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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4 阿朗


  琾彬洲从血心树的树心位置跌落,摔得竟不是很疼,只见四周冰晶、冰屑,璀璨如梦。但远处的能见度很低,很安静,没有想象中的鬼哭声。天色不再是纯黑色了,但仍然很暗,天上压着极厚的云。

琾彬洲的手撑在地上,抓住冰冷的雪,心想沙呢?搞半天没了死魂,沙可以变成雪么?

他站起身来,到处都是大雾封锁,一片单调的冰原。他闷头闯入那风雪中,口干舌燥地吸了几口冷气,四下环顾,搞不清方向,觉得天地磁场和空间坐标还没有完全稳定,以至于他每走两步都是天旋地转。

——居然没死?

琾彬洲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该恐惧。他知道白皓修在附近,而且还不止他一个。如果被抓,必定是送给怀化春,挫骨扬灰都是轻的!

这个念头出来,琾彬洲两眼一黑,噗通一声摔倒。他喘得急促而粗重,身上沾满血污和冻伤。慌乱地往腰上摸到一把匕首,想痛快一点。但他又想起神光普照后的虚圈,白皓修躺在沙地上,自己当时举着刀,为什么不动手呢?

明明对自己而言,都是一样的结局,可就是因为他没动手,白皓修却成了消灭虚圈,名垂万载的英雄!

——还有呢?

琾彬洲浑身发抖地想,还有自己成了亡国之君,不到一年!如果当时就杀了白皓修,他直接休眠,阿垚和太后是不是还活着?圣炎会落入雍谦的手里,他们凭借神女……不,他们也控制不了神女……

——想不清了!

琾彬洲头痛欲裂,悔恨和悲痛让他要窒息过去,潜意识将他带回更早的当初,看到他命运的分水岭。

是阿垚通红的眼,绝望的声音:

——你可以有新的信仰。

“呃……!”琾彬洲深呼吸,一次、两次、三次,弯曲的背脊伏动着。他拼命感知体内最后的一点力量,它很陌生,非常违和,却又情理之中。

多讽刺啊?那是天经地义的灵子源流,使得琾彬洲的眼睛发蓝,身上腾起灵压阵阵。霁慕白在乌昆陪他们开发的新异能,明明是在他的主导下诞生的。所以他必然也练过!只是他自己都忘记了,也决不愿承认。

琾彬洲被这股讽刺的力量撑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迈开步,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把灵络放出去——

居然……能成功!

他无比怔忪地望着前方,看到白皓修震开风雪,同样伤痕累累地,出现三丈开外。

“杀了我!”琾彬洲脱口而出。

白皓修敛目沉眉,没有动。

琾彬洲想拿手中那柄匕首跟他搏斗,可那样以卵击石,死得也太不堪!但如果现在抹脖子,白皓修肯定能给他的匕首打飞,不照样可怜吗?

死不了,沦为阶下囚,任人宰割。怀芳镜在桃源尝试自杀的时候,也是这般心情吗?如今易地而处,琾彬洲被一股剧烈的羞愤撕碎了,他不能承认自己竟是那般卑劣的人!

一声困兽般的咆哮,琾彬洲还是冲了出去。白皓修往旁边一闪,左臂格挡,把他带飞。但琾彬洲居然还有余力稳住,调整身影坠下,再度攻来。

他根本无法给白皓修造成伤害,但白皓修也没有敷衍,反而很专注地观察这个人的状态,评估他这点时间激发的灵子量,心头震动不已。

——副将级。

如果不是生在皇族,这是何等天赋异禀之人?

“动手!”琾彬洲甚至抢走了轮月,带出的风在低吼。他发狂似的劈砍,嘶吼道:“你这种人……到底等什么?等什么?!”

白皓修一阵心闷,加了力的一掌把琾彬洲得五脏六腑瞬间移位,发出沉重的闷声,倒飞出去。

砰!

琾彬洲像破口袋一样摔在雪地里,鲜血从他的后脑勺磕出来,刺目的红。

白皓修收回轮月刀,沉痛无比地望着那人。

“我不留你……”琾彬洲一边呕血,一边挣扎,翻身撑起来,被冻得发抖,说:“你,你能活到今天?”

白皓修还是不动。

琾彬洲满目鲜红,喘得像一个风箱,质问道:“白皓修你是不敢吗!你敢叫阵……不敢杀人?”

白皓修说:“那你不敢吗?你敢做,不敢当?”

琾彬洲惨然苦笑,好像听见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此时伊眠兰等人都还活着,相扶相携地用灵络定位到了他们,正移动过来。所有人的目的都是让琾彬洲被捕,活着押回晁都,所以,不可能有第二种结局!

地狱蝶飞出来,是花淼的消息,让白皓修浑身发僵。

琾彬洲盯着他,悲凉的眼神一阵探究,筑起心理防御,嘲讽地问:“你们一个个,很多理由啊……”

白皓修回头等他后文。

琾彬洲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不无辜,因为我有资格做选择。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没有选择,不明不白地受尽折磨,然后死去。所以我没有必要为自己找借口,是么?”

白皓修不置一词。

“可你敢说你没有心怀愧疚?”琾彬洲指着他,字字喋血:“那些无法选择的人,他们成就了你,对不对?”

白皓修的瞳孔一震。

“成就了你!”琾彬洲喘息着,怨毒地说:“所以,你满意了。你要毕其功于一役,十八万魂师全部失去力量,成全你们千秋功业,名垂万载……”

白皓修不知所谓地苦笑了一下。

伊眠兰等人的灵压出现了。

琾彬洲筋疲力尽地坐在那儿,心如死灰,不再反抗。

白皓修结印召出缚神锁,扔到他旁边的地上,然后竟不与伊眠兰他们汇合,直接转身南下!飞奔而去。

“哈哈哈哈……”琾彬洲脸上血泪纵横,止不住笑,迹类疯迷。

————————————

血池坑到白沙门港一千二百里,白皓修没了空间构术,只能用“原始”方法了。

他归心似箭,但速度被伤势拖得缓慢,力量也极速消耗着。而这天地改换之后,神照之力也滞涩难当,没能帮到他什么。

白皓修的肺被冷气填充,想着洛桑正经历的,想到那秘密的星魂血誓,被冷风呛得咳嗽起来,胸腔钝痛。

——算了。

白皓修想着算了,但满脑子都是琾彬洲的话。

这一路除了风雪就是冰原和云,单调得像幻术构建的无底迷宫。然而两个时辰后他发现天色越来越暗,黑夜居然来临了——

虚圈,真正的黑夜!

它的出现才终于提醒了白皓修,之前他看到的居然是虚圈的白天?虚圈有白天了!他激动难当!无法自抑,真想打开云层看到天幕和星光,又想到几个时辰后能再度迎来白天和光明,这是多么告慰人心的事?

——臻至伟大!

正月廿八、廿九。

两天两夜的麻木奔袭,耗尽了白皓修的力量。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撑下来的,视野中常伴黑漆漆的麻点。但这里没有内中外三环,没有空间乱流,只要方向朝南,总能出去。

云层在不知不觉间变得稀薄了,白皓修在临近暗海边看到几率阳光直射!只把他晃得摇摇欲坠。

“……大都护?”

——谁的声音。

白皓修气喘吁吁地停下,踩在虚脱的边缘,使劲晃了晃脑袋。

“是大都护!”

黑天段的大嗓门袭来,紧跟着是更多的声音汇聚,包围——

“大都护!”

“大都护!!”

人们在欢呼,在激动地召唤回道士,原来黑天段得了伊眠兰的信,带着游军渡过暗海来接他。

白皓修招架不住兴奋的人们,他们的喜悦闹得自己越发得没有力气,只急得五内俱焚,抓住黑天段说:“回,回城……”

黑天段满口答应,“好!”

白皓修挣道:“不!回雪连。”

黑天段想说抱孩子也不急这几天啊!但看白皓修神色有异,立刻把那话吞下,不敢忤逆,叫人们开船,一边赶路一边帮白皓修回血。

正月三十、二月初一、初二。

白皓修连衣服都没换一件,刚恢复一层血皮,又从白沙门港马不停蹄地南下。过绝境领、万峰、北域的灾区和绥川城的废墟,回到南部平原,再直线冲回雪连城。

好长的路啊……

白皓修这会儿才明白了赶路的痛。以后他再也没什么特权,再也不用修死魂之力。这些给他带来过便利和伤痛的东西随虚圈一起消失,以后他就能重新开始,不再亏欠于人了么?

从城门口到家不能飞,还得骑马。白皓修癫得想吐,觉得这颠簸坎坷的归途就是自己二十一年人生的缩影,过五关斩六将,甩开无数人,从无视他到仰望他!而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却再也说不清。

孩子已经生了,是个女孩,剖腹产的,龚楚然和洛桑都是。

圣别那天,阖府上下在唐祖义和花淼的指挥下,像打仗一样运作着,完成这一场有点荒唐的偷天换日。村长毫不知情,洛桑也没有感觉到太多痛苦,可她的孩子刚脱力母体就断了气,现在被花淼藏在府里,等着让白皓修看上一眼!

终于,府门在望。

白皓修眼含热泪,滑下马,急切地跨过门槛,绊了一下。村长刚好跑到门口迎接,一把抱住了他。

“皓修!”村长半抓半扶地撑着白皓修,心疼得老泪纵横,“你,你不急这几天啊……是个女孩儿,可漂亮了!”

白皓修见他一脸喜色,反而觉得自己要恐慌地晕过去。

村长又笑着说:“洛桑也好着呢,但还在睡,不能起来。那个什么……什么圣别?”

唐祖义带着人聚在后面,和白皓修对了一个波涛汹涌的眼神。

他咽下所有的话,在众人簇拥下往内院去。村长激动又欣慰,情难自已,这几天都听说雪漫天下解了,又看白皓修这样着急地跑回来,忍不住跟他说:“你,你很好。真的很好……你是我们的英雄!”

白皓修突然停下了,视野里麻点泛滥,天旋地转地倒了下去。

……

混乱,混乱只是暂时的。

白皓修永远都是一个清醒的人。

他能感觉到被搬动,听得见唐祖义他们趁机把村长隔开,说要紧急治疗。

村长哪里怀疑?连声说好。最终他听见厢房的门关上的声音,慢慢找回呼吸功能,让自己清醒过来。

唐祖义他们在帮他处理这一路上崩开的伤口。白皓修艰难地撑开眼皮,低声说:“叫花淼,把孩子带过来……”

唐祖义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孩子,应一声:“是。”回头去办。

这时村长似乎等在外面,花淼提了一个“药箱”跟他擦肩而过。

白皓修努力站起来、迎接,头晕目眩的,呼吸也很急促。

这下花淼一来,只有“知情人”在了。

唐祖义等人沉默了一会儿,全体跪了下去,垂首不语。没人敢说点什么,因为村长就在外面。

白皓修这时只在想——

很难看么?

他从来没见过婴儿的尸身,也不知道栾洇那毒会把孩子害成什么样。花淼为了不伤他心,是不是做过处理?那小小的身体会不会僵硬发黑?

“打开。”白皓修说。

花淼把药箱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抱出襁褓包裹的婴儿,让她的脸对着白皓修。

——居然不难看?

白皓修完全愣住了。

这女婴,该有的都有,干干净净地闭着眼睛,如果不看那皮肤上的苍白灰败之色,乍一瞧就像是睡着了。她的眉眼口鼻生得真好!像极了白皓修,任谁看了都一眼就知道是他的女儿!

黑暗的烈火侵蚀了白皓修的视野,脸上流下的不知是血还是泪。他头重脚轻地往后栽,被唐祖义接住。

“大都护,大都护……”人们慌张地叫他。

白皓修深吸一口气,终于崩溃大哭,但却没发出声音,惨烈地靠在唐祖义怀里,让所有人都不忍相看。

——成就了你!

琾彬洲说。

你是我们永远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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