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珺裹着头巾上了过江的船，她坐在一群妇人中间，并不显眼。

  因为江上风大，如今还没出正月，风又带着寒意，妇人们坐船本来就喜欢拿布巾裹着头脸。

  船悠悠向北边划着，柳春珺长长出了一口气，只要过了江，天地宽广，陈朝安又哪里能找到她的踪迹。

  船很快到了北岸，大家依次开始下船。

  坐在船舱最后头三四个男人，盯着柳春珺窈窕身形看了又看，最后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踏入江北的土地，柳春珺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渡口这边原本就有许多拉客的车辆，见又来了一船人，纷纷招手。

  “客官，去哪里啊，坐车啊……”

  “客官，我这辆车好啊，是新的……”

  ……

  柳春珺逛了一圈，挑了一辆看起来最干净的车，和车夫谈好价钱，刚抬脚准备上车，谁知身后被人用力拉了一把，差点摔倒。

  她回过头看见四个高矮不同男子，脸上胡子拉碴，身上穿着洗脱色的棉衣，肩头还打着补丁，一看就是在码头扛大包的。

  “你们做什么？”

  她后退两步，警惕的看着眼前几个人。

  “做什么？你别以为偷了家主的东西就能私逃，走，跟我们回去！”

  为首的一个三角眼上前作势要拉住柳春珺。

  柳春珺赶紧避到车夫身后，大声喊道：“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三角眼脸一板，碗大的拳头举到了车夫面前，“你不要多管闲事，这是逃奴！”

  车夫也只是混口饭吃，犯不上为了一个客人受伤，见状连忙躲到一边去了。

  柳春珺连连后退，大喊着：“有人贩子！有人贩子！”

  这时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三角眼见状对外大喊道：“这是我们府上的逃奴，我们只是奉了主家的命令来抓人罢了。”

  柳春珺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她想着爹爹说的话，努力镇定下来，“我不是逃奴！我有路引的！他们是人贩子！”

  这时从人群中站出来一位大娘，个子高挑，穿着一身锦衣，发髻上插着一根金簪，一张瘦长的脸上透着精明。

  “你们几个莫要胡说了，刚才在船上我就看到你们了，怎么在船上不抓人，到了船下才抓人？”大娘上前一步，看着三角眼问道。

  三角眼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他身后一个络腮胡子站出来说道：“刚才我们怕在江上闹开了不安全，怕影响大家才下了船抓的。”

  三角眼顿时来了劲，梗着脖子，“对！就是这样！”

  大娘哼了一声，“你们府上是哪里，看你们四个人穿是个颜色，肩膀上还打着补丁，哪户扛大包的成了大户人家，我时常往来港口竟不知道？倒要请小哥介绍介绍。”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发出笑声，三角眼几人变了脸色，恶狠狠的盯着大娘瞧。

  “干什么呢？！”

  不远处传来几声呵斥，众人回头去看，不知是谁通知了巡边的水兵，两三个穿着兵服的人走过来了。

  三角眼几人见状不妙，赶紧窜到人群里溜走了。

  柳春珺松了一口气，赶紧上前拦住大娘就要跪下来致谢。

  大娘一把托住她，“小姑娘别这样，走，到我车里去说说话。”

  原来这位大娘姓孙，是经常往里金陵做生意的买卖人，在北边开着几间杂货行。

  “小姑娘要去哪里啊？怎么一个人出门？你这样的样貌独自出行，可不是就是肥羊掉进了狼窝里。”

  孙大娘说着摇摇头，满脸的不赞同。

  柳春珺眼眸低垂，“我姓钟，名素心。家里父母双亡，要去祥符县找我舅舅。”

  “祥符县？老身家在杞县，正靠着祥符县，不如你跟着我一路走吧，咱们娘俩也有个伴。”

  孙大娘闻言笑吟吟说道。

  柳春珺自然求之不得，只是怕太过麻烦别人。

  “会不会耽误大娘的事情啊？”

  孙大娘摇摇头，爽快说道：“没事，我这趟没进货，就是来金陵见几个老朋友的。我这车子是自家的，结实呢，比你租车舒服呢。”

  柳春珺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掏出荷包要给钱。

  孙大娘哈哈一笑，“不用，你大娘不缺这点小钱。我就是看你面善，一见就喜欢。”

  “那真是太谢谢大娘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过去。”柳春珺说着说着，声音都哽咽起来。

  有了孙大娘这番搭救，柳春珺一路顺当了许多。

  投桃报李，一路上柳春珺甘愿做孙大娘的使唤丫头，端茶倒水，夜里住客栈铺床叠被，伺候的比孙大娘自己带着的一个小丫头还周到。

  “素心，你原来在大户人家伺候过人吧？”孙大娘看着流出珺麻利的手脚，做事有条有理，一看就是在大户人家待过的。不像她买的那个小丫头，怎么教都教不会。

  “嗯……”柳春珺应了一声，吹了灯，躺在了孙大娘的脚头。

  “是那家的男主人想收用你？所以你才不干了？”

  黑暗里，孙大娘问了一句。

  “嗯，爷让我做姨娘，我不想做，又没有签死契，我就不做了，跑去祥符县找我舅舅。”

  柳春珺慢慢说着，她不是故意要骗孙大娘，只是爹爹曾经说过，话到嘴边留三分，不可全抛一片心。

  “你这样的样貌，男人动心也正常。你倒有志气，换了别人，只怕巴不得给爷们做姨娘呢，吃喝不愁，生个孩子，一辈子都有靠了。”

  “只是她们不晓得，给人做妾可不是什么好买卖，生了孩子呀……可叫不得一声娘……叫姨娘……呵呵，明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上赶着叫别人娘……”

  孙大娘说着说着，声音似哭似笑，渐渐越来越小。

  柳春珺迷迷糊糊进了梦乡，恍惚瞧见爹爹牵着娘亲的手，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脸上带笑。

  “爹爹，娘……”

  柳春珺高兴的奔过去，一边跑一边喊。

  突然，旁边冲出来一只猛虎，一下子扑倒了爹娘。

  柳春珺着急的上去想要抓住那头猛虎，猛虎一转身，那张脸赫然是陈朝安！

  柳春珺被吓出一身冷汗，心跳得飞快，她坐起来，听着孙大娘轻微的鼾声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江阴西横河里，一艘精致的花船里，曲子尧也在打着鼾，睡得极为满足。

  前几日他遇到一位红颜知己，不仅人生的美，手面还大方，他们乘着船一路吃吃喝喝，风流快活，从丹徒沿江到了江阴，夜里就停泊在西横河。

  朱武看着曲子尧的脸，几次抬起手都下不去，他深呼吸几口，对着身边人道：“你来吧。”

  说着出了船舱。

  片刻后，船舱里传来一声闷哼，朱武闭了眼，浑身颤栗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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