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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 初段僵局


  九六年三月廿三,黎明。

夜柏嫣一行人回到城外的隐秘据点修整,霁慕白也把“乘坐”雷霆之枪一飞冲天,现在只剩半截身子的乌唳捡了回来。

“你没事吧?”夜柏嫣问。

乌唳很淡定地点点头,他残废也不是第一回了,但见夜柏嫣脸色暗淡,气势低迷,很关切地问:“你受伤了吗?”

夜柏嫣是被蒂依然的冻结领域所伤,淡淡一笑。

霁慕白问:“王都内部有消息了么?”

夜柏嫣说:“十二阶。”

霁慕白沉下眉目:“翊王?”

“是的。”夜柏嫣摸了摸乌唳的头——他正如一节树墩子搁在旁边,蠢蠢欲动地想把胳膊放到她腿上,突然被摸头,整个人静止不动。

霁慕白回想着,昨晚关在封禁里的圣骑士似乎不止那个数量,看来是一番厮杀,神女没尽全力么?

“从纸面上看,”夜柏嫣说:“十二对十五,再加一个神女,琾彬洲赢面不大。不过神女不可控,只等琾逸山一死,南疆也就没戏唱了。”

霁慕白一愕:“翊王会死?”

夜柏嫣勾勾唇角,“据说琾彬洲有一条,从霜月阁直通太清宫的密道,这下又不惜冒着被白皓修留下的风险,把半位面的钥匙交给定国公。就是为了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用乾坤搬运。”

“……”霁慕白顿时没得说!

夜柏嫣说:“等他们宫里的内应打听清楚琾逸山住哪儿。也就这一两天吧。”

霁慕白叹了口气,“两路霍家军不能及时赶到,雍谦也许不会立刻举行仪式,否则普照时间打个对折,琾彬洲就回来了。所以……他们有时间。”

夜柏嫣笑着问:“听说这是你的功劳?”

霁慕白摇头,“不值一提。”

他不知自己说得是那军功,还是说经历过战争和阴谋的洗礼,自己心中那道原本看得比天还高的坎儿,也变得渺小起来。

夜柏嫣宽慰道:“别那么死气沉沉的呀,事情已经发生了,反而清楚明白。”

霁慕白点头,努力振作精神。

夜柏嫣又说:“你还可以这么想,等琾彬洲得逞了,南疆就殊死一搏,促成神女和圣杯一战。但蒂依然是不死之身,赢了,圣杯飞到幽王那里,我们还能说上话。输了,琾彬洲怎么看住她呢?”

霁慕白心下寒流翻滚,但眼中闪烁光芒。

“自作孽。”夜柏嫣一脸嘲讽。

乌唳本来认真听他们说话,但难免掉线,神游了一会儿。

霁慕白说:“乌昆也许值得争取,他们上层眼界有限,但头脑还算清醒。不管这次琾彬洲怎么跟他们说,拿婚约当儿戏,算计所有人,乌昆上下心生不满。我们可以……看看琾彬洲回来之后的状态,从长计议吧?”

夜柏嫣点头,讳莫如深。

——但至于琾彬洲怎么回来,他们都默契地避开不谈。

这时有人敲敲门,那节奏声颇为特别。夜柏嫣呼吸微微抽紧,叫那人进来。

霁慕白立正站好,只见是一暗卫,扯下面巾,单膝跪下。

“讲。”夜柏嫣竟有些紧张。

那暗卫低头汇报道:“茉雁幽煌死了。”

霁慕白再看夜柏嫣,见她眼底凄惶憎恨,转为一抹绝望!

“怎么死的?”夜柏嫣问。

那暗卫说:“先皇吩咐动的手,若自己有什么闪失,极域三十六刑,都给他轮过一遍,这才断气。”

夜柏嫣又问:“尸首呢?”

那暗卫道:“由虚兽分食,放归虚圈!”

夜柏嫣狠狠地冷笑,行岔了气,咳嗽起来。

乌唳忍不住碰了一下她的胳膊,霁慕白则示意那暗卫退下,沉默地站在她身后。

“……”夜柏嫣极力在忍,眼泪仍漫过眼眶,大颗大颗地落了下去。

霁慕白的心情沉重极了。去年审判镇第七监狱,死于六号无面者噬宴的族人有多少,夜柏嫣日夜都不敢忘吧?而她在蒲瑾的灵堂上说,想试一试无拘无束,飘然世外的日子,她还是没能过上。

为什么呢?

家族现在由夜柏昼带领着,咬定晁都,艰难求存。原是审判镇一役折损太大,后又被袁门、茉雁府双双围堵,直到近日皖州打了胜仗,怀化春威势渐隆,方始好转。而夜柏嫣只有常驻圣炎,无偿打工,怀化春才能继续照应夜柏昼。

霁慕白真想搂过夜柏嫣让她依靠一下,可又觉得弱小的自己不配。

“三娘?”乌唳有点懵,她居然会哭的?而他不出声还好,一旦问了,夜柏嫣便想一个人待着,转过脸去。

霁慕白将乌唳提了出去,轻轻地关上门。

“那是什么?”乌唳慌忙问。

霁慕白提着他走到院中,望见天边火烧积云,王都的方向,正传来报晓的钟声,悠远绵长。

“是解脱吧。”霁慕白道。

————————————

皇宫御书房。

兵荒马乱的一夜过去了,雍谦和琾逸山提心吊胆,等蒂依然按照约定时间回来。可天亮后具体什么时辰,她也没说!

所以蒂依然将近午时才到,南疆高层差不多就要炸了。

……

雍谦和琾逸山居首座,受了伤的葛延雨脸色苍白,坐在下首。南疆众将左右簇拥,披坚执锐,好像对面坐着的不是神女,而是一头表面优雅,但随时都会暴起伤人的巨龙!

“怎么都没话说?”蒂依然单刀直入,“那就我说吧。好歹我是因你们而来的,也只有我能对付圣杯,那我可以帮你们这一回。”

此话一出,南疆众将人头耸动,雍谦呼吸起伏,琾逸山脸色发黑。

蒂依然话锋一转:“不过神光普照结束前,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你们若不放心,可以遣传令官跟着我。”

琾逸山欲言又止。

蒂依然突然指了一下拜森,“他也可以跟我走。”

拜森一凛,竟有点害怕!觉得蒂依然全不似从前了。

雍谦的声音有点哑,“可以。不过合作的本质是交换诉求,我们的诉求很清楚,现在却不知道你的了。”

蒂依然澄清:“这不是合作,只是我善始善终,也想会会圣杯而已。”

雍谦冷笑,“那也好,你们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根本不是修行得来的,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若无半点自控力,几个政权覆灭了倒是小事,你们也肯定会被消灭的。”

蒂依然一怔,眨眨眼。

南疆众将也没想到雍谦会说得这么直接,每个人紧绷得像石头一样。

但实际上雍谦面临的压力无比巨大,他后悔了,做雪天超度术的那两个月不该给董卿蓝说话的机会。现在那老贼一死,南疆受到的打击大到无法估量,不但被他坑了一个混沌迷宫,还失去了那样一位洗脑大神,空间构术也白搭进去。

——有的人死了,但他挖的坑还在。

这句话往后时时刻刻盘旋在南疆人的脑海中,以至于后世西方有一句流传百世的名言:董贼害人不浅!

“董贼”就变成了骂人的话。

雍谦本想打拖延战,现在全国魂师的血样都还存在大圣杯里,瓦解过后所有人力量折半,琾彬洲回来如果不能促成决战,就会被魂师一脉集体围攻!再让蒂依然秀一手,重新定义“正统”,保证王都补给,南疆大本营安全、稳固,能把琾彬洲拖得众叛亲离。

但蒂依然刚才说她只想会会圣杯。

——妈的。

“你对千年末世感兴趣么?”雍谦勉强耐着性子问。

蒂依然察言观色,微微一点头。

雍谦道:“董卿蓝说你的寿命不长,会终结在千年纪元的那一刻,好像就是跟黑水渊倒灌有关。”

“……”蒂依然的眸光凛冽,立刻内缩灵络检查自己的身体。

拜森也惊得脱口而出:“啊?”

雍谦跟在场的技术官对了个眼色,一群人转过百八十个心眼儿,秋离站出来道:“还有一种推测,是等你继承了阮清子的力量,寿命的限制就会消失。现在还这样么?”

蒂依然的脸色给了他们肯定的答案。

秋离说:“那想要活下去,你可能需要帮忙把末世解开。”

蒂依然凛然问:“怎么做?”

秋离道:“献祭圣杯。”

蒂依然无比警惕,“有什么依据?”

秋离看了眼雍谦,确认过眼神,强笑道:“你可以去虚圈看看,反正跟血池有关,也可以去虚夜宫,我找人给你解释。”

雍谦强调:“但是圣杯问题告一段落之前,你不要试图定位血池。他们搞这一出,让阮清子遭了天谴。”

蒂依然运了运气,“行,知道了。等赢过圣杯再分晓。”

雍谦又说:“还有,别对我方任何人用摄魂取念。我怕你控制不了力道。”

蒂依然冷笑着翻了个白眼。

然后这个会简简单单地散了,拜森名正言顺成了蒂依然的跟班,能离开南疆人的掌控,但他心情一点也不轻松。

蒂依然把秋离拽着问:“阮清子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遭天谴了?”

秋离一脸:不知道。

蒂依然只好跟他回虚夜宫曲,拜森陪同,但南疆这边才不敢让她见涅狄,所有留在那儿的技师跟鹌鹑一样,战战兢兢地聚在蒂依然跟前。

幸好!虚夜宫建筑被蒂依然拆了,实验室和记录册毁得乱七八糟,一时间难以整理,蒂依然又没耐心,不会去认真翻垃圾堆的。

于是,人们在神女面前来了一场很滑稽的项目汇报。耗过一个时辰,蒂依然回到王都,雍谦把通讯官的人选确定了,一共七人,都跟着她。

蒂依然边走边想……

有人说,合理推测,先代长生者阮清子,是自然进化的死魂生命。但自己作为她的继任者,昨天甚至能控制魂师,那也许,阮清子是星轩信仰的载体?这样的话她在血池“眼中”是最大的叛徒吧?

天谴是一次惩罚,一种“报复”。那这样想,血池有意识吗?它肯定“想不到”还有完圣体存在吧?

阮清子破戒出山,要么是她预见到自己会受天谴而死,要么是她想阻止雪漫天下。但这里边的先后逻辑和因果关系都说不清楚。就如同蒂依然现在不确定,解了末世是否真的能让她突破大限一样。

因为人要死,原因可太多了……蒂依然看自己的命运是看不透的,更麻烦的是她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于是离开王都的路上,蒂依然什么都不说,就连拜森都很沉默。通讯官心想一旦去了虚圈,人类就是大累赘,不知如何是好。

蒂依然带他们在平原上飞了一圈,距离不算远,感知到夜柏嫣身上那穿界印了!由此也知道静灵界的据点大致在哪儿。

“对了,”蒂依然有点奇怪,问拜森:“静灵界掺和这里的事干什么?”

拜森挺沉闷地说:“他们跟那个琾彬洲有合作,但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也快要闹掰了。”顿了会儿,又说:“也对,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让这边两派鹬蚌相争。”

蒂依然回想夜柏嫣说的话,又问:“白将军是谁?”

拜森瞪眼,后撤一步。

——恐惧?

蒂依然奇道:“怎么了?”

拜森左右看看通讯官,一脸震惊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蒂依然说:“昨天那个雷系的女人说的。”

“……哦!”拜森大松一口气,不是恢复记忆了就好,汗颜不止,“嗨!我就知道,她肯定会这样说!”

蒂依然有点耐心,“为什么?”

拜森好尴尬,哭笑不得地说:“因为你跟那人以前是相好。”

蒂依然:“……”

拜森望天,其他人全都回身紧绷地低头鸵鸟。然后拜森又说:“不过后来你被洗脑,忘了他,他还是能对你下杀手哦。”

蒂依然一脸:我不理解。

拜森赶紧套用南疆领导层的思维,说:“而且他是静灵界那边的空间构术,造诣很高。有他在,应该挺麻烦的。”

蒂依然灵光一现,“那你家宗主会不会想跟静灵界勾兑一下啊?”

拜森钦佩她这清晰的脑回路,“好像也不是不行。我还记得,这里有静灵界的人质呢。呃不过那样的话……是不是得叫你用点美人计啊?”

蒂依然听他最后一句话全是“难以启齿”的意思。

于是不问了,自己琢磨。

——相好是什么东西?

蒂依然越发觉得跟这些人交往需得谨慎,而自己当真没那么“自由”,起码现在没有。于是暂且断了去找夜柏嫣要穿界印的念头,从长计议为好。而且不自觉地,她陷入无边无际的困惑里,无法想象自己会跟人类讲情情爱爱。

即便是成为神以前的自己。

——那是什么样的人呢?

问拜森是问不出口了,甚至她也觉得纠结于这个问题的自己有点丢人,这不是“神”该在意的事。蒂依然叹了口气,再度感到沮丧、迷茫。最终她还是去了虚圈,把通讯官都甩了,连拜森都没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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