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隐、郑闺美骑着马，大约走了一刻钟，才跟小厮来到董氏庄园。

  董氏庄园气派非凡，屋宇飞檐斗角，美轮美奂。

  小厮把他们带进去，又替他们把马交给仆人，牵到马厩里去。

  然后，领着两人去见董玄净……

  此刻，董父正在病榻前，刚刚苏醒，睁着昏暗的老眼，抓住他的手，“廖、廖员外帮过我……他的女儿也很贤淑……聘礼也早送去了……你拖延了两年，不能再拖了。早点结婚，了却我的心愿……”

  董玄净热泪盈眶，“爹，我听你的，等你病好了，我便选个良辰吉日去娶她。”

  “你这样说……爹就放心了……你娘死得早……我把你抚养大……拼了这么大的家业……就是怕别人分去，才没有纳妾，撑到现在……现在你爹不行了……你要争气，这乱世，你要韬光养晦……”董父的嘴唇颤抖着。

  “我知道，我记住了。”董玄净没时间去揩眼泪，眼泪在脸上流淌。

  “老爷，该吃药了。”一个老女仆走进来。

  “我活不长了，这药你就放着罢。”董父朝桌上一指。

  老女仆把药碗放到桌上，退出去了。

  “爹，您别这样说。您的病会好的。”

  “不可能了，我的病我自己清楚。”董父脸上的肉耷拉着，老年斑更加灰暗。

  “爹！”

  董父的头一歪，立即断了气。

  董玄净趴在父亲的胳膊上，痛哭失声。

  此时，柳青隐、郑闺美走进来了，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很尴尬。

  董玄净提起泪脸，“我爹驾鹤西去了。”

  然后，他拿了手帕，揩干净了眼泪，招来管家，告诉他要马上找和尚来来做法事……

  三天后，董父入土为安了。

  董玄净的脸上还是愁云惨淡。

  柳青隐、郑闺美提出要离开，董玄净却说，“你们多住些日子也无妨，江湖难得再遇。”

  “董老爷出殡那天，廖员外的千金找了我，要我离你远点，她马上要和你结婚了……”郑闺美一脸冰冷。

  “这是我爹给我定的一门亲事，我拖了两年，就是想断掉，可到头来，还是甩不脱，只能答应了。”董玄净的眼睛是红的。

  “按照乡下礼仪，家中亲人去世，一百天之内不得婚嫁，我们还有事，等不了一百天了，也喝不了你的喜酒了。”郑闺美低着头。

  “唉唉。”董玄净摸着手中的茶杯。

  “公子，菜肴准备好了。”一个丫鬟走过来说。

  “走走走，我陪你们吃一顿饭，明天也许各奔前程了。”

  三人来到一处厅堂，桌上摆了辣羊肉、盐浸鸭、虾圆脍、炒豆皮、整鸭脍、芦蒿炒豆腐、熘肉片、蒸草鱼、焖鲢头、炸麻雀、脍蟹、摊蛋黄、野葱炒青虾等等。

  “菜如许多，怎吃得完？”郑闺美拿睇过去。

  “朋友一场，也算一点心意。”董玄净拿起筷子，招呼两人吃菜。

  柳青隐、郑闺美各拿起筷子，内心还是很感动的。

  “我若不是要在家守孝三年，也会跟你们出去闯天下的，但现在迟了。”董玄净夹起一只青虾，放到口边，咬了几口，也没能咽下。

  忽然，管家进来禀报，“公子，韩城回来了。”

  “快、快，叫他进来！”董玄净竟然站起来了。

  “韩城是谁？”柳青隐好奇地问。

  “是我的一个贴身小厮，氐人攻陷京师那一天，我和他走散了。我还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他还回来了。”董玄净吐掉嘴边的青虾，在屋里来回走动。

  一会儿后，走进来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看着董玄净，跪下道：“公子，我历经九死一生才逃出来，氐人太凶残了。”

  董玄净把他扶起来，搬来椅子，让他坐下。

  韩城坐下后说：“京师被氐人攻陷后，几十万人被杀。氐人贪婪无度，搜刮走了城里的所有金银。没来得及逃走的皇上、皇家子弟、文武百官，也被抓走，迁到北方的苦寒之地钦哈了。”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董玄净拉他上桌。

  韩城坚决不肯，“我是个下人，岂能上桌？”

  董玄净没法子，只能叫管家拿来碗筷，给他夹菜添饭。

  韩城端着碗、拿着筷子，狼吞虎咽，把一碗饭菜吃光了。

  董玄净叫管家又给他添了一碗。

  他又吃光了。

  他说还想吃。

  董玄净摆手道：“不是我不给你吃，饿久了的人，突然吃多了，胃会撑坏的。”

  韩城听后，略微点头。

  “你说说，京师死了死了那么多人，你靠甚么活下来的？”董玄净拉过一个椅子，坐在他对面。

  柳青隐、郑闺美坐在桌子上吃着鱼肉，竖起耳朵，准备听韩城讲逃难经历。

  “唉，我看到氐人屠城的时候，便躲到了一个寺庙的废塔里。三天后才出来，此时京城没甚么人了。那么多的死尸，氐人是不肯抬走的。我当时在街上找吃的，几个氐人兵抓住我，我以为我要死了。他们却没杀我，叫我去抬死尸，抬到车上，让马车拖去城南的空地上焚烧……

  “我抬了两天，有一个氐人王爷骑马看到我了，叫我跟着他，做他的奴仆。我哪里敢不答应？第二天，这个王爷就出城了，我也跟着出城。出了城，我被丢进一支队伍里，里面有男有女。我听一个老人说，队伍里的人都要去北方给这个王爷为奴。我只要能活着，也不敢再说甚么。

  “队伍里有一个人，自称是督察院左都御史郑博望的儿子，他说他叫郑知厚，出身官宦世家，不能凌虐他。氐人野蛮毒辣，哪里会跟他讲道理？一顿鞭子，把他打得皮开肉绽——”

  原来哥哥没死，吕回不是率兵包围了郑府么？

  难不成他们都逃出来了？

  郑闺美的心扑腾扑腾跳得厉害，继续听他说。

  韩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这个郑公子跟我说要逃走，可看守……管得严，哪里有机会逃走？那天，他的娘从队伍前面走到后面来看他，说叫他快逃走，否则没命了。因为王爷最近脾气不太好，总是杀人取乐。他想把娘也带走，可是哪有那么容易？那天夜晚，看守兵喝了酒，醉了。他叫我和他一起跑，我答应了，他却想去带他娘一起走，结果被另外的一个看守兵发现了，又是一顿毒打……”

  管家给他端来一杯水，他拿着杯子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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