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天使陨落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警报声，血氧饱和度指标骤然变成了87%。我已经听不见任何旁人的声音，手脚并用地开始安装气管导管，旁边的护士愣了一下，也迅速加入进来，开始帮我递喉镜，口咽通气管。

  “你在干什么？”值班医生跳过来要阻止我，在他扑过来之前，用时不足两秒，我已经将导管成功地插进了小阿秋的气管里。接上简易呼吸器，两三下有力的按压之后，血氧饱和度只短暂回升到了93%。可是眼看着，心率开始下降。

  “和医生，心率降到38了！”床旁小护士叫了一声。我把呼吸器交到她手上：“你来继续捏！”然后爬上病床，两腿跪在小阿秋身体两侧。颈动脉搏动已经摸不到，我迅速开始胸外心脏按压，毫不犹豫，目光坚定。

  “疯了，真是疯了！”值班医生边念叨着边吩咐护士静脉给药，阿托品，肾上腺素，可拉明，洛贝林......一只只的上，没有间断。

  “和医生，我来换你吧！”护士在我耳旁叫喊着，我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心里凉成了一片冰冷的汪洋。不，这个时候谁也别来扒拉我，我要救小阿秋的命，她不能死，绝不能死！我还没有带她走出医院，去吃她想吃的甜品，去看她想看的风景，她怎么可以就这样离我而去！我甚至，还没有和她告别！

  眼泪哗啦啦地滴在她病服的胸口上，随着我不断起伏的动作而四处飞溅。周围人的喊叫声，说话声，配合着周遭的情形，逐渐在我四周模糊开来。心电监护仪上出现的那条显眼的直线，和那些显眼的数字0，刺进我的双眼，扎进我的心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有人终于把我拖离病床，拖在了病房冰冷的地上，我视线早已模糊不堪，像有双无形的手卡住了我的喉咙，令我呼吸抑制，仿佛很久都没能再喘上一口气。

  我面前人来人往，行色匆匆，我好像又看到了少时的某个傍晚。母亲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很长时间，魔鬼不知道去哪里了已经两日不归家。我回家啃了点饼干，收拾好书包，就下楼去，坐在了路边一个花台边。

  那时候也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充满欢颜的小年轻，骂骂咧咧高声喧哗的来人，还有飞驰而过的自行车，不停吹着口哨疯跑的小孩子们。我所处的生活如此多姿，可我却像个陌生人，融入不了这流动的生命曲线。我坐在家楼下的路边，却是真正的孤身一人，我没有家，我也没有家人。

  什么时候被扶到椅子上的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们拿来了心电图机，给阿秋做了一张全是直线的床旁心电图，然后有人在吩咐补医嘱，有人在收拾抢救用物，就是没人去替阿秋盖上被子，也没有人来告诉我阿秋到底去了哪里？天使历劫完成，回归天上了吗？

  160.医闹

  “我们不管这些，反正我们从来没签过字，没签字你们就敢动我们家闺女，又是插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她喉咙里，又是把她胸口按成这样，还用这么多药！你们就是犯法！我们要去告你们！”

  许是看到了宣布死亡的短信，在阿秋抢救失败，去世的两小时，阿秋的父母带着一帮子人出现在病房中，气势汹汹。

  “阿秋的东西在她床旁的抽屉里，那都是她最爱的小玩具。你们一定要帮她收好，不然她会哭的。”我浑浑噩噩地从护士站站起身来，独自面对这一帮大声喧闹的人。我还在失去阿秋的晴天霹雳里面，根本不能理解他们在吵什么。

  “啊，就是这个人！就是你！你就是我闺女的主治医师对吧？”阿秋父亲冲到我面前，伸手过来抓我的衣领。

  “就是你害死我家宝贝闺女的！就是你！我们送她进你们医院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几个月啊，不但没有治好，还把人送走啦！你这个罪魁祸首！你拿命来！”他激动地抡起拳头向我挥来，仿佛之前那个对自己女儿不管不问，只扔给医院了事的父亲，不是他一般。

  医院保安及时赶到，拉开了他困住我的手，我的衬衣领口扣子在拉扯中被崩掉，袖口也因为之前的抢救操作搅打成一团。他手一松开，我整个人脱力往后，堪堪要倒地。

  这人带的一大帮人此时趁乱窜过来，和保安纠缠起来，一边推搡一边高喊“保安打人啦”，同时有人还不忘拿着手机录着视频，嘴里一直不干不净，扬言要曝光医院，曝光医生。

  我好不容易站稳，眼看着现场形势乱作一团，这群人叫嚷着，喊叫着，声音里全是愤怒，却没有人流露出阿秋离世应有的悲伤。

  “我们没有同意有创操作，监护人根本没有签字，到底是谁自作主张！这是绝对的医疗事故！”人群里有人大声喊着。这群人显然不只是哭闹上吊的做派，里面有人在主导闹事，很专业。

  “是我主张抢救的，你们从阿秋生病到现在，来过几次？你们但凡来过两次，就应该知道她的病情有多严重，又怎么会不签字？她的生死你们真的在意吗？”我像个傻子一样冲到前面。

  “和医生，现在这情况你别再来添乱，别再说了！”一众医生护士要把我拉到一旁，我的手脚舞动起来，那股从心底升起的悲催快要彻底将我淹没。

  “就是她！就是她这个丑八怪！抓住她！擅自插管，擅自操作，快拍她，把她曝光！”又有人在指挥着拿手机拍我的脸，叫嚣声此起彼伏。

  警察适时赶到，迅速控制了现场状况，那帮人见状声音变小，手上动作暂停，但并没有停止指责和谩骂。警察把一大帮人带离了病房，包括我在内，一群人去往了医务科。

  阿秋的母亲留了下来，我离开的时候，还能听到身后的喊叫：“我们不火化，我们要尸检，我们要告医院，要告死你们这帮医生护士！赔钱赔钱！”

  依稀记得小阿秋的病服很薄很薄，小天使独自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此刻应该很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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