之切。

  以往的尽欢可以善良，可以天真，可以纨绔......她可以是任何样子，因为有人替她顶着。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朔光和冬仪公主必定是会被带往穹苍宫的，这偌大的不夜巅，就要靠尽欢撑着了。

  她的善良需要有锋芒，宽容需要有尺度。朔光在用这种方式，给予尽欢最后的教导。

  尽欢还是一袭男装，攥着衣袖的手发着颤，她死死地咬着颊肉，口腔里满是铁锈味。她低低地开口：“哥哥，我知道了。”

  尽欢一直都知道，朔光是全天下最善良，最温柔，也最有耐心的哥哥，只是哥哥吃了很多苦，蒙了眼睛走错了路！

  朔光撇开脸，一滴滚烫的热泪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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