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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后不知天在水(三)


幼时走失?

  谢念白第一次听赵渊讲起他的过往。

  赵渊咬下一口月团,“我小时遇见过一个算命的瞎子,他说我亲缘淡薄,无后无终。”

  “气得我当时就把他摊子掀了。”

  “我那时候饭都吃不饱,还和我说这些。”

  “本来就烦。”

  谢念白没忍住笑了。

  赵渊歪头挑眉。

  “那之后呢?”谢念白眨眨眼试图让赵渊继续说话,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之后?”

  “之后我觉得他说得可能也对吧。毕竟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漂泊。

  被老乞儿收养成了小乞儿,捡烂菜叶烂菜根吃,又亲眼目睹了老乞儿被乱军踩死。

  我当时觉得我不仅亲缘淡薄,还命苦难言。”

  赵渊吃完月团,拍掉手心上残留的渣子。

  “后来父亲和娘亲找到了我。我才知道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放弃过找我。”

  “那几年,是我过得最开心的几年。仿佛之前的纷乱流离都是我的一场噩梦。”

  “后来,父亲死了,娘亲也去了。我又不得不直面乱世了。这次,我可以拿起枪,保护自己,保护阿姊,保护其他像老乞儿那样的人。”

  “那几年的阖家欢乐,像我的一场美梦。”

  “现在想想,那算命瞎子说得话,倒也是真的。我确实亲缘淡薄。先是乞儿离我而去,后来娘亲父亲也离我而去。”

  赵渊觉得自己的心境有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以往这些他不愿意提及,从他接过父亲手中的赵家军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四处流浪的小乞儿,也不是那个承欢膝下的小孩童。

  他赵渊,是赵家军的一军之长。

  他是燕侯赵渊。

  但不知怎么忽然就对谢念白说起了这些。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可怜因此而心疼自己?

  赵渊心里琢磨不准。

  虽然被人可怜的感觉很不适,但是如果是谢念白的话,赵渊也不是不能接受。

  赵渊去看谢念白的表情。

  谢念白伸手绕了绕自己的发尾,样子看上去在出神。

  她忽然叹息,“我现在应当是要安慰你的,奈何我不太会安慰人。”

  谢念白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词儿。

  赵渊失笑,他眉眼俱弯,看上去笑得很开心。

  谢念白想了想,“虽然没办法安慰你,但是我可以也和你讲讲我小时候的故事。”

  “就当是,我的安慰了。”

  赵渊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小时候,”谢念白沉吟一会儿后才继续。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我是我娘生下的早产儿,据说我娘就患有心疾,所以我一出生就心力衰弱。”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我活不了,可是阿翁他不信,他便将我送去了青城山,将我寄养在山中修行养寿。”

  谢念白将手抚在了心口那一处。

  “我的心弱并不算多严重,我娘的心疾才是严重,严重到生下我后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

  “我从未见过我娘。”

  “只听阿翁说,我娘是个温婉有才情的女子。”

  手重重的按压在心口的位置,谢念白能感受到皮肉下它有力的跳动。

  “心弱时常引发心悸,我师父他没少花心思,可是依旧不见成效。那时候我每隔半旬就会心悸一次。”

  赵渊记得除了刚见到谢念白时谢念白发病过,其余时候好像并没有频繁发病?

  “后来我随师父修习医术,或许我有点天赋吧,总之我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谢念白自己说起来都好笑,她仿佛看到了小老头咋咋呼呼的嚷嚷声,“你们一个二个的,都这么聪明!师父我面子上很挂不住啊!”

  “然后我就自己给自己治病。”

  想起当初曲娘喂谢念白吃下的药丸,竟然是谢念白自己做的吗。

  难怪曲娘对张苛说是庸医。

  “不过后来师父他老人家下山去了,他说世道太乱了,他想去救一救人。”

  “结果,也就是这一去,他再也没回来。”

  “他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谢念白说到这儿停下,她转身看向赵渊,

  “都说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己。”

  “君侯。”

  “万般皆苦,唯有自渡。”

  明明说不会安慰人,那她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赵渊心下喟叹。

  挑起一缕谢念白的青丝,赵渊垂眸,“你师父救下了不少人。”

  “什么?”谢念白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随父亲一同行军时,曾遇见过一个道士,他说他是青城山上的道长。”

  “说是道长,但是也不传经授道,终日弯腰于后方打杂。哪里需要他,他就去哪里。”

  “我那时候刚刚随父亲行军,害怕的不行。虽然以前也见过饿殍遍野,可是战场上的死亡和以前那些不一样。”

  “太震撼,太快速,太理所应当。仿佛不是鲜血,是雨水,淋漓在每个人的身上。”

  “我躲在一边哭,他看到了我,就过来安慰我。”

  “他让我坚强一点。我说我太害怕了,那血吓得我都快怕红色了。”

  “他说红色不可怕,还说世上有一种花,叫梅花,红梅傲骨,让我学学梅的风骨。”

  赵渊说到这里无奈一笑,“我那时候哪里懂什么梅花不梅花,我哭的都快喘不上气了。后来他只好抱起我拍着我,止住我的哭声。”

  谢念白听的专心致志,这是她时隔多年后第一次听人提起师父。

  “后来我们离开时,他也要走了。

  他怎么离世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后来一定行过许多路,做过许多事。”

  “也渡过许多人。”

  “何为渡?”

  “他武功不济,医术不佳,谋略平平。

  他实在是很寻常的一个人。

  可他又帮助了许多人,吃不上饭的幼儿,等待换药的伤患,被吓得大哭的我。”

  “他已经做到了他说的,想去救一救人。”

  谢念白脱口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师父?”

  “青城山上,只有一位道长。”

  赵渊顿了顿,和谢念白同时说出这个名字,

  “张自道。”

  “张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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