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

  江绘伊以段家女主人的热情，置办了一桌丰盛的席面，热情地欢迎了赵若明。

  饭桌上她落落大方，笑容满面，如果不是看起来过于年轻，就是个再合格不过的长辈了。

  赵若明也挺感慨的，以段鸿迹的身份见惯了江绘伊私底下那副情态，现在以“小辈”的视角来看这位老婆，感觉还是挺奇妙的。

  饭桌上一共四个人。

  段野为了让赵若明忘记段鸿迹的事，一直在拼命往赵若明碗里夹菜。一会儿“小明，尝尝这个”，一会儿“小明，这个好吃”，把赵若明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赵若明眼中的无语足以淹没整张饭桌。

  段野还是这个臭毛病，想讨好谁，就用自己的筷子给谁夹菜，上次求着段鸿迹给他买车时也一样。

  赵若明把一碗“小山”推还给段野，翻了个白眼：“好吃你自己吃。”

  段野微微一愣：“可是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啊？”

  赵若明：“……”

  赵若明嫌弃道：“筷子上有你的口水，恶心死了。”

  江绘伊动作一顿。

  段野一向脾气火爆，平常动不动就和别人起点摩擦，在家里就像个土霸王。

  上到段鸿迹段继之段成放，下到煮饭阿姨门卫保镖，谁没受过段野的暴脾气？

  这个赵什么明同学居然敢这么跟段野说话，是真莽啊！

  接下来的事让江绘伊大跌眼镜。

  段野委屈地叫道：“我自己一口都还没吃呢！筷子没用过先给你夹的！不信你看！你看你看！”

  段野把自己碗中圆润的、一油未染的饭球展示给赵若明看，都快怼到赵若明鼻子尖了。

  赵若明无语了片刻，只好道：“好好好，冤枉你了。但是别给我夹了，我吃不下。”

  段野这才满意了：“哦。”

  江绘伊：“……”

  不知怎么，赵若明现在是不恶心了，但她突然有一点恶心。

  赵若明的本意是想表现得差一点，最好给段家人留下点心理阴影，省得段野老是惦记着请她来做客。

  现在，她的目的勉强达到了一半。

  江绘伊神情古怪地看着赵若明和段野，仿佛看到了什么味道很奇怪的菜一样。想来是赵若明刚刚无礼的表现让她不舒服了。

  至于段成放……

  段成放打第一眼见到赵若明起，就愣了一愣，目光时不时在赵若明身上逡巡。

  在看到段野和赵若明在饭桌上的互动之后，段成放更是浑身不自在，右眼皮跳来跳去，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似的。

  段成放的直觉一向很准，这次，他却怎么也搞不懂自己这股子不适感从何而来。

  这顿饭就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中结束了。吃完饭后，赵若明借口犯困，要找一间客房休息一下。

  段家的客房都在一楼，段野欣然应允，领着赵若明到了客房。

  然而，等赵若明躺下后，段野却像屁股上生了胶水一样，黏在客房的沙发上不肯走。

  赵若明忍无可忍地把段野轰了出去，随后反锁了客房的门。

  等段野滚了出去后，赵若明道：“203，段野现在去哪了？”

  203道：“段成放将段野叫走了，似乎有些话想跟他聊聊。”

  “好儿子！”没想到段成放这么上道！

  段成放把段野叫走了，也就意味着段野的房间现在没人。

  赵若明还惦记着段野校服上没撸下来的纽扣呢。现在杜红根已经和段野相识相恋（？）了，这件事拖延不得。

  段野的寝室内203已经扫描过了，寝室的衣柜里没有这件校服。

  203扫描了一通家里段野的衣柜，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这件吃灰的校服。

  赵若明直接让203把自己传送到了段野的房间，打开段野的衣柜，开始翻了起来。

  还没翻几下，段鸿迹的手机就来了电话，一看来电人，居然是江绘伊。

  自从江家的事后，江绘伊已经很长时间没和段鸿迹交流过了，今天来电话说不准有什么要紧事，赵若明切回了段鸿迹的声线，接通了电话。

  “老段。”电话那头是江绘伊的声音，语调听起来有些犹豫，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

  赵若明一边翻着段野的衣柜，一边应和道：“嗯。”

  江绘伊吞吞吐吐了半天，才道：“我给你打电话，是有些事情想说……”

  “你说。”赵若明皱着眉头扯出一件衬衫，段野不愧是公子哥儿，这衬衫连价格标签还没摘下来呢，就和一堆旧衣服堆在了一起，塞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电话那边的江绘伊喉头一哽。

  为什么这个男人的语气还是这么平淡？

  为什么他的情绪永远没有一丝波动？

  上次在江家的时候，他们两个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那几天，她甚至不敢直视段鸿迹的手。

  可段鸿迹呢？

  依然每天行色匆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面对她的时候，无论是神色、语气还是举止，都和从前别无二致。

  仿佛那天车上发生的事情，只是江绘伊的一场旖旎的梦。

  江家变故陡生，段鸿迹吞下了大半个江家。江绘伊不知道，段鸿迹吞下的这些东西，是否可以抵偿当初那三十三亿。

  如果可以抵偿的话，是否意味着，她和段鸿迹之间最后一丝牵扯与羁绊，也彻底断了？

  那是否也意味着，她不再欠段鸿迹什么，他们两个人，可以以一种平等的姿态……

  可惜了，段鸿迹没有给出这个问题的回答。

  江绘伊在一夜之间同时失去了父亲、母亲和家族。可就在这个她最脆弱、最无助、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段鸿迹却毅然决然地丢下她出差了。

  江绘伊赌气不与段鸿迹说话，甚至连一条消息也没发过。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这份赌气完全是多余的。

  段鸿迹仿佛根本记不起她这个“妻子”，出差的这些日子以来，从未主动传递过一丝半缕的音信。

  江绘伊为自己的丈夫的这份冷酷而心寒，为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心惊。

  幸好，段继之这段时间，一直对她轻怜密爱，软语温存，弥补了江绘伊的孤寂与彷徨，帮助她度过了这段艰难灰暗的时光。

  江绘伊险些以为自己已经从那场旖梦中走出来了，她决定全心全意地继续去爱段继之，去爱这个比他的父亲温情、浪漫无数倍的男人。

  可就在刚刚，在那个饭桌上，在看到段野奇怪举止的那一瞬间，江绘伊知道自己错了。

  在段野迁就赵若明的那一瞬间，江绘伊的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竟然是，竟然是……

  ——段鸿迹对段野一向溺爱，段野现在状况如此古怪，她作为段野的母亲，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段鸿迹。

  没错。

  在那一刻，她，江绘伊，竟然为自己终于有理由联系段鸿迹，而感到一瞬可耻的窃喜。

  何其可笑？

  何其可悲？

  直到那一瞬间，江绘伊才意识到，自己从未逃出过那场荒诞而迷人的大雨，从未逃出过那节温存而狂乱的车厢。

  可是，就在段鸿迹接起电话的、听到对方平静的声音的那一瞬，她醒了过来。

  那场雨困住的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围困段鸿迹，无论是欲望……还是可笑的爱情。

  赵若明完全不知道江绘伊在电话那头走完了一场琼瑶剧，她现在正忙着为三儿子的爱情添砖加瓦。

  赵若明歪着头夹着手机，一边把纽扣扯下来，一边不耐烦道：“你不是有事跟我说？”

  江绘伊从凄风苦雨中回过神来，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道：“小野今天带回了一个朋友……”

  “哦。”就这事啊？真是无聊。

  赵若明一把把纽扣捏成了粉末，203刮起一阵小风，把那些粉末吹散得干干净净。

  江绘伊咬了咬唇：“他对那个朋友很不一般……”

  “怎么个不一般法？”赵若明把段野的衣服一件一件还原，又把校服搁在了上方最显眼的位置。

  考虑到段鸿迹的人设，赵若明又补充了下半句：“他又把人家给打了？那你叫老二押着他去赔钱。”

  江绘伊：“……”

  瞧瞧这个话里话外都是铜臭味的男人！

  “他对对方很好，不是一般的那种好……”江绘伊组织着措辞，尽量避免自己的话会显得像告状，“对方是个男孩儿……”

  赵若明正要说话，203忽然道：“584来消息了。”

  584现在已经很少通过203联系赵若明了，现在突然走这个通道，只能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赵若明连忙在意识海中接入584：“584，怎么了？”

  584焦急道：“封宝宝出大事了！”

  “什么？”

  赵若明差点跳起来！

  江绘伊吓了一跳，没想到段鸿迹反应这么大。

  江绘伊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老段你先别急。小野也就是给对方夹夹菜而已，其余没什么的。”

  赵若明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叫了出来，连忙顺着刚才的情绪演下去，不让江绘伊起疑心：“那就好，呃，我还以为段野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呢。”

  江绘伊没想到段鸿迹竟然崆峒至此，倒显得她像告状了。

  怕段野知道后记恨她这个继母，江绘伊连忙找补道：“哪有！小野是好孩子，你把他想到哪去了。”

  584在意识海中道：“节目组在黄金海拍摄，中午日头毒，嘉宾们去海里游泳。封宝宝也去了。”

  “然后呢？”

  赵若明在意识海中说完了这句，又连忙接上江绘伊的话茬：“现在的孩子比我们这代人黏糊多了。我被兄弟情吓了一跳而已。”

  江绘伊和584一左一右道：

  “除了说这件事，我还想问问你，你现在在做什么？”

  “现在嘉宾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只有封宝宝还没回来。我探测了一下，她不知怎么越游越远，似乎迷失了方向。而且已经有了腿部抽搐症状。”

  赵若明一个头两个大，一边问584：“节目组是干什么吃的？没人跟着？”

  一边晕头转向地回答江绘伊：“我现在在海里游泳，越游越远……”

  江绘伊一头雾水：“你不是去港城出差了吗？怎么又去了黄金海？”

  赵若明焦头烂额：“出差中途放松一下，你还有别的事吗？”

  584回答道：“摄影师和其他助理不知被谁叫走了，这事不对劲。我不能离开封小宝的身体，这事儿得你来。”

  江绘伊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问题问出去后，久久没有回答。江绘伊一看手机，才发现段鸿迹已经挂断了。

  赵若明一把合上段野的柜门，道：“203！把我传送到封宝宝身边！”

  “宿主，”203道，“段野正在你那间客房外。”

  狗儿子就会添乱！

  赵若明迅速做了决定：“客房门我从里面反锁了，没事。人命要紧，先去救封宝宝。”

  倏然一瞬，赵若明已经置身于一片温暖柔漫的海水之中。这片海水如子宫一样暖洋洋的，吸引着人不断地沉沦。

  赵若明让203控制了自己的躯干，系统中装载的游泳技术自然是高端货，每一个动作都精确无比，花最小的力气，就能达到最大的效果。

  封宝宝在不远处的海域，赵若明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漂流到这的。

  赵若明迅速向封宝宝身边游去。

  封宝宝还浮在水面上幸福地徜徉，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一跳。

  封宝宝讶然看去，不由一愣：“小树？”

  付冬树的脸色十分难看：“你一个人在这儿？你的跟拍呢？”

  封宝宝觉得有点害怕：“摄影师她们被人叫走了……说是一会儿就回来。”

  “那你就一个人游了这么远？”付冬树厉声道。

  “远？”封宝宝迷茫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岸边和摄影棚，“这里离岸边很近啊？”

  付冬树：“……”

  付冬树环顾四周，看着茫茫海面，心下一沉。

  付冬树忽然笑了，拍了拍封宝宝：“我逗你的！吓吓你玩玩!”

  以这女人的顽劣性子，做这种事也不奇怪。封宝宝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调笑道：“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心情一放松，封宝宝才注意到付冬树穿着一身很古怪的泳衣，虽然样式从未见过，不过既然是泳衣，那付冬树应该也是特意来海上散心的吧？

  付冬树笑了一下：“是啊，这海上还挺舒服的。”

  “确实舒——”

  话音戛然而止。

  付冬树一掌敲晕了封宝宝，冷声道：“203。”

  203将合成好的救生装置投入到海水中。

  这是系统能够合成出的物品的最大尺寸了。

  付冬树拖着封宝宝，乘着救生装置，向岸边疾驰而去。

  再往前就到了岸边众人的视线范围内了，岸边人多眼杂，203收起了救生装置，换成了普通救生圈，改由付冬树拖着封宝宝向前。

  岸上众人晒太阳的晒太阳，调试机器的调试机器，谁也没注意到海上突然多了两个人影。

  付冬树拖着封宝宝爬上了岸，满身都是水。海水，汗水，在大太阳底下一晒，仿佛皮肤上铺了一层亮晶晶的金子。

  岸上众人这才发现封宝宝竟然晕了过去被人带了回来，顿时炸了营，手忙脚乱地将封宝宝围了起来。

  付冬树走出人群，随手扯了一块浴巾给自己披上，掩饰一马平川的胸部。

  人群之外，帝万书坐在轮椅上，正含笑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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