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驶中，能闻到刘老太的身上散着一点点腐臭的味道，应该是她的伤口发出来的。

  司机一会开一下窗子，眼里满是嫌恶。我用眼角余光看看刘老太，她一脸尴尬，不敢说话。

  带着治愈的希望，又要承受别人的嫌恶，她心里一定很复杂。希望这次就医之旅不会让她失望。

  两个多小时，司机的车窗开了又关，关了又开，终于是到地方了。

  她嗫嚅着问司机多少钱，听司机说了三百后，刘老太啧啧地咂嘴，看起来很是心疼。

  车停在张家医馆门口，医馆的牌子很古雅，名字却平平无奇。

  司机见我们下车，就把车开去一边等着了，没有再如从家来时一样帮着搀扶。

  我们来得够早，里面的小学徒还在洒扫，见到人来，出来招呼我们进去并帮忙把刘老太搀进了屋，大夫还没到。

  屋里挂着一副对联：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

  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对联了，突然就生出了那么一点感动。

  不多时，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出来，上身穿着白色棉麻质地的居士服，下面穿了一条宽松的黑色裤子，人看起来干干净净，一副仙风道骨的感觉。

  “师傅，这是我们今天的第一个患者。”小学徒说完就出去了。

  “请坐。”老人做出“请”的手势。

  “您是张大夫？我是慕名而来的。”刘老太迫不及待地说。

  张大夫温和地笑着看看刘老太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您看我这腿，已经很长时间了，一点也不见好，而且面积越来越大。”说着刘老太再次撸起了裤管露出她恐怖的伤口。今天的伤口仿佛比前几天还要厉害，溃疡面周围青紫，没有红肿。

  “一直不收口是吗？”张大夫问。

  “是的。”

  张大夫仔细看了一下伤口后，让刘老太放下裤子，示意她伸出手看下脉象，又看了看舌苔。问问二便、睡眠、手脚凉热之类的问题。

  刘老太着急地问：“大夫，我这到底是啥病啊？”

  大夫终于给出了诊断，“你这是气血淤滞所形成的疮疡，通俗点叫小腿腓肠肌溃疡。”

  听到自己的病名，刘老太顿时开心起来，“您知道是什么病，那一定知道怎么治吧？”

  “当然，一会我给你开个方子，吃十多天药差不多就能好。”张大夫胸有成竹地说。

  刘老太一听，顿时更多了几分精神，“真的吗？就十多天？”

  “怎么，你还嫌药吃得少想多吃一段啊？”张大夫笑着说。

  “不不不，我只是太高兴了。”刘老太连忙摆手。

  “这个病啊，看着吓人，但并不难治。”张大夫开始写医案，写方子。我见他的方子上写着桂枝、白芍、生姜等物，上面有份量，字写得很是规矩好看，并不像平时看到的很多医生不知道所写何物。

  “一般开药正常是开三剂，你们自己回去熬，第四天早上回来复查。但这个方子里有附子，熬不好的话有毒，就在我们这儿熬吧。”张大夫解释道。

  刘老太说：“大夫，我们是外地的，来一趟特别不容易，一次能多开几天的量吗？”

  张大夫答：“也不是不可以，但也不能开太久，我得观察一下你的治疗效果。那就给你开六剂吧，你今天晚上就可以吃，吃完的当天早上再来复诊。”

  刘老太看看我，她不确定我还能不能再陪她来，眼神里全是哀求。

  我说：“可以的，下次我还带您来。”

  她如释重负。

  “那您过年这几天会休息吗？”刘老太心思果然缜密。

  “哦，没事的，我不休息，这里的后堂就是我的家，没有病人的时候我就在后院待着，出门也会跟家里知会好，他们能找到我。一会我把医馆的电话留给你，以后来之前可以打个电话。药下午会熬好，回去吃之前用碗装起来，在锅里加下热，别喝凉药。早一次晚一次。”张大夫交待着。

  刘老太应道：“好。”

  “放心，这不是大病，能看好的，只需假以时日。这个方子可以调和营卫，温通阳气。过几天你就能看到效果。”张大夫继续说。

  不管能不能看好，就张大夫这几句话，都让人心神舒畅。

  我们看完病的时候，发现外面已经排了几个人，幸好来得早。我们等着药，刘老太腿不好，也去不了别处。

  看到药费的时候，我惊着了，居然如此便宜，六剂药才一百多块钱。我可是拿了三千块钱准备大出血的。

  下午拿了药，回了家。下车的时候，司机不愿意帮忙，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刘老太扶进屋。

  安顿好刘老太，我赶紧做饭热药。

  直到见她服下过了一阵没什么反应才安心。我终于理解了别人不敢接这件事的原因，真的会有点害怕。大夫说附子有毒，万一吃完有什么危险，我估计自己怎么也逃不开干系吧？

  老太太的精神好多了，又变得话多起来，“甄雪啊，你是个好姑娘。我儿子不孝顺指望不上，所以我一直在想办法自救。之前不止一次地对人说起要带我看病的事，他们谁也不敢带我去。有时会放下一句等几天看看就再也没出现过。

  “遇到你之前，我非常消沉绝望，有时候会盼着自己快点死去。那天跟你说起，你也说要等几天，我以为你会跟她们一样。

  “不瞒你说，前两天我还联系到我儿子，他果然是把我拉黑了，我借了别人的电话就打通了。我又求他带我去看病，他居然说‘太难受就别挣扎了，人都有一死’。听到这句话我里外来了个透心凉。这个儿子当真是白养了。日子于我，不过是撑过一天算一天，再也没有幸福可言。没想到你真的来帮我了。”

  “我如果做不到会直接告诉您的。”是的，这是我做人的准则，如果做不到我会直接说出来，答应的也会努力做到。

  “这次去，得花了四百多吧，我在心里记着呢。”刘老太一点也不糊涂。

  “刘奶奶，您不用记着了。别给自己增加负担，身体要紧。我今晚就在你家那屋住吧，不走了，这样明天早上我就能给你热药做饭了。”要照顾她吃药，我来回走确实不方便。

  “那当然好了，我求之不得。”刘老太高兴地说。

  未来她能不能痊愈，只能过一天看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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