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傍晚，一个载满酒坛的车队从云中县城北出来，穿过新建的半段城墙，路过枯黄的草地，向着远处的军营而去。

  新城墙的修建阻拦了一段原本的路，车辆必须绕林间小路才能过去军营。

  车队不急不缓地驶入树林，秋末的树林满是落叶，像是铺了一层地毯，车辆压上去，一路吱呀，但驾车的人却少受了许多罪。

  芳华靠在后面的酒坛上，借力抬起屁股，歇息一会儿她饱受颠簸的屁股，旁边的云朵见状，将车驾得更慢。

  芳华察觉，“不必，不要延误时机。”

  “是，小姐！”云朵小声应道。

  云朵就是当年的尘一，当初林叔走后两个女孩便请她赐名，芳华不擅长起名字，问了各自的喜好，两人一张口就是小姐最好云云，这些年不知道被灌了多少迷魂汤，满心满眼都是小姐小姐，殊不知教她们的人都没见过这所谓的小姐。

  芳华无奈，最后选了她喜欢的给起名，一个云朵，一个晴天，好听还好看。

  “差不多了，你注意旁边的动静就好，不用顾及我！”

  “是，小姐！”云朵小声回应。

  芳华心里无奈叹气，云朵是标准的大婢女，她对她是句句有回应，但句句不离奴婢和小姐。

  芳华看不惯她这一本正经的婢女模样，几度强制修正态度，她罚过她的月奉，也罚过她多做活，但到今天，她也只改了自称，不再天天将奴婢这两个字挂在嘴边，至于其他的，这家伙倔得和驴一样，死守她的规矩。

  好说这回应，听晴天他们这么说，她也不觉得怎么样，偏偏从云朵嘴里说出来，她就觉得这是跪着说出来的，叫人听不得。

  屁股恢复一些，正好到了树林中间，最适合埋伏的地方。

  她状若无事地抬臂后枕，目光若有似无扫过道路两旁的杂草堆。

  嘴角勾起一道满意的弧度。

  车队如常行走，等车队走过一半，路边的草丛中忽然跳出许多匈奴人，是丘林氏的。

  这几年匈奴内乱，最强大的呼衍氏部落单于忽然暴毙，其子嗣先后遇袭，最后被他丢弃在兰氏的儿子捡了便宜，成了单于，这位新单于是位好战的，这几年先后吞并了几个中小部落，这几日逼近丘林氏。

  冬日打仗，抗寒是重中之重，北地不缺皮毛保暖，但烈酒却是没有的。

  这伙人听到云中运酒到军营的消息，自然不会放过。

  车队慌乱起来，车辆似都要后撤一般乱成一团，车辆到处横陈，将前路和后路都阻拦住。

  匈奴首领看这情景，大笑一声，大喝出一句匈奴语。

  匈奴听了首领的话更是振奋，疯狂扑向车队中慌乱的人。

  在匈奴多数进入路中之时，慌乱的车队却是瞬间调整行动，将冲进来的匈奴尽数包围，驾车的人纷纷从酒坛间隙中掏出隐藏的武器，砍杀中间的匈奴。

  匈奴首领见状，知道中了计，但车队的人满打满算也就十几人，怎么敌得过他们大漠的勇士，而且这批酒他们必须拿到。

  他又大喝几句匈奴语，被围住的匈奴和外面的几个匈奴开始夹攻车队的人。

  “杀！”芳华一声令下。

  车队的人开始行动。

  包围圈内，刀剑相拼，匈奴的大刀最终败在了利剑下。

  外面余下的几个匈奴还和两个身形高量的男子拼杀，两位男子似乎受几人夹击，打得吃力，只能被动防御阻拦匈奴的刀势，攻打的匈奴丝毫没有怀疑两人的不敌。

  直到包围圈内的匈奴被杀尽，内里的人持剑攻向外面，几个匈奴知自己不敌，慌忙逃离，两位男子似无力阻拦般任匈奴逃窜。

  看着慌忙逃窜的几个匈奴，众人也不去追，静等新的吩咐。

  “土生，你带小队收拾战局，大大，重整队形，继续赶路！”芳华等匈奴走得够远，下达口令。

  队伍这才又行动起来。

  沐云舟看着眼前站在血泊中下达命令的少女，一身黑衣遮不住的俏丽染上了鲜红，多了锋芒和锐气。

  四年前他突然被家族选中来做她的近卫时，他是气愤的，他四岁被姜氏收养，十年苦练，他立誓报答姜氏，但他从未想过自己身为新一代弟子中如此出类拔萃的存在，竟然被家族要求抹去姓名，将他派给一个没任何闺门内的小姐做个侍卫，甚至这个侍卫还带了某些其他的意味。

  但这位小姐却出乎他的意料，她明明什么都不清楚，却在赐名时直接点出他们几人的不忿，将他们的姓名还给了他们。

  后来，看着她一步步带着贫瘠的云中走出一条道，武能砍杀匈奴，文能经营酒坊给云中百姓吃饱穿暖，捐资修建城墙……等等事情都彰显了她叫人仰望的魄力。

  他仍记得在云中的第一年，那一年他们几人跟着她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前几个月他日日灰头土脸，被她指去酒坊设计外墙御敌机关，他虽不满她大材小用，但还是认真完成了。

  酒坊建成，他又被派去一个破屋子教一群小孩机关术，他当时倒是没惊讶，前头几个月姜楚尘（尘三）、云朵、晴天都被撵去草台班子里教书去了，小姐称之为技术培训。

  那一年，他很少跟着她，按小姐的吩咐就是他们业务不一样，办公不在一起。但他也清楚她那一年一直都是忙碌。

  她带着小半个云中的百姓忙了半年，酒坊的大仓库被她酿的酒塞得满满的，但那一年他只看到她散财，没看见她收获一毛钱，那时候他真实觉得果然是女子做生意，十有八九都是瞎搞净赔钱。

  但是那个冬天，匈奴来攻云中，他眼中无甚用处的小姐一人斩敌四人，四人不是她的极限，是敌人的极限。

  后来，酒坊遭袭，他的机关发挥用处，灭敌五人。

  再恢复机关时，已经不需要他动手了，他教出的学生当课业一般重装了他的机关。

  而受伤的云中百姓也不用因为求医而四处奔波，云中懂医的人多了，人手不再紧凑。

  不只是这些，四年前他刚刚到云中时，这里的街上唯一鲜艳的只有那多年前染了红漆却早已灰暗的街墙，但现在，不一样了，云朵除了刺绣被小姐鼓动去研究了织布，晴天除了调香被小姐鼓动去研究了染料，研究的人不是小姐，但方法和书籍是小姐收集的，再命他研究织布机，渐渐的，云中百姓身上的色彩丰富了起来。

  但等他们崇拜地看向她时，她却只是浅淡一笑，述说她的平庸。

  也许她不像他们几人一般各自都有各自的所长，但她的才智不在这些肉眼可见的技能，而在她的信仰。

  这也是她说过的，若人一生没有目的地活着，太过枯燥，总要有个信仰，指示前方，也不会太过迷茫。

  他虽不懂信仰是什么，但他总觉得这个词如此光芒万丈，像他眼中的小姐。

  “云舟？沐云舟！”

  熟悉的冷喝声传来，惊醒了他的迷惘。

  终于回过神，是小姐又在呼喝他，他瞬感不妙，立刻挺直身板，一本正经。

  果然，下一刻小姐的声音到达，“沐云舟，我觉得你这个脑子怕是用了几年生锈了，该报修了，回头叫楚尘给你配几副提神醒脑的药，免得提早老年痴呆。”

  晴天和云朵跟在芳华身后憋笑，小姐说得太中肯了！

  沐云舟被喝得面红耳赤，但他又不敢说自己想的事情是什么，只能低头受训。

  “行了，赶紧走吧，你别在战场上犯迷糊就成！”

  说完，便转身向林子北边跑去。

  沐云舟看着前面果决的背影，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赶忙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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