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叫救护车！”

  我听到王伟说。而我只看到血，满身满稻草垛的血。然后是林峰咆哮的声音，他捂住出血的位置，整个人已经疼出汗来。还想过来殴打我，但我被王伟拉开了。

  剪刀顺势落在地上。血液沾染在王伟的鞋上。

  “别！”

  王伟不让我蹲下去，而这时我已经弯腰到他膝盖的位置，闻声，仰头和他对视一眼后，毫不犹豫跪到地上去用衣袖在他鞋上来来回回擦，最后又用衣摆给他擦，直到我看见变干净了，没有血迹了，这才终于堪堪停手。

  然后整个人都陷入一片混沌之中。脑袋晕晕沉沉的，长时间挨饿，再加上心理压力，让我几乎撑不下去。

  只能靠着他稳住身子。

  刚刚刺过去的时候我没有一点害怕，现在反正是有点儿怕意了，但我根本就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我盯着面前嗷嗷大叫的人，看着他满身满地的血，只觉得痛快。痛快至极！

  “先把那个女人控制住。别让她出去！”

  王伟说。

  跟着他一块来的那个酒店前台小哥立马应了一声“是”，然后把快要接近门口的张婷拉回来，顺势把院子的门关上。

  用东西把张婷的嘴给捂住。

  我被王伟带出这个房间，林峰还在那嗷嗷叫，说要找我报仇，踉踉跄跄地想站起来，却都由于疼痛又重新倒坐回去。他的嘴巴也被王伟用东西堵住。

  我和他都在院中倒坐，周围很安静，安静得好像就连空气都能把人压死一般。我好几次想开口说什么，嗓子却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卡着一样。没办法说出口。

  王伟也不说话，他只是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安静而沉默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通通都不知道。

  可我看得出来他的脸色很难看，也看得出来他的眼里有很复杂的情愫，更多的还是心疼。

  他心疼我。

  我看得出来。正因为如此，我的心才撕心裂肺一般的疼。我觉得我都快要疼疯了，真的要疯了，如果可以，我宁愿我现在就死去了算了，免得这么心疼。一了百了多好。

  可我儿子发出来一声低喃。他在叫我，也在叫王伟。

  “妈妈，爸爸。妈妈！”

  一声又一声，几乎让我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主卧。当我看到儿子守在门口，安然无恙的样子时，我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什么都值了。

  无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我都认了。儿子紧紧抱住我的腿，好像什么东西缠着我的心脏，压着我。

  我“唉”了一声，把儿子整个抱起来。可能是身体太过失力，抱起来的过程中感到头很眩晕，整个人好像是飘在云上一样，身子朝着旁边一偏。

  靠在墙上。

  王伟很快赶过来，把我搂住，让我靠在他肩上。

  “哥，咱们现在怎么办？你给句话！”

  酒店前台有点站不住了。刚刚是王伟让叫救护车，现在，他会怎么做呢？

  我都无法猜测。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5秒钟，也大概是50秒钟。我听到王伟缓缓吐出一句话，他说话时又把放在我肩膀的手紧了一紧。

  “报警吧。”

  全程没有人在乎老太太的呼喊声，因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后来她爬到了门口，打开了屋门。

  她要求王伟一定要报警，替他儿子报仇！谁都没理她，但是王伟还是坚持让酒店前台报警。

  我明白他的意思。

  从我把刀刺进去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要逃。一人做事一人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我想做的。

  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我把林峰处理了。

  那就接受法律的制裁。

  “不是，哥，你……想好了吗？这孩子还这么小，而且里面是什么地方你不是不知……”

  “报警！”

  王伟再次厉声开口道。

  “……行！”酒店前台终于没辙，看王伟很坚持，于是拨通报警电话。全程我的心好像都悬在半空中一样，特别空，没有安全感，但又特别的复杂的觉得很踏实。

  好像什么东西终于有了一个结局。

  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儿子。除了他，我……

  我实在是没办法想其他的。我对不起王伟，我们明明说好的，说好等他回来就好好过日子，可现在事情变成了这般田地。

  我想和他说我也没办法。

  我想和他道歉，想和他说对不起。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用？

  让他等着我吗？

  还是……还是其他？？

  我既然已经浪费了他这么多时间，耽搁了他这么久。眼下还不知道结局是什么，还是不要把他扯进来吧。

  在这段时间里，他如果想放下我，就让他去过了全新的生活。不然有我这个灾星在他身边，不知何时才是出头之日……

  什么都别说了。

  李云烟。

  好好接受你应有的惩罚就行。至于儿子……

  我把他抱得紧紧的，珍惜着现在和他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想，以村里的规矩，还有老太太……

  然后就是林峰现在的处境，之前他们骗我说他没有生育能力，现在是彻底没了。

  孩子是他们林家唯一的根了。

  虎毒不食子。这句话对林峰来说虽然不管用，但对老太太来说还是管用。

  村长也不会放手不管。

  儿子。

  我捏着他的小手在心里说：是妈妈无能，妈妈对不住你。妈妈，接下来这段时间可能没办法照顾你了，你一定要乖乖的，好好的。妈妈给你发誓，只要妈妈出来那天一定第一时间找你！一定！

  你放心。妈妈一定会来找你。妈妈欠你的，就用这辈子剩下的时间来还吧。乖乖等妈妈出来，妈妈一定会争取早日来找你。

  我在儿子脸上不断亲着，不断贴着他，舍不得离开一分一秒，抱着他的双手越收越紧，害怕松一点点就会马上失去他一样。

  “一会儿把情况如实告诉警察，前因后果，全部都要。明白吗？”

  王伟在我耳边说。

  我扭头看他，轻点了点头。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们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和他们自首，明白了？”

  我再点头。

  我想拜托他照顾儿子的话已经再次抵达喉咙，又被我硬生生咽下去了。

  警察很快赶来，我按照王伟说的去做，然后是救护车过来把林峰带走。还有村长和刘婶也来了。

  我拜托他们。

  “村长，刘婶儿，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和微信密码，还有银行卡的密码。我卡上还有钱，足够我出来之前我儿子所有的开销。拜托你们，拜托你们帮我照看一下孩子。就当是我求你们了，我出来就立马过来找他，把他带走。村长刘婶儿，求你们了。”

  我在他们面前给他们跪下。磕了两个响头，还准备继续的时候突然被王伟一把扯起来。

  他这么一扯，让我整个人都变得复杂起来。我静静地看着他，试图想从他脸上找出答案，可我一眼看不见尽头。

  “行了，时间到了，我们该回警局了！”

  我和他甚至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已经被警察分开。两只手从紧握的状态一点儿一点儿被硬生生地拉扯开。

  直到我被拖到警车面前。

  而他们站在院门口，王伟站在最前面的位置和我安静对视着。

  这一刻，什么话都代替不了我的心声。所以我选择沉默应对。

  “上车吧。”

  我那么不舍，我儿子还在里面嗷嗷大哭，一个劲儿想往我这里来，被刘婶和村长两个人用力才抱住。

  我五脏六腑都在发痛，好像马上就要溃烂掉，要被里面那些无数的无形的虫子啃食完一样。

  我被迫转身，面前的车门已经打开，一只脚已经抬到车上。

  就在这时我听到酒店前台问王伟。

  “你没有替她顶着，我真有些意外。”

  而王伟始终注视着我这个方向，说：“这是想顶就能顶的吗？你以为警察吃干饭的？我去了，他们娘俩在外面能好过吗？谁给他们撑腰？”

  我的泪就是在这一刻掉下来的。之前我完全是绷着的，倔强地不让泪流下，现在……它们终于再也憋不住，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

  是啊。

  我刚刚还在想不要再麻烦他了，未来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是个开始，哪里又能是个尽头。

  全然不知。

  我真的不想再麻烦他。可是，我又在心里痴痴自私地想他帮我照顾儿子。无论是村长还是刘婶儿，都没有他让我放心。

  我只信任他一个人。

  可他真的好傻，好傻呀，到现在这一刻都还在替我着想。如果他替我顶着，那么我们娘俩在外面确实不会好过，最起码开始这一段时间一定会被报复的。

  林峰那个疯子能做出什么来，我不知道。但如果有王伟在，孩子跟着他，我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现在他都还在替我想。

  这个男人……

  我的眼泪簌簌而下，根本停不下来，直到最后上了车，我想再看看他，再看看孩子，才用力憋着泪，抬手使劲擦干眼睛。

  视线一点一点模糊起来，开始变得远了，我看见他仿佛往前走了一段路，不知是真还是假，不知是因为车子往前走还是我出现了错觉。

  直到最后儿子和他的身影彻底在我面前消失不见。

  随着警察一起到警察局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和无形的折磨。

  我先是以拘留的形式在里头待着。后来说是林峰那边不肯私下调解，坚持要让我付出代价。

  他们询问我的时候，我直接说服从法律制裁。认错态度良好，最后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三年。

  这期间，王伟来亲自看过我一次。提起电话，隔着玻璃，我和他都很默契的没开口说话。好像只是想听一听对方的呼吸声音就已足够。

  我甚至都没有问一口儿子怎么样？

  因为我知道在他身边，不会差。比跟着我还好。

  最后他说：“以后，我都不会过来了。你自己好好的，明白吗？”

  我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会说这样的话。

  或许是不想让我有压力。

  或许……

  是他不忍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能明白那种……明明不想看人堕落到这一步，却又忍不住怜惜那个人，所以这种看得见摸不着的见面，还不如不见。见一面会消耗人好多精力，好多情绪。

  所以我笑着说“好”。

  后来他就真的没有再来，但每隔半个月都会突然给我送点东西，吃的，穿的。

  全都有。

  监狱里的日子暗无天日，但那是说给别人听的。我却不同，无论孩子有没有跟着王伟，我都对出去抱有信心和期待。因为还有孩子等着我，可我知道孩子跟着他，心里就更有动力了。

  每天都数着日子过，但每天精力都很充沛。我甚至已经想过无数个出去和他们重逢的画面和场景。

  每天就靠着这些度过，也还算是轻松。后来因为改造时表现不错，有期徒刑三年缩减成为两年半。

  最后再缩减。

  变成18个月。

  我以为当我出来时外面已经和里面是两个天地，我以为像电视剧演的那样什么都变了。

  但我感觉只有出大门时感受到的轻松的空气以及空阔的天气不一样以外，好像一切都还没变。

  “这是你的东西，出去以后好好生活，远离那些没必要的人，有事找警察不要一个人闷着干。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进来多可惜？以后别再进来了。”

  我从狱警手里拿过属于自己的东西。捏在掌心，对她深深鞠了一躬。

  大门在我面前关上。

  之前是从外面到里面，现在是从里面到外面。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心境。

  手里捏着的是遵义那个平房的钥匙。那是我开启新的生活的第一把钥匙。现在又重新回到我手里了。

  王伟。

  业儿。

  你们还好吗？有没有想我？

  我拎着包往外走，心想着一会儿先去吃点东西，再买个手机，和他们联系上后去找他们。

  然而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车子的喇叭声。

  我闻声扭头去看。

  一辆黑色小轿车的副驾驶和后座右边的车窗缓缓降下。

  一声“妈妈！”从后座传来，紧接着就是从车窗探出来的小脑袋瓜。

  我被喊得心头一颤，眼角和鼻头都猛地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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